抗原——杜渐
时间:2021-05-01 09:36:57

  他能从明黎话间对江川的介绍而想象出那是怎样一个小镇, 但无法想象出昔日挑剔的贵公子辗转落魄到骑着自行车去上课的样子。
  杨家曾经是江市数一数二的富贵,舅舅性格放荡不羁,做事全凭喜好,又喜欢赛车,身边常常围着一群富二代,从来不为钱发愁。
  落差如此强烈, 霍昭无法得知舅舅这十年来是怎么撑过去的。
  而那样自信的一个人, 却通过另一个人问他是否还愿意认他。霍昭觉得自己胸口像压了块巨石,往日与舅舅相处地点点滴滴就像一把锤子,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不知何时结束有一下没一下敲在上面,震得他手脚发麻,四肢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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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黎第二天到教室时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熟悉的座位,可直到早自习下课对方也一直没来上课, 班上同学们窃窃私语,就连杨蕾也返过头来问她:“班长今天怎么没来上课?”
  “......”明黎看着这话问完好几个人探过来的头,闪过一丝莫名,疑惑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余鑫大大咧咧开口抢先回答:“哎呀,昨晚你们不是一起从竞赛班回去的吗?”
  明黎头一次有点抓狂,无奈反问他:“所以这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你们不还在一个宿舍吗?”
  “是哦。”余鑫回忆了一下昨晚,他们几人从A班回去的时候,宿舍没亮灯,霍昭躺在床上似乎是已经睡了。
  余鑫这么回想,也这么说了出来,几人一时沉默住,谁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明黎心里隐隐察觉,但也没说太多,只淡淡道:“可能有事,估计他和老师请了假。”
  她这话是猜的,但霍昭确实跟钟晖请了假。
  “你们班长感冒吊水去了。”钟晖上课前感慨了一下A班的团结,然后毫不留情地又给他们布置了一堆作业,成功阻止了几个想下课去医务室看望的人的脚步。
  对此,温淑心安理得坐在椅子上写作业,虚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想去,而是老钟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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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昨夜晚风太凉的缘故,霍昭半夜迷迷糊糊发起了烧,后面一直翻来覆去被折磨得睡不着,想着捂着被子出点汗可能早上起来就好了,于是余鑫他们早上几人喊他起来的时候,他也是让他们先去教室,他想先洗个澡。
  谁知这澡一洗完,更觉得喉咙像火烧一样,无奈只能给钟老师打了个电话,去了医务室。
  “你们这帮年轻人,就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校医没看着温度计指到39℃,没好气地瞪了他一下:“登个表,这温度别打针了,直接吊水吧。”
  霍昭无力地点了头,任对方给他安排,意识混混沌沌,只有针管插进手背血管时才稍微清醒片刻。
  他昨晚半梦半醒,想起来许多小时候的事,关于母亲,关于舅舅,也关于外公,一团团迷雾充斥在他梦境里,只能模模糊糊看清他们的轮廓,每当他想要拨弄开的时候,又有新的一团迷雾填塞住。
  一整夜都没睡好,此刻反而在校医室浅浅入了眠。霍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上午十一点多,他拿校园卡结了账一时有点迷茫。他很久没有体会过生病的感觉了,上一次生病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校医室里没什么人,这个点学生们在上第四节 课,他总不能贸然回到班级去,更何况马上就下课了。
  三月天微风透着凉意,长礼校园里种了很多香樟树,前几日下过雨,落叶被清洁员扫在道路两边堆积在一起,教师食堂后面有座小的后花园,种了许多红山茶,这边围墙外不再是街市,而是川江一条小的分支,在校园外不远处还建了一座寺庙,从长礼这边望去可以看到对面山头断崖上地一座小亭子。是那种仿古式建筑,还特意做了古。因着临长礼而建,每年五六八九月间,寺庙香火就特别旺盛。
  霍昭这届长附初三的时候他们班主任也带他们来参观了一番,虽然学习是最后还要靠自己的,但意在讨个好彩头,一干人等硬是爬上爬下将寺里的大小宫殿转了个遍,有的学生还掏钱捐了功德箱。
  “叮铃铃——”
  一声下课铃将霍昭思绪拉出回忆,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是容易胡思乱想的,他兀自扯了扯嘴角,心里些许自嘲。
  怀旧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个褒义词。从小别人就夸霍昭聪明,学什么都快,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记忆力比别人强上一些,而舅舅又时常有意教他去怎么记东西,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下意识随时记东西的习惯。但显然记性好并不是什么时候都正面影响的。
  教师食堂就在前面不远,可由于感冒,霍昭根本没什么食欲,早上他也没来得及去吃饭,尽管如此,他也不过是犹豫片刻选择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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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黎吃完午饭回到教室的时候,霍昭已经趴在了他自己的课桌上,可能是生病的缘故,脸色看起来要比平时白上一点,带了点病态的弱,削去了他一点锐气,反而显得有点温和起来。
  班上很安静,同学们自觉放轻了动作,明黎坐回座位又继续刷题。
  开学考完就是月考,长礼不愧是江市的招牌,学习抓得实在是紧,也难怪每年都有八十多名学生进入清北,A班自开学这不到一月以来,大大小小已经考了三次。
  霍昭仍遥遥领先在第一,可徐涛还是紧跟其后,明黎堪堪进了一步排在第四,倒是周洲,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次比一次落后,开学考还在第八,第二次周考退步到了第十名,前几天考试更是直接掉到了十五。
  “我觉得他最近精神都不太对。”温淑找了个时间瞒着周洲把四九小组其他人喊了出来,语气颇为担忧,毕竟周洲也是长附一起考来的,他们关系本就不错。
  余鑫皱了皱眉,也有点不放心地说:“之前我们每晚一般做作业到十二点,但是这几天周洲写了一会就去睡了,也不跟我们搭话,问也不说。”
  杨蕾怯怯举了下手,犹疑道:“我那天去上厕所,好像看到了他在抽烟。”
  长礼管得严,校规校纪执行到位,就连老师都不允许在上课期间抽烟,更遑论学生了,周洲这是知法犯法?
  杨蕾这话说出口,围着的几人沉默下来,就连余鑫也没开口插话,几人拿不定注意,一时都看向霍昭。
  霍·四九核心·昭揉了揉眉心,近几日还爆发了流感,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感冒本就没好全,神色恹恹的。见众人都向他拿主意,也有点无奈,说话声音带了点沙哑:“我找个时间去问问吧。”
  事实上,比他们更急的还有钟晖。
  关于大幅度退步这件事钟晖已经找了周洲两次,可对方到了办公室也依旧保持沉默,应付他似的每次都是那句状态不太好。
  状态不太好你倒是说啊!钟晖在内心骂了句,拿周洲也没什么办法,想着要不要和对方家长沟通一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老师都替你着急。”钟晖叹了口气,冲周洲挥了挥手:“顺便把霍昭给我喊来。”
  周洲苦笑着应了,垂着头走出了办公室。成绩退步他自己也急,可是最近发生的事又令他实在感到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成绩逐渐后退,同学好友的担心写在眼里,而钟老师说的话他未尝不明白,只是每当他想静下心来好好学习,脑海里却总是浮现那些事情。
  他父母最近在闹离婚,从过年回家那天起每天充斥着他的就是父母的争吵,前几日开学前他们还在闹着财产分割和他的抚养权问题。
  周洲父母这么多年其实一直貌合神离,除非是特定日子需要两人共同出现,否者两人很少同框,这么些年相安无事,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婚了。
  而这边正在和钟晖交流的霍昭并不知道这些事情,他沉思了一瞬向钟晖承诺自己会去了解一下,但如果周洲再封闭自己,他也没办法。
  “只能这样了,你也别太操心,过阵子就联赛了。”钟晖抓了把头发,示意他赶紧回去上课。
  霍昭应声出了办公室,心不在焉地往教室走,其实他内心隐隐有了猜测,至于自己对不对,可能还需要晚上和他父亲确认一下。
  “周洲父亲确实找了我。”霍慎整理着往年竞赛试题,用半边脸压着手机回答,“但是我当时说最好争取一下周洲自己的意见。”
  霍昭拿着手机站在宿舍外的过道里,看了一眼已经躺床上的周洲,另一只手把玩着顺手拿出来的水性笔,有点疑惑问道:“但是我记得上学期他参加时父母没反对吧。”
  这话问出口,霍慎沉默了一瞬,他倒是知道些内幕,就是有点犹豫这些事该不该和霍昭说。
  霍昭听见对方良久未说话,看了一眼还在通话的界面,又问了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周家发生了点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昭听到电话那头的父亲带了点莫名的意味这么说道。
 
 
第27章 联赛   ——“2015届全国中学生生物……
  学生时代的友谊其实大部分都比较纯粹, 因为学校都规定传校服,一视同仁,要说差异在哪可能就是在于穿的鞋子, 用的日常用品处体现出来。
  但江市不过是个中部地区的省会城市罢了,又不是什么超一线大城市, 学生对于钱这个概念往往还没有那么深,很少有人因为家境条件来选择朋友,最主要的是,像长礼这样的学校根本就是把成绩放在第一位,学生们每天恨不得多点时间来学习不说, 根本不会有时间来八卦对方家庭如何。
  可能也就放假闲得会看一看贴吧取乐, 真放在心上的没几个。
  霍昭和周洲虽然是初中同学, 但对于对方家庭怎么样, 实在不是很了解,听了霍慎这话还是没太明白,只等着对方解释。
  “周洲父母应该是最近在闹离婚。估计是这个影响到了他,他爸妈最近在争周洲的抚养权。”霍慎喝了口茶,没和自己儿子说太多,这些成人之间的事情他知道了也没用。
  “......”霍昭一时也明白过来, 心情有点复杂, 难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事。
  “你别管了,我回头和你们班主任说说。”霍慎也觉得有点无奈,他作为一个副科老师,怎么说似乎都没有掺和别人家事的道理。
  “行吧。”霍昭应了声把电话挂了,担心之余又觉得还是得对方自己想明白。
  好在不知道后来钟晖找周洲又说了些什么,周洲状态逐步恢复,在月考时又回到了前十, 成绩下来的时候四九小组几人下课还特意跑到他位置上恭贺了一番。
  周洲看似无恙和他们开着玩笑,明黎站在最外边却皱了皱眉,她总觉得对方似乎有点牵强。
  但事情就这样翻了篇,众人又回归到忙碌的学习之中。
  日子转眼到了四月底,明黎最近忙得连吃饭时间都是凑出来的,生物竞赛要考的东西实在太多,每天隔几天知识点就要反反复复地记以免忘记,早上六点起来晚上一两点才睡,温淑看得颇为心疼,早餐都是她帮忙带的。
  好在努力与收获成正比,霍老师后面出的几次竞赛试题时明黎几乎在一百左右,这个分数拿一等奖其实有点难度,但去考实验应该是稳过的。
  “说实话,我有点紧张了。”明黎叹了口气,收拾起了草稿和试卷,此时正是晚四修他们在竞赛班补完课放学。
  孟学长放了笔,也叹了口气:“我也紧张,如果今年再不行,我就没有机会了。”
  高三禁止参赛,如果这次他不能一路杀进省队进入集训,恐怕就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霍昭反而是最放松的一个,他不紧不慢将书夹在胳膊肘里,劝慰道:“别担心,我们肯定能进。”
  “借你吉言了。”孟学长苦笑了一下率先离开了教室,霍昭关了灯与明黎一同走了出来。
  这日天气放了晴,晚上的夜幕上便亮起了许多星星,走到宿舍那条路上的路灯早已修好,明黎突然生出一股恍惚的感觉来。
  一连忙忙碌碌地学习了好几个月,到了最后关头即将考试,她难得第一次尝到了一点关于考试的紧张之感来。
  霍昭走在身侧突然笑了下:“没想到江市星星还挺亮的。”
  这些日子两人几乎每天晚上走在一起,关系好了许多,比起同学之情似乎又多了点队友的意味。明黎闻声也笑了下:“我小时候经常见这样的星星。”
  “我记得你以前说是常市人。”霍昭问道。
  明黎点了点头,回忆着说:“常市以前还没发展得现在这样好,我家在镇上,是那种飞檐木阁楼。”她怕霍昭没见过,特意比划了一下,继续道:“然后顶层一般会空出一条走廊,用来换瓦片的时候有个地方上去,小时候房檐就和我差不多高,搬个椅子就可以踩到房顶上去。”
  “不怕摔下来吗?”
  明黎摇了摇头,“不会,瓦片之间凹凸面连接,下面是房梁,总之就是许多木板拼接在一起的,很牢固,几十年都不会坏的那种,不过瓦片就容易坏了,所以每隔几年家里就要换一次新瓦。我小时候经常和爷爷在房顶玩,夏天吧,满天星辰的那种。”
  霍昭若有所思,赞叹一声:“那听起来挺浪漫的。”
  “想象总是美好的,现实就是喂蚊子而已。”明黎失笑,补充道:“以前我家后面是桃林,特别多蚊子,咬人特毒,起的包比黄豆还大。”
  似乎也是察觉到了自己想法太过美好,霍昭从嗓子里闷出一声笑,“是我想多了。”
  明黎低头数着步子,语气带了点怀念:“不过后来就很少见到那样的星空了。”
  城市发展迅速,污染也一天比一天严重,再也找不回那种山间就能直接饮水的小溪,也很难看到满天星辰的夜空。
  霍昭倒是不这么想,说话间神态豁然:“星星一直都在,看得见,亦或是看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明黎掐着度调侃:“霍班长气节。”
  “现在有没有觉得放松很多?”
  明黎听完这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察觉到了自己那点小情绪,与她闲扯了这么久居然是在让自己放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觉得心里有股热气直往上冲,她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来,今日因学习而压下的旖旎心思翻涌在五脏六腑。
  可内心百转千回,到了嘴边却又只是一句:“你和老杨还挺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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