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资本家的后代,能通过政审吗?”
那组织部的同志愣了下,“这我可不知道,不过不行吧。”那可是黑五类的子女。
段美娟半蹲在地上,忽的笑了起来。
是啊,阮文考了第一又怎么样?她政审过不去的。
不知道负责政审的看到阮文的档案,会怎么……
不对,如果档案里写着阮文是黑五类后代的话……她不可能去二棉厂上班混进工人同志的队伍啊。
段美娟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不太确定政审的人能不能把阮文这个资本家后代揪出来。
不过……
阮文凭什么抢她们读大学的机会?还有那个周建明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阮文手底下吃过两次亏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去举报阮文。
这个念头起初只是一个小火苗,瞬息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忽然间想起郭安娜的话,阮文是收养的孩子,档案资料在档案局和公安局,公安局的话……段美娟忽然间想起了谢蓟生。
其实这年头,机关工作的男同志远不如工人吃香,毕竟劳动最光荣。
前些年读书无用论十分的泛滥,脑力劳动连带着被鄙夷。
但不管什么时候,人类对美的欣赏是不变的。
帅哥什么时候都受欢迎。
段美娟对谢蓟生有朦胧的喜欢,他和那些知青不一样。
虽然话少了些,但不夸夸其谈挺好的,她受够了那些男知青整天牛皮吹破天。
可这样一个人,偏生和阮文有牵扯。
不过谢蓟生也是受害者,他可不知道阮文的成分,如果知道她是黑五类的后代,怕是避之不及吧。
想到这段美娟从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几分钟后,段美娟寻了个机会,把举报信丢到了招生办工作人员的桌上。
揪出人民群众当中的资本家,人人有责。
段美娟挺直了胸膛往外去,离开县教育局的时候,大雪掩盖了路面,白茫茫的一片让世界都看起来干净极了。
……
组织部的工作人员小王午饭回来后发现桌上多了封举报信。
拆开一看,惊呆了。
“李主任,您看看这个。”
李主任接过信,戴上眼镜看了起来,看到后面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阮文是资本家的后代?不是有她的政审材料嘛。”
“对,她单位领导写的,村里那边也填了。两边都没说她有什么问题啊。”
小王翻出了阮文的政治情况调查表,“村里说是自小没了父母,被姑妈收养。厂子里这边也情况明确,她姑父去年应该是前年的事情了,前年棉厂那边出事,救火牺牲了的那个。厂里头为了照顾烈士家属,又特意给阮文安排了会计这个工作。”
小王指着调查表,“这是她直接领导陈主任的评语,说阮文工作认真细致,善于学习钻研。对了村里还说她之前救了咱们县公安局的谢队长。”
李主任皱着眉头,“她的父母怎么没写?”
“写了的,她姑姑阮秀芝就是她养母,这不户籍科上面也写着呢。”小王找来了户籍档案材料,这是从公安局那边借来的。
“亲生父母也得知道什么个情况,既然有人举报,怕不是空穴来风。”李主任摘下眼镜,“查查看,到底怎么回事。这也得给举报的同志一个交代对吧?”
小王有些不解,“这怎么查?”
档案上写着呢,阮文的亲生父母早逝,总不能把人从地里刨出来问吧?
“去档案局和公安局再问问看嘛。”李主任只管交代,“这事情得查清楚,政审是大事,马虎不得。”
小王没辙,只能往隔壁公安局跑。
资料就这些,还能问出来什么?
户籍科的老公安对阮文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毕竟县里考的最好的女娃,谁不知道?
“这孩子咋了?政审出啥问题了?”老公安政治嗅觉敏锐。
小王叹了口气,“您知道她亲生父母是谁不?被人举报了,说是资本家的后代。”
其实这件事再仔细一琢磨,是有点不对味。
像故意瞒着似的。
难不成,阮文的亲爹妈,真有啥问题?
那她姑姑呢,这要是亲姑姑,岂不是也是资本家的后代?
周建明岂不是也成了资本家后代?
他们县考得最好的俩学生,咋成分都出了问题呢。
这接二连三的疑惑浮现在脑海中,小王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老公安听到这话拧起了眉头,“资本家的后代救了咱们的子弟兵?这话说出去你信吗?”
小王被怼了个脸红,“这不是有人写举报信嘛。”
“写了你就信啊。你去问元书记好了,周家那两口收养阮文这件事,是元书记经手处理的。”
小王一愣,“您是说革委会的元书记?”
“不然还能有谁?你以为他原来就是书记啊,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会儿元书记还什么都不是呢。
小王傻眼了,这咋还能把元书记给牵扯进来?
这事他得去找李主任拿个主意,他自己可做不了主。
老公安看着人离开,招了招手,“你去把谢队长喊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谢蓟生不在局里。
去黑市调查情况了,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
老公安叹了口气,“行吧。”他想着阮文对谢队长有救命之恩,他通风报信也不算啥,人不在局里,那就没办法了。
作者有话要说:文文:我就考个大学,咋这么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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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023寻找元书记
小王去找李主任拿主意。
李主任当机立断,“先不着急去找元书记,这样你先去二棉厂找陈主任,她是阮文的领导,先问问她阮文平时的表现。再问问她的同事,看她平日里的工作态度什么的。”
小王连连应下,当即去了二棉厂。
陈主任去市里开会,怕是明天才能回来。
“那回头再问陈主任好了,我先问问两位大姐和安娜同志,你们对阮文的印象如何,觉得她有什么地方不正常吗?”
刘春红听到这话顿时觉得有哪里不对,连忙问,“是不是阮文的政审出了什么问题?”
小王迟疑了下,“这……的确是有点小麻烦。”
举报信,资本家的后代这些字眼钻进耳朵里,让刘春红和邱爱梅觉得脑子轰隆隆的响。
“不可能吧。”
阮文就一个乡下姑娘,怎么还成了资本家的后代。
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这不现在正在调查嘛,是的话那就从严处理,不是的话咱们还阮文同志一个清白。”
便是一直都安静如鸡的郭安娜想了又想,愣是没能挑出阮文哪里有问题。
小王失望而归,先回了教育局这边,又喊了个同事一块去了王家沟。
做家访。
村长王大壮没想到组织部和教育局的人来,听说是和阮文的事情有关,他连忙让自家孩子去喊阮秀芝过来。
“要不咱们直接去阮秀芝同志家好了。”小王觉得,交代小孩子喊人怕是三两句就泄露了消息,倒不如直接去,杀阮秀芝一个措手不及。
这样说不定能更快的知道真相。
村长连连点头,“那我请老支书一块过去吧。”
老人家身体跟破败的风箱似的,眼看着一年不如一年,但还顽强的活着,依旧是村里的主心骨。
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王大壮觉得今天这事他可能处理不太好,还是得有老支书撑着,帮忙拿主意才是。
接了老支书,也没具体说什么,王家沟的两个最高领导人跟着小王他们去周建明家。
王大壮:“兄妹俩昨天去了县里,说是今天体检,看样子还没回来。”
“嗯。”小王推门进去,阮秀芝正在屋里纳鞋底子。
她小时候这双手用来拿毛笔、钢笔和画笔,后来背井离乡,这才开始拿起了针和线。
二十多年磨练,倒是能做出针脚细密的鞋。
老周最喜欢穿她做的鞋。
阮秀芝拿起小剪刀剪断了线,刚要穿针,屋子里进来人了。
村长连忙做介绍,“这是县里的人来了解情况的,这是周建明的母亲,阮文的姑姑阮秀芝。”
阮秀芝连忙去拿杯子倒水要招待客人。
被小王拦下了。
“秀芝同志,我们特意过来是想着了解一下情况。”
小王开门见山,“阮文的亲生父母是谁,政审调查表上没写,另外有人举报说阮文是资本家的后代,这件事秀芝同志你有什么解释吗?”
阮秀芝拎着暖水瓶的手一僵,嘭的一声暖水瓶碎了内胆,冒着热气的水流了一地。
村长见状傻眼了,“资本家的后代?”这个词不新鲜,但用在阮文身上还是头一次。
关键是阮秀芝现在这模样
苍白着脸,手在颤抖。
难道这是真的?
村长下意识地看向了老支书。
他老人家眯着眼,似乎睡着了的模样。
那一瞬间,村长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孤独。没人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阮秀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不会再有人当面问她,是不是资本家的后代。
她原本以为,她和阮文足够幸运,已经躲过去了呢。
可这种幸运,到底还是离她而去。
小王看她神色,就知道不用再多问什么了。
“秀芝同志,你怎么能隐瞒党、隐瞒群众?这是自绝于人民,这样做不合适。”小王很是愤怒,怎么能帮着资本家的后代隐姓埋名呢?亏得李主任火眼金睛,安排自己调查,不然可就出大篓子了。
阮秀芝怔怔地看着,“她刚抱来的时候还不到两岁,还只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是阮文的亲姑姑?”
小王到底是组织部的人,在政审方面他是专业的,“那么秀芝同志你也是资本家的后代?你自然会替阮文说话。”
村长傻愣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
老周的媳妇,在他们王家沟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阮秀芝,竟然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这怎么可能呢。
“同志,是不是搞错了啊,秀芝她吃苦耐劳,没有半点大小姐的脾气,怎么可能是资本家的大小姐呢?”
村长觉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小王看向阮秀芝,“那要不阮秀芝你亲自解释给王大壮同志听?”他连同志这个称呼都丢掉了。
阮秀芝右手撑着桌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她怎么解释,自己曾经真的是资本家的后代,不过她并非大小姐,只是一个私生女罢了。
可对这些人而言,私生女和大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吗?
“姑,下大雪了,我们打雪仗吧。”
院子里响起了阮文的声音,阮秀芝忽然间慌张起来,“求求你们。”
阮文那么努力的学习,把自己的所有希望都压在高考上,她特别想要去上大学。
能不能,能不能先别跟她说?
小王看着忽然间落泪的中年女人,他拧着眉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政审是大事,哪容得通融?
许是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希望,小王看到阮秀芝匆忙抹了抹脸,往院子里去,“这么冷的天你打什么雪仗?先回屋暖和下。”
阮秀芝拉着侄女往西屋去,不想要她看到堂屋里的一帮人。
指定是瞒不住的,可是她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阮文在自己面前希望破碎。
阮文觉得她姑有点奇怪,她往堂屋里瞄了眼,看到有人站在里面。
谁啊,还不让她知道。
周建明也被拉进了西屋,“你们先看书,等过会儿我去做饭。”
西屋的门锁几乎没怎么用过,这会儿阮秀芝挂上了锁。
转过身去,又是泪流满面。
她是私生女,的确过了几年好日子,可阮文没有啊,为什么也要遭这样的罪?
还有建明,他回头会怎么看待她这个母亲?
阮秀芝回了堂屋,再度出现在几人面前时,她已经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同志,你们这政审结果,会告诉所有考生吗?”
“不会。”政审结果是内部事情,没过就是没过,并不会对考生解释。
阮文这是特殊情况,所以他亲自来调查。
“那就好。”阮秀芝松了口气,起码不是当面说。
西屋。
阮文觉得不对劲,“你有没有觉得,姑姑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妈本来就长得好看。”周建明拿起一本书随意翻看着。
都说侄女随姑,不过他家文文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姑姑刚才哭过。”
眼睛湿润,亮晶晶的。
而且还把门从外面反锁,绝对有什么事不对劲。
阮文连忙打开了窗户,一开窗就看到了村长和老支书,还有两个不认识的陌生面孔。
穿着灰蓝色的制服,阮文瞬时间猜出了这两人的来历。
“怎么了?”周建明凑过来要看,却不想他家妹子忽的关上了窗户,要不是他反应快,怕是要被碰鼻子呢。
“没事,估计又是上门提亲的,你要不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