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竟然带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样的邵彦成是姜晓菱从来没有见过的。
这个男人比她大六岁还多一点,上辈子结婚的时候都已经二十五了。
在她面前,他表现的一直都是稳住,踏实,值得人信赖和依靠的。
两个人相处了十多年,她只在临死那一天见过他哭,见到他失态。
可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幼稚的一面。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就是领了一个证,这人怎么就全然变了样子?
变得……如此黏人?
看着这样的邵彦成,姜晓菱不知道怎么,心蓦地就软了。
她知道不说清楚这人肯定不会让他走。
而且毕竟是过来人,又不是真正的十七岁小姑娘。
虽然羞窘,害臊,可姜晓菱心里明白,蔓蔓这么做是真心对她好,是替她担心。孩子的这份情她怎么都得领。
她仰头望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垂在身侧的手中忽然就多了一个牛皮纸袋。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让声音保持镇定。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咱们还有一个孙女叫蔓蔓?”
邵彦成抬起了头,不明白妻子怎么这会儿会提起孙女?可还是点了点头。
“嗯。”
姜晓菱的目光开始游移,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邵彦成。
嘴里却以最快的速度说道:“蔓蔓的职业是医生,在医院工作。所以,嗯,就是她的脑子有点异于常人……”
“异于常人?”邵彦成有点不解。
闹不懂妻子怎么会将这样的四个字用在一个小姑娘的身上。
“就是,脑子有问题!哎,这是她送给咱们的结婚礼物,你看看吧!”
姜晓菱咬了咬牙,将这些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说完,眼睛一闭,一副死就死了吧的表情,把牛皮纸袋递到了邵彦成的面前。
“什么礼物?”邵彦成看着她,有点迟疑的接过了纸袋。
打开来,看到里面放了好多个粉红色的小方纸盒。
“这是什么?”
他说着,随手拿出来了一盒在手里细瞧。然后就看到盒子正面写了四个字:卫生用品。
“卫生用品?”他更加的不解:“什么卫生用品?”
他边说边又将纸盒打开。
在他将一个透明的小方袋从纸盒中取出的时候,姜晓菱猛然用双手捂住了脸,紧闭双眼,面朝天空,脸上赤祼祼的写着三个字:“我死了!”
邵彦成盯着袋子看了半天,一个从来不敢想的念头一下子冒了出来。
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就像是触了电!
他飞快的将手里的小方袋丢到了一边,可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样不合适,又慌忙抓回来,用哆嗦的手重新放回纸盒,然后把小纸盒放回了牛皮纸袋……
房间内瞬间一片死寂。
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相互相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晓菱的肩膀开始轻轻的抽动了起来,一耸一耸的,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让人能够轻易看得出,她忍笑忍得有多辛苦。
邵彦成磨了磨牙,慢慢的问了一句:“你说,这是孙女送的?”
“嗯。”姜晓菱从嗓子眼里逼出了一个字。
“她给咱们送这?”
邵彦成用眼神瞟了一下被他放到老远的牛皮纸袋,声音里带着压不下去的窘迫。
看到有人比自己还尴尬,姜晓菱的尴尬劲儿反倒过去了。
至少要比完全没有提防,就猝不及防遇了这么一遭的邵彦成看上去从容了许多。
“蔓蔓是好意,她是觉得我现在年龄太小了。”
和儿孙们接触多了,现在姜晓菱再提起年龄已经没有什么不适了。
反倒是邵彦成听到年龄两个字的时候,微微怔了怔。
他站起身,将那个纸袋子从床上拿起来,封好口放到了书桌最下层一个带锁的抽屉里,然后才轻声说了句:“不用这个。”
说完,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我之前答应爸了,一切等你十八岁生日过了再说。”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姜晓菱的,以至于她并没有看清楚他面上的表情。
可话语中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
一时间让她的心里再次涌上了一抹说不出的感动。
姜晓菱怎么也想不到,父亲能够对她呵护至此。
那么一个大咧的男人,为了女儿能够硬着头皮和女婿谈这种事……实在是不像他平日的作风。
可他却这么做了。
……
-
在姜晓菱的心里,该办的大事基本上已经办完了,所以晚上的时候她踏踏实实睡了一个好觉。
可徐寒梅和姜老太太婆媳俩却愁的一夜都没怎么睡。
女儿(孙女)要出嫁,这么大的事,家里还什么也没准备呢!她们两个要是不发愁才怪。
虽然姜晓菱之前已经拍着胸脯给家里保证,所有的东西都由她和邵彦成想办法。
可在大人的心里,他们俩都是没经过事儿的毛孩子。
一两天之内准备齐结婚要用的所有东西……这连一个熟练的家庭主妇都为难的事儿,他们能办好?
反正,婆媳两个人是打心眼里不相信的。
眼看着天都快亮了,孙女还睡得呼呼的,一副万事无忧的模样,哪儿有个要做新媳妇的样?
姜老太太越看她,心里越愁,实在忍不住,不到六点就把姜晓菱从床上给揪起来了。
姜晓菱睡眼朦胧的被奶奶揪起来,揪进了客厅,然后就被她和妈妈来了个“两堂会审”。
看着两位长辈那一脸的愁容,姜晓菱还以为家里又出什么事儿了呢!吓得她瞬间就清醒了。
结果听了半天,妈妈絮絮叨叨,说来说去都是她不懂事,不知道操心,到现在家里东西什么都还没有置办,她还不赶紧拿着结婚证和邵彦成一起出去跑跑,看看能买回来点什么?
能买多少算多少,要赶紧出去买!
听得她一阵无语。
她想出声解释,可婆媳两个人一唱一和,压根没给她接腔的机会。
说着说着,老太太甚至开始用拳头在胸口的位置上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真的焦心了。
姜晓菱也不说话了,回屋换了身衣服,刷牙洗脸梳头,然后回屋拉上妈妈和奶奶就直接去了邵彦成现在住的房子。
此时还不到六点,天都还没完全亮,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们三个人穿过了大半个院子,愣是没遇到几个邻居。
偶尔遇到的,看到她们三个,都会对着她们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说一声“恭喜”。
可以看得出虽然只有一天的功夫,现在整个院子的人都知道了姜晓菱结婚的消息。
看到这种情况,徐寒梅更发愁了。
“晓菱啊,你们早点去,看这样子明天晚上来参加你们仪式的人肯定不会少。烟啊,糖啊的可得备齐了。”
姜晓菱点了点头。
心想自己儿子,儿媳准备的烟酒糖茶整整放了四个竹篮,就是全院儿的人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也不会让盘子空了。
只是这话她也没法说。
到了邵彦成家的时候他刚刚起床,头发还乱糟糟的。一开门看到这三位,明显慌了一下。
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出什么事了?”
那模样跟姜晓菱早上一模一样。
明显都是被之前的事儿给搞得风声鹤唳了。
姜晓菱叹了口气:“奶奶和妈来视察工作呢,你让开吧。”
邵彦成连忙“哦”了一声,然后就和妻子一起并排站了站好,恭恭敬敬的迎候着两位长辈进门。
可眼神依然一片迷茫。
一看就是实在想不出大早上的有什么急事要两位亲临?
徐寒梅和姜老太太这会儿可顾不上跟他一个小辈儿的解释了。
在她们的概念里,这会儿邵彦成已经是她们家人,一家子根本用不着客气,所以俩人直接就进到了屋子里去。
身为主妇,要去的第一个地方肯定是厨房。
来之前徐寒梅其实内心是绝望的。
虽然她之前并没有来过邵彦成这里,可家里几个小的却来了不知道多少回。加上侄子还在这儿住过几天。
从他们的话里话外,徐寒梅一直认为邵彦成家就是个空壳子,连锅都没有的那一种。
可一进屋,她整个人都惊住了!
机械厂盖房子的时候,其实屋子里都进行了简单的装修。灶台,碗橱都是直接挨着墙砌好了的,大家的格局都是大同小异。
而现在,这厨房里除了都有的灶台和橱柜外,还多了一个一人多高的大碗柜,碗柜分上下两层,上层的柜门是纱网的,下层柜门是实木的。
即便没开门,透过纱网也能够看到里面,碗盘都放的整整齐齐,各有一大摞。
碗儿不仅有吃饭的小碗,还有吃面的大碗,各有四个,盘子也分为大小两种,也各是四个。
除此之外,甚至还有一个看上去应该是盛汤用的汤盆,里面还放了一个瓷质的大汤勺。
徐寒梅快走了两步,打开了柜门,伸手摸了摸那些碗碟,真是越看越欢喜。
别说在景平,就是在这宁林,甚至包括之前在省城的时候,她都没有看到过这么齐整的小碗!
那磁虽然也是粗瓷,可大眼看上去和细瓷也不差什么。每一个小碗上都还有一支娇艳的杜鹃花。
看着就喜气!这么好看的花样,估计只有像海城那样的大城市才能买到吧?
爱屋及乌,看到这些碗碟,徐寒梅再看向邵彦成的目光都带出了赞赏。
“这是你之前出差的时候,积攒的?”
邵彦成张了下嘴,然后飞快的瞟了一眼妻子,看到她的眼色之后连忙点了点头:“是的,妈。之前都放里面小屋锁着呢。”
说完,他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晓菱说这些东西都是儿子置办的。儿子是他的,那四舍五入也可以算是他置办的吧?
邵彦成满心惭愧的安慰着自己。
他这一声“妈”叫的徐寒梅就像是喝了一口糖水,一下子甜进了心窝里。
再望向他的目光,连之前那一点审视也全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满满的疼爱。
就在这时,旁边的姜老太太也发出了惊喜的呼声。
“彦成,这个锅你是从哪里买的呀?哎呀,这个大小的蒸锅最抢手了,土产店只要进,一下子就能抢光,我就从来没有抢到过。哎,你连这个都能买到,真好,真好!”
姜老太太蹲下身子,抱着一个蒸馒头锅爱不释手。
邵彦成又看了一眼妻子,然后斟酌着说道:“奶奶,等婚礼过后我把这锅给家里拿过去。”
“哎,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奶奶就是夸夸你,可没有和你抢锅的意思。”老太太连连摆手。
虽然嘴上拒绝着,可心里还是为孙女婿这么懂事而感觉到无比的舒心。
“他说拿回去就让他拿呗,反正我们以后都是要回家吃饭的,放在我这儿也是摆设。”姜晓菱不以为意的说。
“奶奶,你不会以为我结了婚就会自己开火做饭了吧?哎,咱们先说好,以后我们两个都是要回家吃的呀!”
姜晓菱忽然想到了什么,自己先吃惊的瞪圆了眼睛,然后就开始大声的声明。
气得徐寒梅转身就在她的脸蛋儿上拧了一下!
嘴里骂道:“你还好意思叫?!都结婚了还不单过,我们还得养你一辈子啊?”
姜晓菱听了却连连点头:“对的,我们就是准备跟你们混一辈子的。将来小河他们结婚了,就把他们全都撵出去单过,我和彦成给你们养老。我们一辈子都不单过!”
说完,她还转头看向丈夫:“我说的对不对,你愿不愿意?”
邵彦成一脸爱宠的看着她,眸中全是笑意。
明知道她只是撒娇,却也愿意纵容:“愿意,以后咱们给奶奶还有爸妈养老。”
听得婆媳两个高兴的哟,那笑容想要掩饰都掩饰不住。
大家都以为这是在说笑,可没有人知道,姜晓菱说得无比认真。
她是真这么想,也是真决定这么做的。
母亲明年年初会有一个坎儿,当年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查出了严重的妇科病,最后一直淅淅沥沥的落红,然后熬了没多久就去世了。
姜晓菱之前将情况和邵蔓说了,邵蔓的回复是听描述像是子宫肌瘤或者子宫内膜炎之类的。
可不管哪一样,现在也无法提前根治,只能先吃些药,注意观察着。
在这种情况之下,姜晓菱即便结婚了当然还是要以在大家为主。
更何况,要是她不回家吃饭,那些吃食什么的,她要是再往家里拿,妈妈和奶奶很有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得理直气壮了。
死活不要也不是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