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嫌弃地将萨其马扔回盘子里,擦拭着油腻的手指道:“我现在被罚禁足,又不见他,他能生什么气。就说院子里蚊虫多,关门防着虫子乱飞。”
苏培盛再来,万方安和大门紧闭,他眯缝着小眼盯了大门半晌,回去正院跟胤禛回话了。
胤禛用完饭没有歇息,审问下人又审出了满肚皮的火,他不是不清楚这些人背后肯定不会老实,可知道福晋将手伸到庄子里来,他还是有些难过。
福晋对于他来说,是结发之妻,他对她更多的是敬重,他念着她年纪轻,也愿意多教她几分,就算他想生嫡子,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只劝她不急,孩子肯定会有的。
可她总不听,去外面找一大堆偏方乱吃不说,见到他去了别的院子,总会惊慌许久,生怕别人第二天肚皮就鼓了起来。
还有宋格格,她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又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他自然会多怜惜着她,孩子没了她难过,他也难过,后来却极少再见她。
每次去她都病怏怏,总是在哭。胤禛自小见多了失去孩子的宫妃,她们伤心是伤心,可更多的绝对不是因为孩子。
以前他装着糊涂,这次却被云瑶撕开了脸皮,他想无视也不能了,一审之下,果然是宋格格想要栽赃云瑶,福晋借机在里面加了把火。
她们狡辩哭泣,不知为何,他这次更加厌烦,看到她们就想起了那些官员们。
开春以来,胤禛已经去巡了两次畿甸,河工上的问题颇多,官员们互相扯皮推诿,争论不休,最后也没有得出结果,更彼此将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苏培盛进了屋,躬身禀报道:“回爷,云格格院子关上了大门,奴才没能够再进得门去。”
胤禛练字的笔停在了半空,良久,鼻尖的墨汁滴到纸上,晕开成了团黑影,让他想起了云瑶流泪的模样,心牵着紧了紧。
他放下笔,盯着纸上的字看了会,字随心动,纸上的字也仿佛浮躁了许多,一笔一划都偏离了原意。他慢慢将纸揉成一团,吩咐道:“去让长兴将抓虾的网拿来。”
苏培盛倏地抬头看去,见胤禛正在低头沉思,又忙垂下头退了出去,不一会领着长兴带着网与水桶来了。
胤禛看了几眼,然后背着手走了出门。苏培盛给长兴使了个眼色,两人拿上东西紧紧跟在了身后。
外面日头高照,四下无人。胤禛沿着溪边小径走了一段,在树荫下停下脚步后,看向长兴道:“平时你云主子都在何处捞虾?”
长兴躬身道:“回爷,平时云格格捞虾没有固定地方,都是捞一次就换一个地方,云格格说这次捞了之后下次就不能再来,一是要给虾留些种,二是虾也会变得聪明,再来就跑掉了。”
他抬手一指,“云格格在这片地都几乎捞过。”
胤禛抬眼望去,神色复杂,她敢情是把这段溪流都一扫而空了。他探身往溪水里望去,见水草下偶尔有几只虾在游荡。
沉思片刻后,他将长衫下摆塞进腰带,看了看裤腿与脚下的鞋,没有再动,抓着草顺着岸滑了下去。
苏培盛大惊,急着道:“爷,让小的下水去捞,爷怎能亲自动手啊!”
长兴也跟着道:“爷,小的看了云格格捞了几次,已经会捞了,让奴才下去吧。”
溪水凉凉的,下去后好像吃了碗冰一样畅快。他瞪了一眼岸上的两人,伸出了手,“闭嘴,网!”
长兴忙双手把网递给了他,眼神闪了闪,爷这副模样与自己第一次捞差不多,跟云格格比可差远了。
苏培盛也没有经验,站在岸边看着水里的胤禛四下乱扑腾,溅起水花阵阵,一时有些傻眼,他就算是再不会,也知道这样子肯定捞不到虾的。
他眼神朝万方安和飘去,又收了回来,看着溪水里乱窜的主子爷。
胤禛全身已经湿透,上半部分是在烈日炙烤下被汗湿,下半部分是被水打湿。
岸边的桶里,稀稀拉拉几只虾在游,其中几只小虾米弓着身子扑腾德得最为欢快。
直到了夕阳西下,胤禛终于上了岸,脸被晒得通红,全身湿哒哒的。小太监早已托着布巾干爽衣衫等候在旁,苏培盛要上前伺候他更衣,他看着水桶里的虾,伸手推开了,“去万方安和。”
苏培盛忙拉过小太监低声吩咐:“快去备姜汤热水,爷的换洗衣衫,都送去万方安和,要快。”
院子里,云瑶躺在矮塌上百无聊赖,姚姑姑在一旁做着针线,将手上的衣衫尺寸在她身上左右比了比,商量道:“夏季就再做两套换着穿,再多做几身秋冬的衣衫,格格你看可好?”
云瑶到现在共有三四身衣衫,其中还有两身是姚姑姑来了之后给她赶出来的。夏季每天得换洗,到现在都已经半旧。不过她不在意这些,在她看来,反正旗装也没什么花样,穿来穿去不过颜色花式不同而已。
此刻她肚子又饿了,摸了摸肚皮,本来她昨日计划今天去湖里钓鱼,然后用新鲜荷叶裹了做荷香烤鱼,现在她被禁足,计划就完全泡了汤。她晃动着脚,眼珠子一转,问姚姑姑道:“爷回京没有?”
姚姑姑看着云瑶眼角的狡黠,就知道她又在打什么主意,忍笑道:“还没呢。”
云瑶霎时又懊恼万分,满脸的生无可恋。
这时翠儿急匆匆进来道:“格格,爷来了。”
云瑶蓦地翻身爬起来,怪叫道:“他来做什么,没看到关门闭客吗?”
姚姑姑忙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帮着她理了里衣衫头发,急着劝道:“格格,可不要再跟爷急了啊,他毕竟是主子爷,吵得他下不了台,真要惩罚你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瑶嘟起嘴胡乱应了声,才走出屋子便看到胤禛头发散乱,全身湿淋淋的狼狈模样,目光再移到后面跟着提桶托着衣衫包袱的苏培盛长兴几人,惊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胤禛神色闪过丝尴尬,板着脸吩咐道:“东西放下后都下去吧。”
云瑶跟着胤禛进屋,满肚皮的疑惑怎么都挡不住,看着他被晒得黑红的脸,又奔过去看水桶里的几只虾,惊声道:“爷亲自下水去捞虾了?”
胤禛不自在地唔了声,只听到她又跟着道:“就捞了这么几只?”
他的脸瞬间黑了,伸长手臂然后瞪着她,等待着她上前帮着更衣。谁知道她一头雾水看着自己,半晌也没有动,心里郁闷不已,只得收回手,转身走进了洗漱间。
他打量着四周,眼睛里渐渐溢满了笑意,她还真是会享受,也有一些本事,把这里布置得合理又舒适。
耳房朝外开的门上,传来了轻轻敲门声,他清了清嗓子道:“进来吧。”
苏培盛领着人提来了热水,伺候着他洗漱完,再换上干爽的衣衫后,他顿觉得神清气爽。走去正屋,见云瑶端着凳子坐在木桶前,拿了根棍子在戳着里面的虾玩。
他欣赏了片刻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咳了咳道:“拿去厨房做了吧,你不是喜欢吃醉虾吗,就让他们做成了醉虾晚上吃。”
云瑶见他又晒黑了些的脸,干干笑了声,咽回了就这么几只还不够塞牙缝的话。厨房里当然不会只做这么几只,肯定还会多弄些上来,便唤人提走了桶。
胤禛扬声道:“我亲自抓的,不可与别的混在一起。”
云瑶:“......”
姚姑姑送了姜汤进来,悄悄给云瑶使了个眼色,她眨眨眼回了个放心。主要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胤禛都已经拉下身段亲自捞虾送来了,她虽然觉得那个场面难以想象,还是会忍住不去笑话他,假装白天的一切争吵都没有发生过。
她主动接过姜汤递上去,放柔了声音道:“爷,你怎么还没有回京城去,明天早上赶得及上朝吗?”
胤禛从碗里抬起头,只觉得姜汤仿佛不仅辣,还有些苦。他走了这几天,她估摸着只顾着自己疯玩撒野,半点都没有想起过他。
他不由得没好气斜了她一眼道:“我才寻了畿甸回来,可以歇息两天。”
云瑶脸上的笑慢慢石化。
心里在咆哮。
亲娘老子咧,他可以歇息两天!
他没有回京城!
他歇在庄子里!
他拿了虾来道歉!
他赖在万方安和不走!
他这是想要睡她了啊!
第35章 无
云瑶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胤禛。
虽然先前告诉了自己很多次,也给自己做了很多次心里准备,与他睡觉不过是迟早的事, 再纠结就成了做作,没事找事了。
可事到临头的时候,还是会止不住的紧张, 加上不知所措慌乱难过,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抓在桶里的虾。
困坐愁城无谓蹦跶。
胤禛对云瑶的反应有些莫名其妙,他以为她还在生气, 叹了口气道:“我已让她们回了府,以后就你一人住在庄子里, 不会有人再找你麻烦了。”
云瑶扯开嘴角, 努力干笑了一下,这都哪儿跟哪呢。
她们在, 还可以帮她挡刀。
胤禛年纪轻轻,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这一天不拔刀, 估计就得带刀走。
御前带刀侍卫有没有?
“咳咳。”云瑶差点儿被自己呛死, 拉回了跑远跑偏的思绪。
胤禛放下碗,关心地道:“怎么了, 着了凉吗?”
云瑶想笑, 又极力忍住了, 轻描淡写地道:“妾身没事, 不过被口水呛了下。”
她脑子清明了些,总算恢复了正常,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 问道:“爷,先前你说以后庄子就我一个人住,其他人都不会再住进来了吗?”
胤禛斜着她,“这么多院子你住得过来?过几天汗阿玛会到畅春园避暑,我也会到庄子里常住,有我在,谁还敢欺负你?”
云瑶暗自撇嘴,心道就因为有你在才有争斗好不好?不过她也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转而叹息着道:“妾身只不过是杯弓蛇影而已。”
她低头不经意拉着自己的衣衫,“妾身不爱锦衣华服,不爱珠宝首饰,最主要的是,妾身以前不过是御前伺候的奴才,这些东西都离妾身太过遥远。
妾身从没敢去奢望过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再说就算穿上了,别人还以为妾身是偷来的呢。
爷也知道,妾身就喜欢吃,这在吃上一出事,等于就要了妾身的半条命去。”
胤禛盯着她身上半旧的衣衫,她从头到尾更无任何佩饰,素净质朴到了极点,眉头不由得拧紧。
这身衣裳他已见她穿过多次,平常他不太在意女人的穿戴打扮,可府里其他格格包括福晋,每次见到她们时,身上的衣衫配饰好似从没有过重样。
她抬头看向他,目光里是殷殷的期盼:“爷,妾身想在院子里弄个小厨房,一是省事方便,二么也就满足妾身这点小小爱好。”
她似乎怕他反对,还掰着手指跟他算账:“一年四季下来,爷总是要赏给姐妹们翡翠玉镯东珠锦缎好多好多东西,这些东西太过贵重,妾身不要也罢。
以后妾身穿粗布衣衫,头上用根草绳系一下就可以了,拿这些换一个小厨房,可以替爷省好多银子呢。”
胤禛觉得脸有些烫,他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干干地道:“你是我的格格,穿布衫像什么话,让人看到了还以为府里虐待你呢。”
云瑶笑眯眯地道:“我在罚禁足呢,又不出门,没有人能看得见。”
胤禛的脸不但烫,还像被打了一巴掌,有些疼了。他有些恼羞成怒,瞪着她冷笑道:“你少说些风凉话。本身先前就是你的错,我没有责罚你,你现在倒故意拿来戳我的心肺。”
云瑶垂下眼帘,慢慢折着自己的衣袖,将洗得泛白的袖口卷折进去,绸缎料子有些硬,卷进去后又再弹出来。
她就耐心地一直卷,不但一点都不生气,还淡笑着玩得不亦说乎。
胤禛看得脸疼肺疼,这下连着心肝都疼起来,他看不下去了,蓦地俯身过去握住她的手,惊得她身子后仰,抬头盯着他。
“不要再卷了。”胤禛看着眼前那双盈盈带着些许惊惶的大眼睛,声音不由自主软了下来,“明儿个就给你做新衣衫,给你补上首饰珠宝。以前都是我没有在意这些,从今后断不会让你受委屈了。”
云瑶脸上浮起虚虚的笑,抽回手满不在乎地道:“瞧爷说的这些话,好像妾身在讨这些一样,妾身根本不是这样子的人,爷可别想左了啊。
先前在草原上吧,爷差苏培盛前来给妾身好大好大一包银子,把妾身高兴得跟吃了十斤蜜糖一样,心想着爷真是这世上最最好的人。
最后爷来了,跟妾身噼里啪啦算了好一阵,最后将银子拿了回去。妾身虽然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高兴了一场,可妾身还是无比感激,爷知道为何么?”
胤禛心中一紧,不过还是顺着她问道:“为何?”
云瑶笑得更欢快了,“因为幸好最后,爷还是善良的,没有算成妾身得倒欠爷的银子啊。”
胤禛:“......”
他慢慢坐直身子,似笑非笑斜了她一眼,这下他总算听明白了,感情她这是在翻旧账呢,真是小心眼子。
“都还给你,我不过逗你玩玩,亏你还记了这么久,这女人......,”胤禛见她眼睛瞪得更圆了,下意识收回了到嘴边的话,哄劝道:“好了好了,你想设小厨房就设去,你想吃什么自由着你去,院子里伺候的人我替你安排好,
以后万方安和里面用的银子,我都差苏培盛给你送来,走我的私账,不从公中出,一个大钱都不少你的。以前得罪了姑奶奶,算作我的赔礼道歉了。”
他笑起来,装模作样对她做了一揖。
云瑶见好就收,躲开了笑嘻嘻地道:“爷这是折煞妾身了。不过妾身怕爷始终放在心上,就大胆接受爷的歉意吧。
妾身想了想,院子里用厨娘就好了,这人呢也不用特意去寻,还是用爷旗下的人吧。”
她瞪大眼睛,一拍脑袋道:“呀,妾身这才想起来,姚姑姑的大嫂马氏厨艺就不错啊,也不用爷费心去选了,让她进来伺候就好。”
胤禛没好气瞪了她一眼,见她笑颜如花,完全不如白天那般浑身带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敢情早在这等着我了呢。不过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厨房里怎么还没有将虾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