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茶矜贵,今年的明前茶本来出产就少,如今库房里也只剩了一两罐。奴才心里着急,上前去询问,她还出言狡辩,说自己有的是银子,没什么大不了赔了就是。
奴才心道这可是给主子吃的茶叶,她这是大不敬,刚想依着规矩教训她,两位爷就来了。”
康熙最近因为太监借银子之事大怒,太子知道这些奴才手上都紧,没曾想这么个傻乎乎的丫头敢口出狂言赔钱,他难以置信看着云瑶道:“你可知道这罐茶叶值多少银子?”
云瑶被赵昌不要脸的春秋大法说法惊到了,在场的只有姚姑姑与她站在一边,其他的太监们就算平时面上过得去,可也绝对不会背叛上峰赵昌。
她情急之下也生出了几分急智,说道:“回太子爷,奴才不知道这罐子茶叶值多少银子,先前奴才问赵总管,他没有回答奴才,只强调说依着内务府的规矩先要打板子,再将奴才撵出宫去。赵总管等不到拿棍棒来,就先自己动手了。”
胤禛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斜了眼赵昌,见他垂着头已经大汗淋漓,走到云瑶身前伸出手:“茶叶拿来。”
云瑶眼珠子咕噜噜转个不停,规规矩矩将手上紧紧捏着的碧螺春交到胤禛手上,生怕还不够,狗腿地将普洱茶饼也双手恭敬地递到了他面前。
胤禛:“......”
他眼神从面前的大圆茶饼上移开,见那张小脸在太阳下又晒得红彤彤,额头的湿发贴在鬓角,眼里的光芒简直比阳光还要热烈。
胤禛紧紧抿了抿嘴,努力忍住笑意,拨弄着手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道:“你为何当差时要贪玩,出了摔碎茶叶罐这么大的差错?”
云瑶面对着以后的老板,再也不敢学赵昌先前的春秋大法,老老实实从领了茶叶出来开始说起,说到被两只肥猫吓了一跳摔碎了茶叶罐时,赵昌插嘴冷声打断了她:
“内务府是库房重地,历来都不许这些长毛畜生进来,门口更是有人时时刻刻看守着,猫又是从何而来,大家可曾见到猫的影子?你说谎前也不先去打听打听,竟然当着太子与四爷的面胡说八道。”
内务府旁边就是慈宁花园,里面有好些野猫,春天时天天晚上叫得全紫禁城都能听到。赵昌既然睁眼说瞎话,云瑶也不辩解,从善如流地改口道:“天上掉下了两只黄色大肥猫,从我腿边嗖一下窜了过去.....”
太子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指着云瑶道:“哈哈哈,孤竟然听到了天上掉猫这等奇事,你这个丫头真是......”
赵昌听到太子笑,眼神更加阴得几欲滴水,这男人就跟那偷腥的猫一样,见着这么个水灵的丫头肯定会怜惜几分,怪不得梁九功会将这么个蠢丫头当宝一样藏在茶叶房。
云瑶欲哭无泪,“现在猫也不在了,奴才也没有证据,赵总管又说猫进不了内务府,可真的有猫啊,那只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猫。”
她继续从不小心摔了茶叶罐起,说到自己拿银子赔偿时,心里又暗自叫苦,先前胤禛可问过她的月例,那时候她没有老实交代,若是他误以为自己有钱,那些借银子的太监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她悄悄偷瞄了一圈身边的太监们,见他们垂手肃立,有人脸色不太好,顿时明白这里也有爱赌的。她以后还要与这群人打交道,他们经常使绊子的话,就算这次侥幸逃过去,总不能次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奴才怕挨板子,更怕死,想着损坏东西照价赔偿,银子不够就去借,以后再慢慢存银子还债。”
她心念微转,双手抱在胸前,看着胤禛神色恳切又急迫:“四爷,你见多识广,可否告知奴才,这茶叶究竟值多少,奴才好去准备银子。”
胤禛眼里笑意一闪而过,转身将手里的茶叶递给太子,“太子爷,你估摸着这个值多少钱?”
太子凝视着他手上的茶叶,伸手捻了一戳在鼻尖闻了闻,冷笑了声道:“孤虽不知茶叶价钱,可这个茶叶明显是去年的陈茶!”
赵昌已汗如雨下,他所站的地上都湿了一圈,云瑶她们领到茶叶才刚走出门,又经过了前面一翻折腾,他就是不认账也已来不及。
胤禛又将掰碎的普洱茶饼顺手也递了过去,“这个呢?”
太子深深闻了闻后,就将茶饼扔到了地上,拿出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脸色沉了下来:“就这种普通寻常的茶,也值得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赵昌,先前你说茶叶是贵得不得了的明前茶,孤倒想听听,这茶究竟贵在何处?”
赵昌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太子爷四爷,都是奴才一时大意,奴才也是被糊弄了啊。先前姚姑姑与云瑶在领茶叶的时候都先检查过,上面都是顶顶好的明前,谁知道下面的却放着陈茶。求太子爷四爷饶命,奴才定会查清楚,给两位爷一个交代。”
太子的神情恼怒异常,赵昌是康熙的亲信心腹,太子哪敢越过康熙去罚他,他根本就是故意抬出了康熙来,拉下脸骂道:“狗东西,我们哪里敢要你的交代,你该想的是,怎么给汗阿玛一个交代!”
赵昌跪在地上面若死灰,只看得到被晒出油光的脖颈,太子黑着脸扫了他一眼,忍着怒气转身大步离开,胤禛看了眼在旁边发愣的云瑶,随之也一言不发跟着走了。
云瑶与姚姑姑面面相觑,她悄悄咽下口水,心中有些忐忑不安,胤禛有没有看出她在故意上眼药呢,她知道自己的手段不甚高明,在这些人精面前玩心眼那是自不量力。
小太监上前搀扶起赵昌,他脸色惨白,被肉挤成一团的小眼睛盯着云瑶,她觉着像是被条毒蛇缠上了一样,黏糊糊又腻心害怕,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哟,人都走了,你再做出这等模样给谁瞧,以前可是我小瞧了云瑶姑娘,没曾想倒是个深藏不露的。”
他阴森森笑了起来,露出红红的牙花子,被太阳一照,更像那毒蛇在吐着信子,“来人,给二位姑奶奶重新去库房拿茶叶,这次可一定要仔细查清楚了!”
云瑶与姚姑姑重又进屋去领了茶叶,赵昌阴着脸亲自在旁边督促,把罐子里的茶叶都倒出来,就差没一粒粒检查了,直到太阳快西斜时,她们才回到了乾清宫。
梁九功与魏珠都等在茶叶房,见到两人的身影远远地就迎了上来,“听说你们在内务府惹了祸,究竟是怎么回事?”
魏珠上前帮着云瑶拿茶叶,他神色焦急万分,“哎哟,梁爷爷可是快急死了,可御前又走不开,刚想派人来,你们就回来了。”
姚姑姑边走边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梁九功脸色变了又变,半晌后阴阴的道:“赵昌那龟孙子,贪财爱享受,哪怕他那张嘴再巧言善变,这次也够他喝一壶的!”
他看着拼命喝凉茶的云瑶,脸上重又堆满了笑:“都是我们云瑶运气好,天上那掉的不是猫,是福气,若是你把茶叶拿了回来,可就说不清楚了。
我们只能吃个大哑巴亏,赵昌还能去御前告我们一状,你我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云瑶勉强笑了笑,她与梁九功才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最多他是大蚂蚱,她是小蚂蚁。
茶叶是入口之物,断不能由人糊弄,若是出了事,她肯定是第一个倒霉的。
梁九功见她实在提不起精神,上前低声安慰她道:“姚姑姑明年可要出宫去了,这茶叶房以后还缺一个管事呢,你可要多用些心思。”
云瑶蓦然抬起头,眼里瞬间迸发出热烈的光彩,虽然梁九功是在给她画饼,可是这个饼吊在眼前,让人不得不心动啊!
她小身板挺得笔直,就差没有拍胸脯赌咒发誓保证了:“梁谙达,我好着呢,有什么差使你尽管交给我,保管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5章 无
茶叶房除了管事姚姑姑,共有四个宫女轮值,云瑶是年纪最小的,蔷薇与冷玉,妙香三人同年,比她都要大上两岁左右。
其中妙香在茶叶房的时间最长,长得娇俏动人,一笑就露出两颗小虎牙,手脚麻利做事也勤快。云瑶激动之后冷静下来,就有了新的担忧,不管怎么轮,这个管事的差使也落不到她头上啊。
趁着只有她与姚姑姑两人在,偷偷将梁九功给她画的饼跟姚姑姑讲了,“姑姑,我怎么觉着梁谙达是在骗我呢,妙香姐姐才会升管事吧。”
姚姑姑像是看傻子般看着她,“你这耳朵,哎哟你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妙香啊。”她四下张望之后,压低声音道:“人家要成主子了。”
“哈?”云瑶眼睛瞪得滚圆,她居然错过了这么大的八卦,兴奋得眉毛乱飞:“谁呀谁呀,她是要嫁给哪个阿哥了吗?”
姚姑姑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白了她一眼道:“乱说什么呢,妙香家里也不过是普通的旗人,想嫁给哪个阿哥做福晋,做梦呢。”
云瑶揉了揉额头,嘿嘿傻笑,她还是有些没有回过神。不过现在成年的阿哥也就那么几个,她摩拳擦掌起来,要是指给了胤禛,那她就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与未来老板的女人曾一起共事过,这种关系多难得。
“是皇上。”姚姑姑小声的话瞬间打破了她的幻想。
“哈?!”云瑶像是被雷劈中,僵住了不能动弹。康熙今年三十九周岁整,可妙香比她大两岁,也才十八岁啊。
而且后宫的各种妃,嫔,答应常在多得数不清,大家都挤挤挨挨住在巴掌大点的地方,能出头的也只有那么几个。
不过她记得看康熙好像有无数的儿子女儿,又觉着这些后妃们实在有本事,在人堆中还能争出头生下孩子。
姚姑姑没有注意云瑶的神情,看着门口低声道:“你没发现妙香经常不在吗,她一有功夫就往茶水房那边跑,梁谙达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总不能挡了别人的路是不是。
你先前去洗澡的时候,魏珠就来过了,妙香被皇上传召了进去,约莫着今晚就要得宠了吧。”
梁九功动作快,只一声令下,后面的耳房就收拾了出来,放进去了个新大澡盆,小太监送来了热水,云瑶进去总算痛快洗了一次澡。她没想到这么点功夫,就已经有人青云直上,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往御前挤。
云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脱口而出道:“你说妙香姐姐以后会住在哪个宫里,她是不是以后就不用与人挤在一屋了?”
姚姑姑无语至极,斜着她故意道:“你长得可比妙香好看多了,多去主子面前露几次脸,得宠了不是也有单独的房间,羡慕她做什么,你想要就自己去争啊。”
云瑶立即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还是算了,嘿嘿我还是等着做管事姑姑吧。姚姑姑,你出宫以后会做什么呢?”
姚姑姑神色黯淡下来,叹息着道:“家里已经给我看了好几门亲,等着我出宫以后就好嫁人。在御前伺候说起来是长了脸面,可我这个年纪,还不是嫁去做填房继母。
家里的侄女快到年纪也要进宫选秀了,像我们这些普通旗人家庭出生的,进宫也只是做宫女,嫁到旗人家,生的女儿以后都要进宫选秀......”
姚姑姑是镶蓝汉军旗人,她还有出宫的机会,像云瑶这种自打小被卖进宫的,出去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不由得怜悯地道:“云瑶,你呢,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云瑶顿时来了劲,笑眯眯的道:“我啊,以后打算就留在宫里,有吃有穿有单独住的地方,还可以管着些小宫女,可自在威风了。”
姚姑姑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倒是你想得开,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以后你得多长些心眼,先前在内务府真是吓死我了,以为这次躲不过去,要挨板子了。”
云瑶心里暗自腹诽,她已经在用心机了,没想到还是会被认为蠢,看来她还是功力不够,在他们眼里真不够看。
“你别还不服气,若是赵昌真动了手,大亏已经吃了,再找补回去有什么用,这宫里可到处都是冤魂。以后你可别硬碰硬,得机灵些,先躲过去再说。你看你已经将赵昌得罪死了,以后内务府你就别去了,让蔷薇她们去吧。”
云瑶倏然心惊,脸色也跟着泛白,若是赵昌那巴掌落下来,自己可不是吃了大亏,就算以后杀了他,那巴掌也还是挨了,看来自己还真是太年轻。
她拍怕胸口,心有余悸地道:“姑姑,赵昌这次会不会有事,若是他以后还管着内务府,我也不能躲着一辈子啊。”
姚姑姑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不过依我看,就得看太子爷与四爷的态度了,赵昌再是皇上的心腹,也比不上他自己的亲生儿子重要。”
云瑶这下更为担心了,她少有的记忆中,知道康熙的儿子很多好似结局都不太好,太子是他的嫡子,从小亲手扶养大,也曾两废太子。在帝王家,先有君臣,再有父子,儿子也一样不顶用。
第二天,云瑶刚到茶叶房,就见妙香满脸羞涩,被茶叶房的几人围着,站在那里接受大家的恭喜。
与她同住一屋的蔷薇,抱着她的手臂依依不舍,冷玉打趣她,福了福身道:“先给主子道喜了,以后可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姐妹呀。”
云瑶见妙香身上浓得化不开的春色,知道昨晚她已经承宠,也凑上前笑着道贺,“妙香姐姐,以后你住哪里呀?”
姚姑姑斜了云瑶一眼,笑骂着道:“什么妙香姐姐,以后得叫妙答应。”
妙香平时与云瑶关系也好,见到她眼睛笑成了一轮弯月,心情也跟着大好,揽住她的胳膊娇笑道:“皇上发了话,说让我住在德主子的偏殿里。以后我们可就不能经常见着面了,若是你这么舍不得我,要不干脆跟着我一起去吧。”
云瑶又被她半真半假的话绕快晕了,她脑子又飞快转了起来,梁九功的饼有点远,妙香的饼就在眼前呢。
要是妙香真心想她跟着去伺候,那她怎么也得是个贴身大宫女,还是最最心腹的那种,跟着去总能有间单独的房间吧。
以后妙香要是生下个一子半女,她再帮着看孩子,妙香成了太妃之后,再一起去西三所养老,这辈子不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瞬间云瑶又否定了先前的想法,德妃的永和宫好像已经住了好几个低份位的嫔妃,妙香再住进去,连着主子的地方都不会好,何况跟着伺候的下人了。
再说德妃可是未来大老板的亲娘,要是妙香不小心冲撞了她,以后的大老板秋后算账,她也得跟着倒霉。
姚姑姑瞪着云瑶剜了她一眼,“傻笑什么呢,快干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