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明月珰
时间:2021-05-02 08:02:58

  敬则则正出神呢,院子里的打斗却已经接近尾声。景和帝这一次出门不仅带了大内侍卫,还将收服的一名江湖高手宋子义带着的,那些个成日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衙役和打手哪里会是他们的对手?
  可是打家丁事小,打衙役却事大,这是真要坐牢房的事儿。早就有看热闹的人跑到县衙搬救兵去了,不多会儿竟然调了一队卫所军过来。
  这可真是大事了,连敬则则都觉得是大事了。
  敬则则的父亲是定西侯,是靠军功封侯的,所以她对这方面的事儿比较清楚。卫所军的调派只有各省提督军事的总督或者巡抚才有资格,还得给出手谕以备查,然眼前的情形,一个驿丞,或者一个县令居然就调动了卫所军,这实在是骇人听闻,此事若是不查清,只怕社稷危矣。
  果不其然,原本不想暴露身份的景和帝,对旁边的大学士张玉恒使了个眼色,便亮明了身份。
  张玉恒往前一步用洪亮的声音道:“尔等胆敢以下犯上?此乃当朝天子,尔等还不放下兵器速来见驾?是想谋逆么?”
  院子里的人都惊呆了,哪里能想到皇帝会微服到这个地方来?有那大胆的还想质问景和帝是不是假冒的?却见郭潇等人已经亮出了御前侍卫的金牌。
  那老鼠男当场就吓趴下了,屎尿都屙了出来。
  屋子里的丁乐香也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俊美倜傥,儒雅而不失威严的恩公居然就是当今天子。
  既然表明了身份,景和帝自然不能再在客栈里住下去,很快南翔府的府尊就喘着气儿跑进了院子,膝行到沈沉跟前请他移驾州府。
  南翔府的府衙不如何气派,从外面看墙面都斑驳了,但是内宅的院子却是景色秀致,几经翻修、阔增,十分气派。
  景和帝虽然挪进了风景如画的院子里,但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熊了。他没多说别的,只拿了自己的天子令牌派郭潇连夜将省城的卫所军调了过来,他实在是不能相信南翔府的人了。就怕这些人眼看着万劫不复而起了歹心,做出弑君之事。
  等省城伏原卫的兵赶到南翔府后,沈沉这才下令将南翔卫都指挥使拿下,当然那杨驿丞和他女儿做人三姨娘的厚坤县县令早就关押了起来,却没有进行审问。至于南翔府尊,因为还在赈灾,沈沉不愿意扰民所以并未捉他前来。
  最终此庄案子却是由南翔府的同知署理,也就可以想见皇帝的疑心。
  却说景和帝昨日挨了雨,受了凉又为南翔府的吏治败坏而惊心,动了肝火,到了夜里便发起热来,烧得迷迷糊糊,累得敬则则不停地给他用凉水擦拭手脚,额头上的帕子也一直换着。
  大夫开了药,华容去煎药,到了天放明时,敬则则熬不住地伏在床尾睡了过去,连丁乐香端着药进门也不知。
  沈沉因为心里惦记着事儿,所以即便是病得厉害,也还是清醒了过来,撑起半个身子便见敬则则伏在床尾睡着了。听得丁乐香进来,沈沉抬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丁乐香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无声而快速地往前趋了两步,将皇帝扶了起来,又为他调整了一下靠背,这才回身将药碗端到床边。
  刚才着急伺候皇帝所以没有细想,这会儿空了手站在跟前了丁乐香才羞红了脸,华容不在,皇帝这模样显然也是不想惊醒敬昭仪,所以她就不知道该不该自己动手喂他吃药了,毕竟太过亲昵了些。
  然而事有从权,丁乐香不过迟疑片刻,就下定了决心,总不能放着病人不管,于是坐在了绣墩上,用勺子舀起汤药放在嘴巴吹了吹,又想起民间传说皇帝吃进口的任何东西都要人尝,所以她把第一勺给喝了,又重新舀了一勺喂到景和帝的嘴边。
  沈沉原要拒绝,但见敬则则似乎动了动姿势,顷刻间便改了主意,就着丁乐香的手喝了药。
  丁乐香的娇颜上立即飞上了两团红晕,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却听沈沉道:“你这药都喂到朕鼻子上了。”
  “呀。”丁乐香低呼一声,赶紧抬起头,“皇上,民女……”
  “不用怕。”沈沉宽慰丁乐香道,眼睛却瞥向了刚醒过来的敬则则,她正靠在床尾楞楞地看着他们。
  丁乐香意识到皇帝的眼神不对,顺着看过去,脸就红得仿佛猴子屁股了,赶紧往后退了退,“昭仪娘娘你醒啦?皇上的汤药……”她说着就想递过去。
  敬则则笑着起身,本想说“一事不烦二主”,可她余光瞥见景和帝的脸色不对,于是心灵福至地道:“刚才我睡着了,麻烦你了丁姑娘。”
  眼瞧着丁乐香退了出去,敬则则再看景和帝时,他的神情已经恢复如常了。敬则则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皇帝看上丁乐香是一回事儿,而自己把丁乐香推给他又是另一码子事儿,景和帝最讨厌的就是人猜他的心思。
  敬则则重新落座,端着药碗却不急着喂药,唇角含笑温柔地看着景和帝道:“皇上,一勺一勺地喝药难道不觉得苦么?”
  沈沉瞥了敬则则一眼,没说话。
  “或者说秀色可餐,连药也不苦了?”敬则则似嗔似笑地道。
  沈沉乜斜敬则则一眼,笑道:“还是苦的。”
  敬则则噗嗤笑出声,将药碗递给皇帝,帮着他放入掌心,“皇上还是一口气喝了吧。”
  沈沉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就你胆子大。”话虽如此,他还是仰头就把药给喝了个干净。
  “皇上还是再躺会儿吧,喝了药捂出汗病情就缓解了。”敬则则劝道。
  沈沉摇头道:“不用,你去把张玉恒叫进来。”
  敬则则叹口气,起身道:“天下的人都想做皇帝,可我看呐做皇帝才是世上最难的事儿,忧国忧民不说,连病着都要殚精竭虑,怨不得……”敬则则感觉自己说漏嘴赶紧地打住了。
  “怨不得什么?”沈沉问。
  敬则则摇摇头,不敢说。
  “你说,朕不怪罪你就是,朕知道你嘴巴里吐不出好话来。”
  敬则则嘟嘟嘴,“皇上可真是骂人不带脏字的。”
  沈沉被敬则则给逗笑了,“哟,你还听得出啊?”
  敬则则气不过地道:“怪罪就怪罪吧,臣妾要说的是,怨不得历代皇帝都是命短的多,命长的少,所以太后称制的也多。”
  沈沉被敬则则弄得气结,“你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啊?”
  敬则则不怕死地耸了耸肩。
  “行了,你放心吧,担心朕命短,以后没人疼你么?”沈沉笑道。
  敬则则闻言心里自嘲了一下,什么疼啊?她担忧沈沉命不长,不过是因为自己如今位份不高,也没有孩子,他一死自己就得出家。若此刻她是皇后什么的,怕不得盼着他早死啊?自己好垂帘听政。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也只能想想而已。“臣妾倒不是为自己,是为天下百姓求皇上保重龙体。”
  沈沉瞅着敬则则似冷哼了一声,“哦,是么?”
  敬则则感觉皇帝病了伺候起来有些棘手,又低声补了一句,“其实臣妾也是为了自己。”
  “朕知道,若是朕没了,你的前程转眼也就成空了是不是?”沈沉道。
 
 
第32章 病中情
  话说得如此白,叫人都不好回答了。敬则则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皇帝,“臣妾的身家性命都系在皇上身上,皇上要这么想,也是事实。可即便皇上不是皇上,只是普通男子,而女子一旦嫁了人,还不是一样的所有都系托在一人之身?”
  沈沉揉了揉眉心,“行了行了,朕说一句你就顶十句,能耐了是吧?”
  敬则则娇俏地摊了摊手,“谁让您是我哥呢,是不是,十一哥?”
  “十一哥”三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一般,敬则则的舌尖吐出这三个字后,皇帝就不再跟她掰扯了。
  沈沉伸手做了个姿势,敬则则放低身子坐在床沿上,轻轻地偎入了他的怀中。沈沉在敬则则的颈窝里嗅了嗅,似乎闻到这种熟悉的气味儿心情才舒坦。
  软玉温香,双腮相昵,身边的肌肤滑润得好似羊脂玉露,叫人忍不住以口相啜,哪怕病着,也有了绮思。可惜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沈沉只能推开敬则则,“不行,头太疼了。”
  敬则则恍惚了一瞬才明白过来皇帝的意思,不由得低啐了一声,起身道:“臣妾去叫张玉恒进来。”
  整整一个上午张玉恒都在皇帝的屋子里没出来,且还有不少官员进进出出。敬则则为了眼不见心不烦便躲进了一旁的屋子练字。近午时时分,丁乐香却是先坐不住了,忍不住劝敬则则道:“娘娘,皇上的病情还没缓解呢,您不去劝劝他么?就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熬啊?”
  敬则则抬起头道:“皇上处理政事,后妃都是不能干涉的。打扰了皇上,他也会不高兴。”
  丁乐香这才坐下道:“原来宫里头规矩那么多啊?”
  敬则则笑了笑,“你可会做饭?”
  丁乐香点点头,“爹爹在时,都是我伺候他的饮食。”
  堂堂县令的女儿还要下厨伺候饮食,可见丁乐香的父亲是个清官,否则也不会孤孤单单赴任,叫歹人谋害了性命。就为这一点儿敬则则也得看顾丁乐香一些,“皇上病着,食欲不振,咱们做的菜他都吃腻了,你不妨去做些家乡小菜,清淡些,保不准皇上能进得多些。”
  丁乐香自然是千肯万肯的,能伺候皇帝本就是她们这些小民的荣幸,只是她怕越过了敬则则去,所以并不敢自请,听她这么说,这才道:“那也请娘娘尝尝我的家乡小菜。”
  的确是小菜。一碗熬得糯糯的小米粥,加了几颗枸杞,带出一丝甜味来。一碟子酸甜水萝卜脆,一碟麻油拌黄瓜,一碟豆芽炒鸡子,另有一碟开胃的五香豆腐丝,浇了一点儿卤汁在上面。
  东西虽然不麻烦,但却不是一顿饭的功夫就能做出来的,比如豆腐丝、卤汁之类的,想来丁乐香是去麻烦了府衙里的厨子。
  红的、绿的、黄的、白的,颜色极其让人喜爱,看着就开胃。敬则则让丁乐香端了盘子,走到皇帝的屋子,恰逢高世云出来,便笑着上前道:“高总管,皇上可叫进膳了?”
  高世云朝敬则则躬身道:“皇上正想进膳呢,娘娘就来了。”他往旁边让了让,示意敬则则进去。
  丁乐香低着头随在敬则则身后,却有些不自在,总有种上赶着的感觉。她毕竟也是官宦子女,哪怕是面对皇帝,女儿家的矜持也是有的。
  敬则则刚走进去,就见张玉恒正站在一旁收拾文书,想来是正要走。
  景和帝道:“玉恒的饭菜可准备了?他这两日也是受了凉,吃不得油腻的。”
  “张中堂的饭菜也准备了的,不过丁姑娘是按着皇上的口味准备的,略微有些清淡了,我想着张中堂平素是无肉不欢的,所以又让人去外面买了李家桥卤猪蹄,上铁架子烤得又软又糯,不油腻又解馋。”
  沈沉点点头,“你想得周到。”
  张玉恒也赶紧道了谢,他的确是无肉不欢,这两日喝药,弄得满嘴苦味,很是需要一点儿荤腥来解解馋,他光是听着那卤猪蹄就想流口水了,不得不佩服敬昭仪这位皇帝的宠妃,还真是会拿捏人心,怪不得能得宠。
  “你下去用吧,中午歇一会儿,下午再进来。”沈沉对张玉恒道。
  张玉恒告退,从敬则则进门开始,他听到脚步声就低下了头,对皇帝的内眷,他自然不能盯着眼睛看。可退到门边儿出门时,总能借着转身的机会瞅一眼。
  张玉恒自然是见过敬则则的,毕竟是一路同行。然而要说仔细看,却从没得着过机会,每次都只能偷瞥一眼就得挪开眼睛,否则就是失礼。
  只是每一次看她,似乎都能叫人惊艳一次。今日因为伺候病人,她打扮得十分素净,只一袭弱风袭柳的飘逸粉素长裙,腰肢勒得好似只有巴掌宽,娉娉婷婷这么一立,就叫屋子里生出了万种柔情,令人绮思连绵,所谓尤物大约也就如此了。
  然此种尤物,却又比那些烟视媚行之女不知高明到哪里去了,说那些风0骚0浪美之女是尤物,实在是玷污了尤物这个词儿。尤,殊绝也,没几个人当得起这个字。
  因着敬则则在,张玉恒倒是彻底把一旁站着的丁乐香给忽视了,一直到后来丁乐香因父案上堂,他才发现这女子的确具有祸水之貌,难怪连累了他父亲命丧半途。
  却说张玉恒去后,敬则则指挥丁乐香摆桌子,嘴里又对皇帝解释道:“丁姑娘是想来问问她爹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基本已经证据确凿,过两日就开堂,朕让张玉恒去听。”沈沉道,“朕也有意叫南翔府所有百姓都能来看看这堂堂审,只是丁姑娘却需要上堂面质。”
  丁乐香立即接过了话头,“民女愿意。”她不在乎抛头露面,只要能还她爹爹一个公道,叫坏人恶有恶报就行。
  “那就好。”沈沉拿起筷子看看面前的菜式,夹了一块酸甜萝卜,入口清脆怡人,“咦,谁做的?”
  敬则则瞅了丁乐香一眼,笑着对景和帝道:“还能有谁,是丁姑娘做的。皇上是知道我的,虽然也弄些吃食,可都只会动嘴皮子,动手却是一概不会的。”
  景和帝就着小菜,吃了两碗小米粥还意犹未尽,“这一路上,还是这一顿用得最舒服。”
  “嗯,人美,做出来的菜也美味。”敬则则调侃道。
  丁乐香羞得不知如何是好,扯了个幌子逃也似的出了门儿。回头再看皇帝所在的屋子,内心也是滋味纷杂。她不是没考虑过入宫的,看这架势,敬则则似乎也是支持的。可她看敬则则那般细心周到,再对比自己,虽然也有些细腻心思,但对宫中规矩却是生疏得紧,对朝臣就更是不了解了。
  哪里能做到敬则则那般,连张玉恒喜欢吃肉都知道。不仅讨好皇帝,还要交好朝臣,真真是累人。
  丁乐香走后,敬则则倒是没再允许景和帝吃第三碗,“这两日皇上也不能出门再受风,吃多了怕不消食,还是少用多次得好。”
  景和帝也没跟敬则则争,直接放下了筷子。
  敬则则看他脸色很不好,先才也不过是为让他舒坦些才调侃丁乐香的。“皇上很累么?”
  “怎么能不累?朕自问登基以来从未有过一丝懈怠,轻徭薄赋,与民生息,谁知道底下这帮蛀虫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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