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宝田的交友圈子越来越广,那些个慕名而来的各县秀才同窗,打着拜会的名义结识他, 一是因为书肆的考题和临时工的招募,能赚些银钱,二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名头, 提前拿到书肆的考题试卷和练习题册。
苏家书肆的练习题册与别家不通,各类的试题都能出的到,这些试题一半是石靖出的, 一半是那些落地的秀才举人们出的, 还有一些是苏桐自己根据时下朝中邸报的自己猜测出来的。八股文的题意五花八门,让人看了不但耳目一新,还能从中学到一些新的见解。
小六、小七、小八已经三岁了, 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沈四娘带着他们,俗话说三岁看老,小六的性子很是文静,每天都绷着着个小脸,见谁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小小年纪显得非常老成,做事一板一眼的。说让喝一口粥,他绝对不会喝两口,说站着,绝对不会坐下,非常的自律。
苏宝田提前给他们开了蒙,小六和小八倒是坐的住,两个小子跟着他读起书来,一字不差,比苏宏文、苏宏武两兄弟强了百倍。
别说苏宝田稀罕的不得了,逢人便夸他这两个幼子聪明睿达,颖悟绝伦,就是苏桐也是稀罕的不得了,苏家总算是歹竹出好笋,有了盼头。
苏家五兄弟,两个笨的,两个聪明的,苏小七便成了折中的一个,那小子也不知道每天那多的精力。小小年纪舞刀弄棒,整天吆喝着上高爬低的不闲着,学文也可以,习武也不差,哪样都能学得会,比划的上来。
这日午后,沈四娘坐在院子里做针线,小六和小八下了学,一同躺在玉垫子上午睡,两个小的睡的嘴角都吹起了泡泡。苏小七在院子里拿着他的小木剑嘿嘿哈嘿的比划个不停。
看到苏桐进来,嘴里吆喝一声:“站住,看剑。”说完,小身子便像离线的箭一般向着苏桐冲了过去。
苏桐张开胳膊笑呵呵的想要接住他,他反而不肯,小身子一扭,换了个方向,冲着院子里的水桶、花盆、竹凳子、门槛等东西,拿着小木剑砍了上去,然后嘿嘿哈嘿咋咋呼呼个不停,惹的沈四娘和苏桐笑的直不起腰来。
笑罢,沈四娘将手里的线打了个结,侧过身子来看着苏桐笑着说:“听说石状元回来了,榜下捉婿没被人捉去,还没订上亲,二小姐、三小姐的亲事有了眉目,大小姐也快了吧!”
苏桐微微一笑,详装难为情地看了沈四娘一眼说:“四娘说什么呢?”
沈四娘将针线在嘴里过了一下,轻声一笑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难为情的,若是夫人身子好好的……”话说了半截,似乎觉的说了过了,忙看了苏桐一眼说:“奴婢多嘴了,小姐勿怪。”
苏桐性子直爽,平时也不拘小节,听了沈四娘的话也没有怪罪,只无奈的叹了口气说:“老夫人那里平日照应着就是,别的什么事情,就不要跟她说了。”
柴旺做为管家将苏家的铺面、庄子、生意里外都打点的特别好,沈四娘也把苏家的内宅收拾的洁净利索,那些新买来的婢女和小厮都教导的规规矩矩的没什么错处。所以,比起不着调的周芸娘,内宅之中沈四娘倒是帮了她不少的忙。
小六、小七、小八是周芸娘一胎所生,都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按理说这当娘的对孩子们理应一视同仁的对待。但周芸娘这个脑子坏掉的糊涂娘偏不,许是她觉的小六、小七幼时不是她亲手看大的,对那两个小的淡漠的狠,对小八则不同,心肝肉的搂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抱的。
苏宝田教导三兄弟熟读圣贤书,孝顺爹娘,所以,小六、小七、小八虽然年纪小,每隔十天便会一同去给她请安。周芸娘却每次都只抱小八一个,心肝肉的又是亲又是搂的,小六、小七两个则只能远远的站在旁边看着。
两兄弟性子也是独立的狠,许是自小就没让周芸娘看护过,小六小小年纪,到养成了个冷性子,亲娘抱着幼弟亲来搂去的,他则挺着个小身子,冷冷的看着。不哭不闹不叫,只抱着两只小手,冲着他娘奶声奶气的说:“小六问娘亲安好。”说完就冷眼旁观的看着那娘儿俩眼泪吧擦的亲来搂去。
小七则跟着他学,小六说什么,他便说什么,只不过,跟小六冷清的性子不同,他则每次都去跟苏宝田告状,每次见过周芸娘,他都会跑到苏宝田面前问:“爹,问什么娘只抱弟弟一个,不抱小七,小七是你捡来的吗?”
这话听得人心里酸溜溜,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因为小孩子就想要个说法,小七这小子只要每次见过周芸娘,便会跑到苏宝田跟前问一次,问的苏宝田也无法回答他,只好给他宣讲孝经。这小子倒也听得仔细,也问的仔细,每次都是如此,以至于到后来,苏宝田的一本孝经都给他讲完了,这小子还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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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过后,京城里突然来了人,拿着当朝太后娘娘的懿旨,宣召程言忠即刻进京。
苏桐和程言忠听罢,面面相觑,程言忠神医的名声虽说在民间传的很响,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四处行医走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这懿旨真是来得莫名其妙,太后娘娘在皇宫内院如何会知道一个江湖散医的名号,更何况皇宫内的御医哪个不是医术高超的,什么疑难杂症非得让一个民间散医去医治。
苏家的待客厅里,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神情倨傲的抬着头说:“奉太后娘娘懿旨,令程言忠即刻启程赶往京城,给靖安侯府的公子治疗急症。”说完,斜眼看着程言忠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程言忠,救人如救火,快随杂家我即刻启程吧。”
程言忠不知道京城里发生的事情,苏桐却是知道穆王被卸了军权禁了足,而以往,程言忠可以说是穆王帐下御用的军医,太后娘娘这次的懿旨不知是否跟穆王有关。她忐忑不安的看了程言忠一眼,扭头对小太监说:“公公可否稍等片刻,容我给舅爷收拾一下行李,”
小太监脸色一沉,不耐烦地冲着她翻了个白眼说:“你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村姑,太后娘娘懿旨即刻让程言忠跟我启程,你要拖延时间,误了靖安候公子的病情,你赔得起吗?”
程言忠散漫惯了,听这小太监阴阳怪气的模样,气的胡子都撅起来了高声喊道:“老夫的银针用具不拿着,光一个人跟着你去做什么,到了京城看着那个什么靖安侯府的公子等死吗?到时候太后娘娘怪罪下来,老夫就说你个小太监不让老夫拿治疗的药物和医具,故意拖延时间,让那靖安侯府公子的病没得治。老夫倒要看看,太后娘娘和那个靖安侯府治不治得了你的罪。”说完,扭头冲着苏桐说道:“桐丫头,别收拾了,舅爷这就跟着他走,即刻启程,去京城看着那个贵公子一命归西,哼…….”
小太监平日里被人捧习惯了,想他平日里宣读太后娘娘的懿旨诏令,受到过多少的奉承笑脸,这程家一介平民竟然敢跟他这个公公甩脸子,立即勃然大怒说:“大胆……程言忠,你一个江湖散医竟然敢给杂家叫板,活腻歪了你!”
程言忠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说:“你不是说让老夫即刻启程吗?不让收拾行李,就这么两手空空的去,到了京城,老夫就实话跟太后娘娘说,公公催的急,不让老夫带医具,人虽然到了,病却是瞧不得的。”
小太监被气的直打哆嗦,指着他怒气冲冲的说:”你个上不得台面的老东西,给你根葱,你就插鼻孔里装象,以为杂家奈何不了你,能得太后娘娘懿旨宣召,哪家不欢喜这天降的好事情,偏你推三阻四,莫要不识抬举。娘娘懿旨说了,让你即可随我进宫,一刻也不得耽误,若是误了靖安侯府的大事,等着你们程家的可是抗旨不遵的大罪,是要赐死的,哼……”
苏桐见那太监说的实在是难听,心里的火,蹭的窜上来了,挡在程言忠面前,僵着脸说:”小公公好不讲道理,我舅爷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公公便不依不饶,我们程家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权势,但也不怕公公你这般威胁。须知我舅爷昔日是穆王府的随军医生,得穆王殿下百般看中,救下的军士无数。便是要定我舅爷抗旨之罪,朝中也自有人替我舅爷申诉,由不得公公颠倒黑白,胡乱攀咬罪名!”
小太监身为太后宫里的太监,从未受到过这般直白顶的撞和奚落,刚想破口大骂。
蓦然抬头瞧见一个人走了进来,锦衣华服,满脸戾气,一手扶着腰刀,一手打着响指,一副吊儿郎当的逍遥做派,眉眼之间带着股讽意和不屑,学着他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道怎么在京城里混的,威风耍的这样大,想是活的不耐烦了。”
小太监顿时脸色一边,心头大骇,抬眼瞧着那人眼睛里带着股杀意,心里颤了一颤,将心里憋着的一团戾火强行压了下去,换了副嘴脸说:“裴大人怎么来了。”
裴川脚步缓慢的走了进来,看着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凛冽,眉眼如染刀剑锋芒,戾气满满地说:“怎么,这程家许你李公公来,就不能让我裴川来么?锦衣卫奉旨查案,李公公也要管?”说完,阴森森地冲着他漏齿一笑,瞬时变脸厉声说:“你管的了吗?”
小太监被他凶狠的模样吓出一身冷汗,立即换了副嘴脸,谄媚地冲着他一笑说:“裴大人勿怪,小的也是着急回京,怕误了事,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扭头看了程言忠一眼,冲着苏桐说:“那就请姑娘快些给程神医收拾行李吧,小的去外面马车上等着。”说完,看了裴川一眼,点了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第121章 醋意大发
程言忠随着京城来的太监走了之后, 苏桐心思沉重,连续几天没有睡好觉,更让她感到生气的是, 裴川这次回来像是发什么羊癫疯似的, 瞧着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挑剔,让她着实头疼的厉害。
这几日她着实忙的有些厉害,顾不上招待他,七月了,庄子上种下的土豆已经开始收获, 收完之后紧接着便是育苗,八月中旬又要开始下一季的栽种。佃户们都是第一次种植,很多的事情不知道,非得她亲力亲为, 写了好多需要注意的事项,让书肆里的那些书生读给庄子上的管家听。
除此之外,她还要管着养殖场里的鸡鸭鹅以及鹌鹑的孵化和喂养情况, 消毒、喂水、宰杀以及变蛋的存放时间调换等等,还有书肆的新试题资料、一品堂及各个烤鸭店的生意等等,忙得不可开交。
还要隔三差五的去杜郎中的医馆坐诊, 程言忠在的时候,姐妹三人轮流的帮他整理药草和医案,也轮着去杜郎中的医馆里帮忙。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便记录下来, 回来问他, 这一年多来,程言忠可以说是手把手的在教她们三姐妹学习医术。
苏桐几乎将脉经一书背下来了,还有程言忠记录了一辈子的医案, 也都被她背了个滚瓜烂熟。加上她上辈子做外科大夫的医术,可以说她现在完全出师了,半年来在杜郎中的医馆出诊,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这日,她从医馆回来,刚回到苏宅,就见春草和碧草两个一脸焦急的站在门边等着她,看到她两个慌忙跑了过来,一脸为难地说:“院子里有个特别吓人的官爷,黑着脸杵在院子了半下午了。”
苏桐听后心里咯噔一下,慌忙疾步向院子里走去,待走到近前却发现是裴川,穿着身黑色的袍子,袖口底边上绣着一圈金丝线,头发上束着一个小巧的镂空雕花金冠,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腰刀打横放在椅子两侧的扶手上,绷着一张俊脸,眼神里的戾气能将人吓退三尺远。
许是听到苏桐等人的脚步,他突然抬眼向她们看了过来,眼神正对着苏桐,眼中阴狠冷厉之极,像一只受伤的孤狼一般,冰冷危险,疏离敏锐,让人不寒而栗。
苏桐微微一怔,若不是那熟悉的五官,她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人,裴川这眼神也太让人感到陌生了,简直是将她当做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小姐就是那个人,在院子里做了一下午了,说是要找你,奴婢跟他说小姐去了庄子上,他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春草是个刚来的农家小丫头,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被裴川吓了一顿,手指间都泛白了,慌忙躲到苏桐的身后。
裴川站起身,一手拿着腰刀,一手摸着下巴,眼里一片凛冽,眯着眼睛看着苏桐,语气慢条斯理却又尖锐的带刺说:“苏大小姐你总算回来了,让我好等。”
苏桐心里一凛,不知道裴川发什么疯,她站住身,让丫头们都下去,走到裴川面前轻声说:“裴川,什么事情寻我,若是急,怎么不让人去医馆叫我。”
裴川唇角微扬,看了她半响,冷冷一笑,带着冷意嘲讽说:“我来的不巧,误了你的好事,没做成状元夫人。”
苏桐闻言微微一怔,半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回问说:“裴川你胡说什么?什么状元夫人?”
裴川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屋里,神情平静的在案几旁坐下,抬头看着她,一副打算要讨个说法的模样。
苏桐今日在医馆坐诊,累了一天,身子疲乏极了,只想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早日歇息。实在没有心情跟裴川谈什么心,自从程言忠去了京城,她茶饭不思担心的要死,她那舅爷是个急躁的性子,真怕他发脾气 得罪了权贵。苏家走到如今这般,实在是不容易,虽说赚了些银钱,吃喝不愁了,但相对的别的烦恼也来了。
她走到案几旁坐下,打起精神抬眼看向裴川,却发现他也正拿眼瞧她,眼里神色不明,苏桐不习惯他这样的态度,毕竟两人之间的相处一直是她处在主导地位。如今,突然反转过来,她好不习惯,先前两人的相处,虽然说不上什么热情,也不似这疏离冷漠,心里多少不自在。
沉默了良久,裴川将腰刀往案几上一放,漫不经心地开口说:“我听下人们说,那个石状元跟你求亲了,他被任职翰林院修撰,各处的打点银钱,是你吩咐柴旺去做的吧!今个我来也不为别的,就想听你苏大小姐说一句准话。”
说到此,他语气顿了一下,眉眼之间染上一丝讥讽和不屑,带着嘲弄的语气说:“你是打算做这状元夫人了。本来我在京城看到柴旺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石状元在酒楼密谈,是不相信的,所以才跑来一趟,没想到,我这刚回来,整个苏家的下人都在传你要做状元夫人。不管是海湾集还是京城,整个锦衣卫所的谁不知道,你是我裴川没过们的媳妇,转眼这媳妇就跑了,你说,你让我裴川的脸面往哪搁,我的苏大小姐,你不守妇道可以,是不是要给我裴川个说法!”
苏桐身形一僵,心里一窒,猛然抬眼看向他,这感觉真的是难以让人形容,裴川这话说的着实让她难堪之极,羞恼之后心里越发憋闷的难受,压了一肚子的怨气。气的狠了,话反而说不出来了,她强制压着急剧跳动的心脏,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