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宿长舒口气:“我当时便明白,只有我赢了,只有我最终坐到那把金灿灿的龙椅上,才能保护我想保护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李宿低下头看姚珍珠。
“这一条路,比第一条路更难走,赢了便是坐拥天下,输了……”
若是输了,便会满门抄斩,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心有牵挂,便能让人坚强。
姚珍珠亦然。
她抬头看向李宿,目光真诚一如往昔。
“殿下,我刚就说过,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着你。”
姚珍珠说着说着,轻轻勾起唇角,眼眸里也洋溢着幸福的光。
“我原不懂什么叫同生共死,现在懂了。”
你生我便生,你死我亦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古人早先便言,至今才明,至今才懂。
李宿握住她的手,同她相视一笑。
“同生使得,同死不可。”
两人说了半天话,待到殿外华灯初上,宫灯莹莹,姚珍珠才觉腹中空空,实在有些饥饿。
李宿听到她肚子咕咕作响,便让贺天来布菜,简单用过晚膳,李宿的精神便又好了许多。
他对姚珍珠道:“今日我御前顶撞,明日李锦昶肯定便要下诏书废黜,不管我是病是伤,明日就要离宫。”
他想了想,道:“今日你便……”
姚珍珠立即打断了李宿的话:“殿下,您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只要咱们在一起,哪里都使得。”
“我本就不是什么富贵千金,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地没住过,我不怕的。”
李宿微微一愣。
姚珍珠的这些话仿佛温暖的泉水,丝丝缕缕滋养他的心。
“傻丫头,我自然是要带着你,不光是你,”李宿道,“只要愿意跟着我走的,我便带着毓庆宫所有人,一个都不会落下。”
“我只是想说,今日你便辛苦一些,得紧着收拾行李,宫中的琐碎事也得靠你来操持。”
姚珍珠的脸又红了。
她眼神一飘,根本不敢继续看李宿,而是看向桌案上的橘子。
“小厨房和库房的也都带上?”
李宿皱眉思忖,道:“库房的东西周姑姑应当知道带什么,我让贝有福跟她一起清点,能带的自然要带。”
“小厨房你便看着办吧,若是吴大厨愿意跟着走,那便让他带些人。”
“李锦昶不会给我挪到什么好地方,这毓庆宫,以后只怕也住不上了。”
与其让人把自己用惯的东西破坏,还不如全部带走,料想李锦昶也不会在这些事上为难他。
那样可比毒打儿子还要难看。
李宿说完,突然叹了口气:“明日大概还要劝一劝贵祖母。”
姚珍珠本来还在想如何在一日内干脆利落挪宫,突然听到李宿如此感叹,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殿下,您是真的很怕贵妃娘娘?”
李宿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剥了一个橘子,掰了一瓣塞进她嘴里:“也不是怕,就是心存敬畏。”
“她跟我们所看所想皆不同。”
姚珍珠似懂非懂,咬了一口橘子,突然皱了脸:“好酸。”
李宿被她那样子逗笑,自己也吃了一瓣。
唔,确实酸。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分开忙。
姚珍珠匆匆回了后殿,连夜安排收拾行李,准备明日挪宫。
李宿却还留在书房,接连写了好几封奏折,又吩咐贺天来:“明日无论如何都要把宴弟送出宫,让他在自己府中养伤,待到他醒了,便把咱们在宫里所有的暗桩都报给他,以后由他定夺。”
贺天来立即答:“是。”
李宿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李宴的伤,道:“太医院只周铭还会伤心,其余几个都是和事佬,你让尉迟闻在坊间寻几个大夫,直接送入二弟府中,务必叫其悉心医治。”
贺天来又应下。
李宿揉了揉额头,他奔波一整日,又吐血又淋雨,这会儿也有些头痛脑胀。
但这些都不及他更改决定来得重要。
既然要争,就一定要赢。
李宿目光微闪,抬头看向贺天来:“那个刘发怎么样了?”
贺天来躬身道:“小刘家中已经安置妥当,他点了头。”
李宿这才松了口气:“那便好。”
“他只是胆小,却不蠢,知道要做什么。”
李宿说完,继续低头写折子。
明日他就能出宫了,虽是废黜,却并不叫人觉得难过。
此时此刻,他心中甚至有些雀跃。
终于要离开这里了。
甚好,甚好。
第100章 你啊,还是把我想的太……
虽说毓庆宫里上上下下几十号宫人, 可挪宫却并非小事。
因时间紧急,姚珍珠也只好让小厨房制备了些简单宵夜,让宫人连夜收拾行李。
她自己的东西本就不多, 有王婉清领着两个小丫头收拾就行,倒是库房有李宿积累十几年的旧物,想要把所有的物品都清点清晰并非易事。
姚珍珠跟周姑姑和贝有福连夜忙碌, 终于在鸡鸣时分把库房清点清楚了。
能带的几本都让人装了箱,不能带的大件家具也都堆在角落, 没有挪动。
姚珍珠看着院子里堆满的箱笼,擦了擦额头的汗:“倒是没想到, 殿下存了这么多东西。”
周萱娘让如雪取了帕子来,给姚珍珠擦脸, 笑着说:“殿下毕竟在宫中多年,怎么也要存些体己。”
她如此说着, 脸上的笑意微收:“再说,先太子妃娘娘的库存当时也给了殿下, 这些年殿下虽走礼出去不少,却还是存了一些。”
姚珍珠也发现,有十来个旧物箱子都贴着封条, 好似一直没有开过。
她点头,低声问:“姑姑, 可否问过宫人,看谁愿意跟着咱们走?”
周萱娘自是同李宿一心,李宿想要出宫, 她就陪着出宫,瞧李宿高兴,她也是高兴的。
此刻一说, 她便道:“咱们宫中的老人肯定都跟着走,前两年新来的小宫女和杂役的约莫不会跟,这都不是大事,此事下官会处置清楚,小主勿要担忧。”
姚珍珠点头:“姑姑辛苦。”
东西都收拾好,姚珍珠也伸了个懒腰,笑着说:“自从来了毓庆宫,一直都是早睡早起,每日都很规律,难得今日熬了夜,竟还有些怀念。”
原她在御膳房时,偶尔也要值夜,夜里无法安睡就用萝卜雕花,每日早起都能摆一盘百鸟朝凤。
几个月没熬夜,突然忙了一宿,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困顿,反而把自己忙精神了。
姚珍珠又翻了一遍账册,觉得没什么遗漏,才对贝有福道:“贝公公,不如先用早膳吧,用过早膳宫人们也都叫歇一歇,吃口茶缓缓神。”
贝有福正要答,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此时天色尚早,宫门未开,毓庆宫也一直紧闭宫门,没有任何人进出。
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忙碌了一夜的毓庆宫人瞬间紧张起来。
周萱娘下意识看了一眼姚珍珠,姚珍珠便道:“去前殿。”
李宿这一夜也一直没闲着,折子写了满满一盒,临近清晨又吃了一碗参茶,继续顶着胀痛的额角写下一本。
他在殿中,又很专注,倒是没听到前面的敲门声。
直到姚珍珠快步而入,才把忙碌的李宿叫了回来。
“殿下,有人叫门,开是不开?”
李宿抬头看是她,便放下笔,起身甩了甩手:“应当是贵祖母回宫了,开门。”
李宿这起身有些猛,起来时还晃了晃,姚珍珠忙上前扶了一把。
“殿下,不是让您昨夜好好休息?”
她一直在库房清点,前半夜还偶尔分神往前殿看,那时前殿自也是灯火通明,后半夜没得空闲,她便以为李宿歇下了。
倒是没想到,他也在这忙了一宿。
李宿扶了一把姚珍珠的手,很快就缓过神来:“不碍事,主要是昨日淋了雨,略微有些伤寒罢了。”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姚珍珠的手,声音颇为乖顺:“已经吃过药了,还请夫人莫要见怪。”
姚珍珠一听他叫夫人,微微一怔:“怎么就是夫人了?”
李宿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今日废黜诏书便要宣召,我既不是太孙,可能亦不是皇孙,便只能做黎民百姓。”
“寻常男子对家中娇妻,自然要尊称一句夫人。”
姚珍珠:……
姚珍珠感觉脸上热得都要冒烟,但心里却特别高兴,以至于她虽然一句都没回,嘴角却高高扬起,脸上也挂着甜笑。
这种甜蜜,说不出口,却甜到心中。
李宿弯腰扭头看她,见她自己在那自顾自高兴,还挑眉逗她:“夫人呐,为夫如此勤勉,夫人怎么不鼓励小生则个?”
姚珍珠有些羞赧地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红霞。
“殿下!”姚珍珠小声说,“还有外人在的!”
李宿倒是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逗她。
“好了好了,这不是贵祖母来了,我心里紧张么。”
“珍珠莫要生我的气。”
两人说话的工夫,宫门初开,贵妃娘娘的仪仗直入毓庆宫中。
姚珍珠微微顿住,往后缩了缩脚,李宿便自然而然放开他,独自迎上去。
“孙儿给贵祖母请安,原还以为贵祖母要晚些时候才到,没成想……”
李宿话还没说完,一道不怒自威的女声便响起:“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祖母?”
随着声音响起,宫人上前打开轿门,一道银红的身影显露在众人面前。
贵妃只穿着一身简单的修身常服,头上簪了一把碧玉簪,通身上下素净得很。
她本就肤白貌美,年轻持重,无论如何看,都无半分胭脂气。
只是此刻眼下略有些青黑,也未曾上妆,难免有些疲惫之色。
李宿收敛起脸上的笑,上前亲自搀扶出贵妃,扶着她往寝殿里行去。
“祖母,孙儿知错了。”
贵妃娘娘看着一脸担忧的姚珍珠,又看着庭院中堆满的箱笼,眉头倒是略微舒展一些。
如此看来,毓庆宫倒并非如同外界传闻那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李宿没让宫人跟随,只跟姚珍珠一左一右搀扶着贵妃,缓缓入了寝殿。
待到贵妃稳稳落座,李宿才同姚珍珠一前一后跪倒在她面前。
“此番让贵祖母担忧,连夜为我奔波,是孙儿不孝,孙儿知错。”
他一个头磕下去,姚珍珠也跟着一起给贵妃行大礼。
贵妃见两人都忙了一夜,不由有些心软:“都起来吧。”
李宿直起身,却未曾起身。
“时至今日,有些话孙儿当得同贵祖母讲明,否则孙儿心中难安。”
贵妃挑了挑柳叶眉,一手排在副手上,发出嘭的声响。
“你是想说,你早就想被废出宫这事?”
李宿微微一顿,随即便笑了:“还是贵祖母厉害。”
从进入毓庆宫,贵妃娘娘满打满算就瞧了两眼,就凭借这眼力,便已经能推算出此事的前因后果。
李宿见她心平气和,便也跟着起身,让姚珍珠在边上煮茶,自己则坐到贵妃身边。
贵妃看了一眼姚珍珠,意味深长地瞥了瞥李宿。
李宿这才有些不好意思。
贵妃嗤笑一声,道:“你给我说说,昨日到底如何。”
“你说完了,我再看要不要用鞭子抽你。”
李宿深吸口气,又简单说了说昨日之事。
待他说完,才道:“从父王安排此事开始,我心中就又预感,他要借机废黜我的太孙之位,如今京中安稳,我又没有任何差错,能废黜我的只有不敬先祖这个罪名。”
“因此,我已经做好了打算,准备被废黜之后就挪出宫去,不继续留在长信。”
出去其实更好动作,留在长信宫,时时刻刻被人盯着看着,什么事都不好做。
贵妃娘娘深深看他一眼:“被废之后,你才好把宴儿推上来?”
李宿没想到贵妃娘娘连此事都猜到,难得有些汗颜,又有点胆怯。
他把玩着腰间的如意玉佩,那些话就在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难道要告诉贵妃,你这么多年悉心教养,耐心筹谋,却并非我的本意?
贵妃凌厉地看他一眼:“怎么,不敢说了?”
殿中一瞬有些安静。
就在这时,姚珍珠拖着茶杯上前,给两人一人倒了一碗热茶。
“娘娘,且吃口茶,散散疲乏。”
贵妃看着手边你的茶,又看了看眼前讨好看着她的年轻姑娘,难得生出几分柔软心肠。
“你啊,倒是命好。”贵妃对李宿说。
“千算万算,我都没有算到你身边竟能有如意知己,红粉佳人,”贵妃叹道,“在这深宫里,能寻一知己殊为不易。”
“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就是看了姚珍珠的面子,说了软话。
李宿略松了口气,起身牵着姚珍珠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才对贵妃道:“贵祖母,我以前是不敢同您说。”
贵妃娘娘出身名门,与孝慈皇后同出一支,皆为溪川苏氏。
只是她父亲习武不崇文,二十几岁便远赴边关,带着一家老小安家于云霞七州。
当年云霞七州是什么境况,大褚黎民百姓皆知,为了抵抗越发强大的北漠,云霞七州顽强抵抗,不让胡虏铁骑践踏中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