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微风吹进山洞中,吹动了她卷翘的睫毛。
姚珍珠眼珠略微转了转,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石壁。
姚珍珠挣扎着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裹着大氅,躺在一个并不宽敞的山洞里。
山洞外面的天色明亮,显然已经到了第二天白日。
姚珍珠揉了揉眼睛,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细微的咳嗽声在山洞里回响,姚珍珠莫名有些害怕,她立即往身边看去,想要寻找李宿的身影。
李宿这会儿正坐在山洞最后面,离姚珍珠不远不近,他抱着肩膀,靠着石壁低头而坐,不知是否醒来。
姚珍珠小声唤他:“殿下。”
李宿没抬头。
他似乎还处于沉静的梦乡里,没有醒来。
姚珍珠起身,抱起大氅,轻轻来到李宿身边。
姚珍珠蹲在李宿面前,仰着头看他的面容。
这一看,她才发现李宿双目紧闭,脸颊发红,额头挂着冷汗,显然不太对劲儿。
姚珍珠吓了一跳。
她忙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李宿的额头。
一片滚烫。
姚珍珠心里着急,她又唤:“殿下,醒醒。”
李宿不知道烧了多久,姚珍珠怕他昏迷,紧着唤了他好几声。
但李宿一直都没有醒来。
他微微皱着眉头,看起来特别难受。
姚珍珠心中发紧,却并不特别慌乱,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了看山洞的大小,估算了一下尽头的宽窄,便把大氅整个打开,铺在李宿身边。
然后,她把手放到李宿肩膀上,轻轻摇了摇他:“殿下,您醒醒。”
刚才姚珍珠的声音太轻了,在昏睡的李宿耳中不过是一缕青烟,转瞬就被清风吹散。
这会儿姚珍珠的手一碰他,他似乎才从繁复的梦境中挣脱出来,略微动了动眼睛。
但他依旧没有睁开眼。
他生着病,昏睡着,又同姚珍珠有过生死相救的缘分,姚珍珠现在已经不是很怕他了。
因此,这会儿看到他眼皮动了动,姚珍珠便凑上前去,面对面盯着他看。
以前离得远,又不能直面贵人,姚珍珠总是看不真切他的容貌。
现在凑到近前,姚珍珠才发现他的睫毛特别长,皮肤白皙而细腻,鼻梁比他们落下的山峰都要挺拔,唯独那双薄唇却是浅浅的淡粉。
两个人一夜都没喝水,她也觉得喉咙干涩,很是难受。
若是寻常时候,姚珍珠一定会好好欣赏一番太孙殿下的俊颜,让自己饱一饱眼福。
现在却没时间容她多耽搁了。
姚珍珠凑在李宿面前,手上微微使力,推了推李宿没受伤的右肩。
“殿下,您醒醒,您得吃药。”
姚珍珠连着唤了五六声,李宿才动了动眉眼,嘴里发出“唔”的声音。
姚珍珠欢喜极了。
能被叫醒,说明他没昏迷,也说明他还能恢复意识。
姚珍珠手上再度用力,声音越来越大:“殿下,快醒醒!”
李宿正走在一片血色莲花中。
那血色莲花就飘在血池里,散着幽幽的冷光。
天地间一切都是赤色的。
在这片血色莲花尽头,有一扇门。
他双腿泡在血池里,肩膀刺痛,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自然想要进去屋内歇息片刻。
但他心中却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要去。
雕花木门上刻着并蒂莲,婀娜多姿,绮丽缤纷,温暖的光从门缝里散出来,吸引着李宿的目光。
可心里的声音不停在呼唤他。
告诉他:不要去!
喊到最后,几乎要声嘶力竭。
然而无论心声如何劝阻,李宿的双腿就木然地往前挪动着,一步一步,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般,缓缓来到门前。
他着迷一般伸出了手。
李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很小,很短,如同任何一个幼童那般,有着最脆弱最稚嫩的手指。
他朦朦胧胧地想,原来我还小。
这一恍惚,那柔软的小手就碰到了门扉。
只听吱呀一声,门扉轻开,温暖的光一瞬宣泄而出,笼罩在李宿身上。
初时是暖的,舒适的,令人向往的,可随着心声的声音逐渐变为嘶吼,那暖光逐渐炽热,如同火烧一般烫在他额头肩膀,让他浑身剧痛。
心声嘶吼着,让他:“不要去!”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而纤细的手指碰到他的肩膀。
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殿下,快醒醒。”
是谁呢?
随着这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暴躁的心声一瞬消无声息,瞬间隐匿进心海深处。
李宿站在原地,任由门缝里的光越来越炽热,他却纹丝未动。
他在想,此刻呼唤他的又是谁?
然而来者不容他多想,她的声音越发急促,拍打他肩膀的双手越来越用力。
“殿下,快醒醒,您得醒来了。”
“殿下,您不能再睡了!”
原来他在梦里吗?
李宿如此一想,眼前的并蒂莲雕花木门“嘭”地合上,再也无法散出更多光亮。
而身侧的所有血莲一瞬褪去血色,重复莹白和纯洁。
一阵微风吹来,带来淡淡的,让人舒心的泥土芬芳。
李宿猛地回过头,睁大眼睛。
眼前是一脸担忧的姚珍珠。
李宿粗粗喘着气,脑海里一片混沌,额头烫得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烧着,左肩是火辣辣地疼。
他身上没力气,脖颈里都是汗,原本靠着的坐姿都要维持不住,眼看就要往边上倒。
姚珍珠瞪大眼睛,下意识扑过去拖住他的身体:“殿下!”
李宿身体滚烫,呼吸急促,显然已经急症攻心,寒症急发。
姚珍珠到底在御膳房练过,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手上很有一把子力气。
她稳稳托住李宿的身体,也顾不得李宿的嫌弃和尊卑有别,迅速道:“殿下,我扶着您躺好,您要是还有力气,便跟着臣妾挪动。”
李宿急促喘着气,没有说话。
姚珍珠却知道,他听进去了。
姚珍珠双手使力,托着他右侧肩膀,让他往边上的大氅躺过去,上半身躺好了,她又去给他挪双腿。
李宿虽然风寒急发,这会儿醒来,精神倒是已经清明。
他配合着姚珍珠,乖乖被她挪进柔软暖和的大氅里。
这大氅虽然是姚珍珠,却又宽又大,姚珍珠让李宿躺在一侧,多余的边绕回来,严严实实盖在李宿身上。
这一切忙完,姚珍珠一边喘气一边擦额头的汗。
“殿下,您病了,我正巧带了祛风寒的复灵丸,您先用一颗。”
李宿喉咙干哑,说不出话,只能费力点头。
姚珍珠来到包袱边上,从那小木盒里取出一颗药,想了想,又把牛轧糖拿了过来。
她把药喂给李宿,略有些迟疑:“没有水,殿下将就些。”
药丸子很苦,李宿的舌头却有些麻木,尝不出别的味道。
他很快就吃下一丸药,还没等回过神,就被凑在唇边的东西吸引了心神。
姚珍珠的声音很轻,柔柔的,仿佛在哄他。
“殿下,吃块糖,就不苦了。”
李宿垂下眼眸,看着那块牛轧糖,最后还是张开了嘴,把糖块含进嘴里。
姚珍珠坐在他身边,自己也拨了一颗糖。
她道:“殿下,您昨日半夜背我过来的?您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可以劳累费神。”
李宿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
他眼睛里的赤红已经消退,此刻因病重而显得特别羸弱,眼眸里有着潮湿的水汽,身上所有的凌厉和寒冷都褪去了,仿佛只剩下他内心深处的柔软。
姚珍珠心中一颤,难以抑制的心疼从心底浮出来,一晃神就占领了她的神智。
“殿下您别着急,这药是周太医给开的,姑姑说特别好,用两三颗殿下就能好全了。”
她声音特别温柔,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柔情和慈爱。
李宿只觉得自己头昏脑涨,眼前昏暗。
慈爱?
他心底抗拒这个想法。
姚珍珠不知道太孙殿下在想什么,她想了想,道:“殿下,您昨日瞧见过小河水池吗?咱们得找些水来。”
李宿沉默片刻,努力发出一声:“前行一里。”
昨夜因为寻到水源,他才在这附近寻找,找到了这一处山洞。
姚珍珠眼睛一亮。
她想了想把包袱拿到李宿身边,把昨日用过的帕子揣进怀中,又取了一条干净帕子,把木盒里的药都倒出来包好。
如此弄完,她又四下看了看,找到了李宿的长剑。
姚珍珠握住剑柄,放在手里掂量一番,她第一次拿剑,倒是没有她想象里的沉。
她回到李宿身边,为了方便李宿听清她的话,便又毫不犹豫坐在土地上。
“殿下,我可以带着殿下的剑出去打水吗?路上看到能吃的东西,我可以顺便采回来。”
李宿几乎是下意识拒绝:“不可。”
姚珍珠有点委屈:“殿下,我不会弄坏您的剑。”
她这么说完便低下头,长剑也小心翼翼放到了李宿身边。
李宿微微一愣。
他身上病得难受,脑子一片混乱,却鬼使神差地看懂了姚珍珠的委屈。
李宿抿了抿嘴唇,他努力又说一句:“危险,别去。”
姚珍珠猛地抬起头,看向李宿。
现在的太孙殿下羸弱病态,眼神却是坚定的。
那些水汽都从他眼眸里褪去,只留下同平日别无二致的坚定。
姚珍珠努力安抚心中蹦跳的鹿儿,认真说:“殿下,这一处没有外人,看样子也没有什么吓人的野兽,我不会有危险的。”
“再说,我真的很渴,我们都需要喝水。”
李宿沉默了。
姚珍珠再接再厉:“殿下,我年幼时曾一人跟着流民流亡,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话她说得平淡,但内里的惨然却刺痛了李宿的心。
李宿没有再拒绝。
他眼眸微瞥,往小腿看去:“有匕首,剑难用。”
姚珍珠一瞬便笑了。
一无所有的山洞,危机重重的境况,重病不愈的艰难,仿佛都在她甜甜的笑容里被驱散。
姚珍珠取了匕首,对李宿道:“殿下等我凯旋!”
“咱们来看看,这山谷里有什么好吃的!咱们争取都吃个遍!”
第56章 【一更】两个人的脸都红……
姚珍珠嘴上活力四射, 实际上也不过是为了让李宿能安心养病。
她从山洞出来的时候,手里紧紧捏着匕首,很是谨慎。
木盒被她用包袱背在身上, 不妨碍行动。
刚刚李宿已经跟她说过小湖泊的位置,她只需要顺着方向往前走便好。
昨日落下来时又累又怕,不多一会儿便黑了天, 她自然没看清这谷底都有什么,此刻青天白日, 她倒是能好好看一看两人坠落的地方。
这一片小树林的数目种类繁多,姚珍珠粗粗看了, 有几样是宫里常年栽种,她也认识的。
比如冬日里依旧挺拔苍翠的松柏, 花朵芬芳的梅花,在这谷底都有。
除此之外, 还有略显凋零的梧桐、银杏、碧桃、国槐等,一眼望去倒是五花八门, 种类繁多。
姚珍珠仔细看了看数目,又去看脚下的土地。
此处比悬崖上要湿润许多,温度也高, 从不远处吹来的风带着湿热的潮气,并不让人觉得寒冷。
他们昨日猜测此处有热泉, 应该八|九不离十,只看离得远不远了。
姚珍珠又看了看地上的泥土,靠近他们洞穴附近的都没有动物脚印, 也没有特别吓人的巨大爬虫,姚珍珠略微放心。
她一路往前走,手里紧紧攥着匕首, 一直到她隐约听到水波声,才依稀看到能吃的植物。
对于姚珍珠来说,找到小湖泊远比不上寻到食物。
李宿这一病,让姚珍珠分外紧张,在他未康复的这段时间,她需要想办法养活他们两个。
能找到食物,无论好不好吃,都令姚珍珠欣喜若狂。
她左右瞧了瞧,没看到有什么野兽出没的痕迹,也确实没有其他人迹,这才快步来到湖边。
待到了近前,姚珍珠才发现这一处湖泊是地下泉。
在湖泊的正中央有一处泉眼,正流淌着涓涓细流。
湖水很清澈,姚珍珠可以清晰看到湖底的卵石和水草,甚至连湖中的游鱼虾藻都清晰可见。
姚珍珠看到这个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别的不说,有水、有鱼也有虾,他们俩人就不会饿死。
更何况,湖水边还生长着一丛丛的穿心莲、菰米和芦苇,似乎因此处地热,冬日里也生机盎然。
靠近地下泉,姚珍珠清晰闻到了热汤的硫磺味。
热汤应该在不远处。
姚珍珠目光在四周瞧了瞧,见似乎没什么特别可以当锅碗瓢盆的东西,只得先采了一大捧穿心莲洗干净,然后又在菰米丛里寻找。
菰米此时都未成熟,顶部都未挂穗,有一多半的菰米茎秆变粗膨大,形成地瓜那样的粗细形状。
姚珍珠眼睛一亮。
这菰米得了病,就无法再挂穗,但颈部膨出的菰笋却很好吃,在坊间也是一味美味佳肴。
姚珍珠用李宿给的匕首飞快砍了几根,塞进了包袱里。
她手脚麻利,小时候又做惯了这样的活计,此时倒是一点都不生疏。
从她从山洞出来刚过一刻,便收获满满。
姚珍珠唇角带笑,轻轻哼了两声小曲,目光又落在湖中的游鱼上。
湖中都是最普通的鲤鱼,间或有青鱼黑鱼,也有几条石花鱼,都很悠闲自得地在湖中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