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娇娘/锦宫春浓——鹊上心头
时间:2021-05-03 09:15:30

  那金光灿灿的盘龙宝座,谁不想要呢?
  唯有李宿自己心里明白,无论别人如何想,无论他们又如何揣摩他,他是真的不想要。
  宫外的天多美啊。
  清晨总是碧蓝温柔,白云皑皑,正午则是阳光璀璨,照耀人心。
  傍晚时分的天是李宿最喜欢的。
  成片的橘红晚霞映红天际,映红大地,也映红了世间万物。
  美得惊心动魄,也美得自由自在。
  这才是每个人头顶上应该有的天。
  不是那狭窄的,方方正正的,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业障。
  ————
  姚珍珠这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过僭越。
  但出乎她的意料,李宿并未生气,或者说,对于这个几乎冒犯的问题,他其实是相当宽容的。
  他甚至漏出了一个几乎堪称温柔的笑。
  这种笑容,令姚珍珠的心猛烈地跳动着。
  这些日子来的不解、疑惑,亦或者难受、痛苦,似乎都在这个笑容里化解。
  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却又尚未完全开窍,依旧不懂自己为何要被李宿的情绪所牵动。
  她就这么愣愣看着李宿,就连锅中沸腾的鱼肉香气都忘记去品鉴,也忘记了腹中饥饿。
  世间万物,都没李宿这个笑容重要。
  李宿笑得开怀,心情极为舒畅,他感受到姚珍珠的目光,偏过头来看向她。
  火光之下,小姑娘呆愣愣的,似乎不解他为何要如此高兴。
  李宿想了想,以她能听懂的话语回答:“是啊,宫里面要读书,要上课,来到宫外,便不用再挑灯夜读,也不用勤勉上进,我当然是更喜欢这里的。”
  姚珍珠似懂非懂,好奇几乎要淹没她的理智:“殿下,可以我们还是要回去的,回去了怎么办呢?”
  是啊,回去了又如何是好?
  李宿原本以为姚珍珠要问她为何不喜欢宫中,结果她想的竟是回去该怎么办?
  李宿脸上的笑意更浓:“回去便回去,该如何便如何,没什么好纠结的。”
  倒是难得豁达。
  姚珍珠似懂非懂点头:“殿下所言甚是。”
  如此深奥的问题,有时尚未交心,谈起来便也不能掏心挖肺,只能深入浅出,寥寥几语。
  李宿不觉得姚珍珠不值得交心,也并非藏着掖着,他是怕自己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会吓坏小姑娘。
  他回过头来,看着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陶锅,道:“鱼好了。”
  鱼确实熟了。
  沁人心脾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姚珍珠的心神一下子便被吸引过去,顿时忘了回不回宫的事。
  她道:“殿下,可以熄火了。”
  这几日他们都在山洞烧火做饭,又已经做好了门帘篱笆,晚上山洞应当很是温暖,不用再烧火堆。
  草垫没有拎手,李宿把火堆填灭,然后便用竹筷取下充当锅盖的草垫。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
  蒸腾的热气里,姚珍珠深深一嗅,闻到了鱼肉特有的鲜香。
  全熟之后的鲥鱼没有任何腥味,只有让人疯狂流口水的香。
  那种香,是春日百花盛开的芬芳,是夏日瓜果成熟的甜美,是秋日稻谷金黄的感动,是冬日寒梅傲雪的凛然。
  姚珍珠深深吸了口气,凑上前去看。
  鱼肉一层又一层堆叠在碟子里,白白的鱼肉又嫩又滑,上面裹着一层油光,晶莹剔透。
  “这鱼可真漂亮。”
  其实不是鱼如何漂亮好看,而是因为味道实在太香了,让人看着的时候,都觉得心旷神怡。
  李宿见她看得都要入迷了,忙把碗筷递给她:“先尝尝。”
  姚珍珠顿时红了脸。
  她进宫多年,又一直在御膳房当差,什么好吃的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竟看鲥鱼看呆了,实在有些丢人。
  她忙接过碗筷,先用公筷挑了最嫩的肉夹给李宿,然后才给自己夹了一块。
  鲥鱼的肉特别嫩,弹弹的滑滑的,上面泛着一层油光,特别漂亮。
  这会儿天色渐晚,山洞里也略有些昏暗,但这鲥鱼的肉却仿佛会发光,把人的目光都吸引上去。
  姚珍珠张开嘴,一口把鱼肉含进口中。
  极致的鲜味在口中炸开,浓郁的油脂混合着春笋的清香,带着猪油的隆重,全然包裹着弹嫩爽滑的鱼肉。
  鲥鱼有刺,但刺很软很细,仔细嚼碎,都不用再吐出来,反而可以跟着嫩滑的鱼肉一起咽下去。
  最好吃的就是那一层肥而不腻的鱼油。
  鱼肉是清甜的,鲜美至极,鱼油厚重却不腻人,配合着鱼肉的清甜,恰到好处。
  姚珍珠只吃了一口,几乎都要感动哭了。
  真是太好吃了!!!
  姚珍珠已经很久没有为纯粹的美味所感动,今日这一盘鲥鱼,真的让她的味蕾重新焕发新生。
  李宿认真品尝着鲥鱼。
  不得不说,刚打上来的鱼肉实在是鲜美至极,比辗转千里运入宫中的美味不知凡几。
  鱼肉的鲜嫩轻轻松松便夺人心神,甚至没有什么复杂的手艺,只是简单的蒸煮,就美味至极。
  “确实不错。”李宿道。
  姚珍珠使劲点头,眼眶都泛红了:“殿下,以前人都说鲥鱼是长河珍馐,我还不信呢,觉得实在太过夸张,便是鲤鱼青鱼,我也可以做得美味鲜嫩。”
  “今日一尝,当真觉得自己浅薄,”姚珍珠想了半天,不知道要如何形容,“就是真没见识啊。”
  李宿又笑了。
  他颇为耐心:“你是想说井底之蛙?或者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姚珍珠点头:“对,就是这个意思!”
  姚珍珠又夹了一大块鲥鱼,特别珍惜地吃完了,才道:“唉,若是能去一趟长河便好了,不知道长河的鲥鱼又是什么味道。”
  李宿目光微闪。
  他扭头看向外面的天,夕阳渐渐落下,藏在厚重的云层里。
  明媚的光阴即将散去,夜幕迟迟来临。
  “会有机会的,”李宿对她道,“若是以后我去,就带着你,让你尝一尝长河鲥鱼,以结夙愿。”
  姚珍珠的眼睛又亮了。
  她盯着李宿,目光炯炯:“殿下,骗人是小狗。”
  李宿冲她伸出小手指:“骗人是小狗。”
  看着李宿修长的小指,姚珍珠强压下心中的雀跃,也伸出手来,用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指勾住李宿的。
  手指交汇的一刹那,两个人下意识看向对方。
  天色昏暗,火光已熄,他们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表情,又似乎有些胆怯,不想去斟酌探究。
  姚珍珠的声音比春笋还清甜:“一言为定。”
  勾缠在一起手指晃了晃,然后便松开,不再纠结。
  两个人默默享受了一会儿肥美的鲥鱼,待到一整条都吃完了,姚珍珠才去尝笋片。
  被鱼油浸泡的笋片简直要鲜掉牙。
  姚珍珠一口下去,又要感叹:“要是有米饭该多好。”
  喷香的碧粳米裹上鱼油,用鱼肉一起送下,一定香得晚上做梦都要笑。
  李宿也尝了尝,道:“明日再寻,或许能寻到。”
  姚珍珠使劲点头:“好。”
  两个人把三条鱼连汤带菜全都吃得干干净净,才觉得浑身舒畅。
  用完饭,李宿做了一个简易的火把放在洞口,然后道:“你待在山洞里,我去把锅碗洗干净。”
  姚珍珠乖巧应了,李宿才出了山洞。
  姚珍珠坐在火把边上,一边编背篓,一边胡思乱想。
  略坐了片刻,她便觉得身上发凉,忙去洞口摸了摸中午洗的袄裙。
  因已经晒过一下午,袄裙已经干了,只是丝绸的料子因暴晒而有些褪色,没有原来的鲜艳美丽。
  姚珍珠把两人的衣裳都收回去,把李宿的那件挂在山洞石壁上,自己的则重新穿好,这才觉得暖和一些。
  李宿回来的时候,又装了满满一锅水。
  “别忙了,擦擦脸早些安置吧。”
  姚珍珠点头,打湿帕子先伺候李宿洁面漱口,然后自己简单擦了擦,便回到山洞里。
  姚珍珠刚一坐在木板床上,困顿便如同夜晚的凉风一般袭来。
  李宿的声音有些远,却并不让人觉得寒冷。
  “躺好了吗?”
  姚珍珠:“好了。”
  李宿没说话,却直接吹灭火把,慢慢回到山洞里。
  姚珍珠躺在木板床上,身上还是觉得冷,便把大氅也盖上。
  “殿下,晚上凉,您记得把外袍盖好。”
  李宿年轻气盛,并不觉得晚上冷,倒是也不嫌姚珍珠话多啰嗦,默默起身取过外袍,重新躺下。
  山洞一下子便安静下来。
  忙了一整日,李宿也有些困顿。
  原在宫里时的失眠多梦都好似痊愈,一躺下就直接沉入梦境之中。
  梦里,他徜徉在蔚蓝的湖水中。
  无数游鱼在他身边飞驰而过,荡起层层波浪。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远方响起,熟悉,却又很陌生。
  李宿往前游去,湖水一波一波温柔拍打在身上,如同年少时奶娘的手,温柔而慈祥。
  湖水温柔,淡淡抚慰人心。
  李宿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祥和,从未有过的放松席卷着他疲惫的心,这一刻,他甚至想一直徜徉在这自由的湖水中,不想离去。
  可是不行。
  那熟悉的声音远远地,远远地呼唤着他,他必须要往前进,去寻找声音的主人。
  他游过珊瑚、滑过水草,与一群嬉闹的游鱼道了一声好,终于来到了光明处。
  在这里,有一条漂亮的让人挪不开眼的美人鱼。
  她闭着眼睛,蜷缩在巨大的珍珠贝中,海藻一般的黑发随着水波荡漾,美丽如画。
  看到她的那一眼,李宿就知道那吸引他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她在哭。
  悲伤的哭声从她委屈的唇角溢出,丝丝缕缕,钻入李宿的耳朵,也扎进他的心房。
  人鱼的眼泪化成珍珠,一颗又一颗,坠落在光彩照人的珍珠贝上。
  她哭得很伤心。
  呜呜咽咽,好不可怜。
  李宿下意识游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要哭。”
 
 
第65章 【一更】你还有我们。……
  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李宿一个翻身坐起,大口喘着气。
  眼前昏暗无光,耳畔哭声不停, 让李宿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边细嫩的哭声:“娘,珠儿怕。”
  李宿突然想起之前那一次, 姚珍珠白日为保护他受伤昏厥,也是发烧两日才好。
  那一回姚珍珠也是睡梦呓语, 嘴里呼唤的都是母亲。
  李宿从小就没被母亲关怀过,并不知道姚珍珠为何会如此期盼与母亲重逢, 但他却知道,此刻的姚珍珠一定害怕极了。
  一个年轻的小姑娘, 本应安安稳稳度过一生,却未曾想跟着他几次三番遭遇危险, 甚至有性命之忧。
  李宿能给她锦衣玉食,也能给她金银华服, 却觉得这些同性命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李宿思及此,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怜惜。
  他重新点亮火把,这才看到了姚珍珠脸上的泪痕。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姚珍珠的脸似乎很红,神情紧张又委屈, 同平日的她大不相同。
  李宿下意识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她的额头。
  然而还未碰触到她时,李宿便愣住了。
  从什么时候起, 他不再厌恶旁人的碰触了?不,应该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抗拒姚珍珠的接近与碰触。
  可能是掉落山崖之前, 他抱着她一路奋勇杀敌,也可能是掉落山崖之后,两个人相互扶持生活。
  亦或者在更久之前,在那个幽深的被人刺杀的暗巷里,他已经可以碰触她,把为了他舍命挡刀的姚珍珠保护在身后。
  李宿一时间思绪万千,好似明白了什么,又似乎全无头绪。
  但无论他如何去评判,去揣摩,去分析,最终的结果,都是他不再抗拒姚珍珠。
  他们可以很亲密地坐在一起,围着火堆用饭,也可以自在地并肩而行,为一日三餐努力。
  甚至,他可以如同普通人那般,伸出手,摸一摸同伴的额头,看看她是否生病。
  他仿佛终于变得正常。
  但这也只是仿佛而已,李宿心里很清楚,对于陌生人,对于那些总是对他抱有恶意的人,他永远伸不出手。
  自从九岁那年,他失去了奶娘,便也失去了接纳旁人的能力。
  他的心门从此闭合,除了原本熟悉的那些人,他不愿意再去敞开心扉,认识新的人,接纳陌生人。
  他就如同深海里的海龟,每天缩在自己的壳子里,不分时间,不辨昼夜。
  但突然有一日,有一个漂亮的鱼儿游过他身边,日夜相伴,共同生活,令他的心打开了一条缝。
  他愿意接纳她。
  李宿看着姚珍珠发呆,他脑海里一片混乱,几乎如同泥塑一般僵在哪里,没有任何动作。
  就在这时,姚珍珠的眼泪如同梦里的人鱼那般,一颗颗坠落。
  她的声音孱弱稚嫩的如同稚童,细碎可怜的让人心颤。
  “娘,珠儿饿。”
  她整个人缩在大氅里,只露出苍白的小脸。
  “饿,我好饿,好饿。”她反复说着同一个字。
  这断断续续的呓语,把李宿从深思中呼唤回来。
  李宿微微皱起眉头,这一次他没再犹豫,伸手摸了摸姚珍珠的额头。
  入手一片滚烫。
  她额头很烫,脑门却都是冷汗,湿润的触感贴在李宿手心上,让他的心直往下沉。
  李宿迅速起身,取了帕子打湿,回到床边给她擦脸。
  姚珍珠即便梦魇,也是安安静静,乖巧又可怜。
  她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李宿帮她擦干脸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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