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肉跟孜然是最般配的。
羊肉串其实并非宫中会做的菜式,吃起来有些杂乱不说,味道还重。
不过到了姚珍珠这里,一切的规矩都不是规矩。
美食是需要去分享的。
李宿看着呈上来的烤串,一时不知要怎么吃。
姚珍珠捏起一根签子,给他打样。
“殿下,瘦肉要配着肥肉吃,会更香。”
李宿沉默看着她,然后自己也拿起一根,咬了一口。
香浓的奶香油脂在唇齿间爆开,完美裹住了香味没有那么馥郁的瘦肉,瘦肉外层是焦脆的,可内里又软嫩。
嚼在嘴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却很好吃。
宫里冬日也会上炙子烤肉,但炙子烤肉却同羊肉串不太相同,是两种菜色。
羊肉串吃的不是味道,吃的是一种宫里没有的洒脱。
李宿一连吃了两根羊肉串,才去看其他配菜。
“殿下,您尝尝鸡胗子,这个很脆的,”姚珍珠说,“还有脆骨,这个里面加了甜味,殿下应当会喜欢。”
李宿很听话。
基本上只要是姚珍珠推荐或者亲手做的菜,李宿大多都会给面子。
果然,姚珍珠确实已经掌握了李宿的口味。
在尝了好几种配菜之后,李宿道:“脆骨更好一些。”
这个他当然会觉得好吃。
姚珍珠特地给调的甜辣料汁,甜味不冲不浓,辣味也很淡,却就是恰到好处。
再配上脆骨咯吱咯吱的口感,姚珍珠自己都吃了好几串。
烤串再好吃,也只是饭前点心。
姚珍珠看李宿吃得差不多了,便不叫再用,还是唤人上了膳桌。
今日吃青菜豆腐锅。
别看只是普普通通的素锅,但汤底是姚珍珠亲自盯着熬的,用鸡鸭和大棒骨吊汤,再加腊肉味,住了半日才出这一小锅汤。
放在砂锅里,洁白得仿若牛乳,香味扑鼻。
姚珍珠叫先上碧粳米,往锅里下了山药、青笋和莲藕。
这个时节,也就宫里能吃到这样的菜。
李宿用了会儿饭,热气腾腾的饭菜抚平了他一整日的冰冷,他长长舒了口气。
姚珍珠听到李宿的叹气声,从饭碗里艰难抬头:“殿下今日可是不愉?”
若是从前,亦或者出宫之前的李宿,一定会对上书房那些兄弟皇叔们多有不喜,他会紧紧皱着眉头,冷冰冰道:“无妨。”
但现在,李宿的眉头是舒展的。
曾经总是扰乱他神智的那些琐事虽然还未消失,但他却不再关心。
当他学会不再为不值得的人事而烦忧,心绪便渐渐平顺,他可以安然自若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以后的人生做准备。
此刻听了姚珍珠的话,李宿只是眉目微舒:“并无不愉,只是觉得这砂锅合胃口。”
姚珍珠眉开眼笑:“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谢殿下夸赞。”
李宿点头,道:“后日休息,孤已同贵祖母禀明,会去皇觉寺给贵祖母请安,你且准备准备。”
姚珍珠脸上一喜,眼睛都笑弯了:“好!殿下放心便是。”
次日一大早,姚珍珠就忙活上了。
她今日要做蛋黄酥、桃酥、冰糖绿豆糕以及蝴蝶酥这四味点心,听吴大厨说贵妃娘娘也喜吃辣,又叫准备了上好的牛里脊,想再做些麻辣牛肉干。
上次去看贵妃娘娘,她就对自己做的蛋黄酥赞不绝口,姚珍珠准备再接再厉。
她做的蛋黄酥跟宫里传统的蛋黄酥不太相同。
是师父特别教给她的新花样。
内芯当然是一整颗咸蛋黄,但蛋黄之外,会包裹一层并不甜甜的红豆沙,豆沙不能太细腻,吃起来要有一些颗粒感,可以中和了咸蛋黄的咸味。
再往外,是一层传统蛋黄酥没有的奶冰皮,晶莹剔透的奶皮很有弹性,吃起来会略有些粘牙,却可以提升蛋黄酥的口感。
最外面当然就是酥皮了。
小小一颗蛋黄酥,里里外外有四层,做起来异常费事。
姚珍珠在小厨房一忙就是一上午,还把冰糖绿豆糕做了甜和不甜两种口味,这才算忙完。
重头戏是麻辣牛肉干。
这道牛肉干选了最好的牛里脊,劲道有弹性,又不会过分硬,让人不好咬。
等到牛肉干都煸炒出水分,再加入调好的料。
这道菜姚珍珠也做了两种,一种是干料,在牛肉干外面裹上一层辣椒、孜然、芝麻、豆蔻等香料粉,在锅中翻炒出香味,便可出锅存放。
平日里拿来当零嘴,最是得宜不过。
另一种就是冷吃牛肉。
这道菜不怕带,冷热都能吃,味道同麻辣牛肉干略有不同,却都很香。
姚珍珠这紧赶慢赶,才做好了全部食材。
她想了想,叫了吴鱼羊过来问:“吴大厨,贵妃娘娘还喜欢吃什么?”
吴鱼羊以前也伺候过贵妃,多少知道一些她的口味,想了想便道:“小主准备得已经很好,娘娘喜辣,可谓是无辣不欢。”
边疆苦寒,风沙漫天,白日里晒得人脑子发昏,晚上却又寒冷刺骨。
多吃辣可多发汗,让人身体可以抵御边疆多变的天气。
姚珍珠道知道了,又仔细回忆起来。
师父教给她的菜太多了,有时候她要想好久才能想到要做什么。
不过,大多菜品一冷就不好吃了,即便再热,也失去了本味。
姚珍珠突然想起自己过年时存了一罐泡椒凤爪。
她眼睛一亮,让喜桂搬出凤爪。
这一个月她都不在,小灶房一直关着门未开火,同冰窖也没什么不同,这一罐泡椒凤爪依旧完好无损。
只是更辣了。
泡椒在汤汁里激发出了所有的辣味,刚一打开盖子,姚珍珠就觉得鼻头一酸,差点打了个喷嚏。
腌制一个月,凤爪已经入味。
姚珍珠取了一双干净筷子,夹出一小块凤爪,放入口中咬了一下。
酸辣的汁水顺着舌尖往下流淌,姚珍珠眉头一拧:“哎呀,带劲儿。”
有酸有辣的凤爪,可以瞬间激发出最强的食欲。
姚珍珠差点被辣出眼泪,却还是坚持吃完了那一小块凤爪,最后依依不舍吸了一下骨头。
嘶,更辣了。
她脸红得跟苹果似的,额头冒了一层汗,可眼睛就盯着这这一大坛凤爪,想要再来一根。
这简直上瘾。
姚珍珠又取了一小块给吴鱼羊尝,吴鱼羊根本就不敢咬,只是小心翼翼舔了一下,立即说:“娘娘应当会喜欢。”
吴鱼羊感觉舌尖都麻了,想到以前加多少辣椒都被贵妃娘娘说寡淡,对这一坛泡椒凤爪心生期许。
希望娘娘能喜欢。
姚珍珠心中一喜,道:“那就都给娘娘带去,皇觉寺不比宫中,饮食肯定以素食为主。”
贵妃说是在皇觉寺祈福,但李宿跟姚珍珠说过,贵妃娘娘实际上并未住在寺中,而是住在寺后的别苑中。
倒是不用顾忌清规戒律。
姚珍珠把所有美食都备好,这才松了口气。
次日清晨,姚珍珠早早便醒来。
听澜在帐幔外问:“小主可要起了?”
姚珍珠叫了起,坐在床边打哈欠。
明明每日都睡得足,早晨还是想要懒床。
所幸毓庆宫里没人管她,她也不用给任何人请安,想躺多久躺多久,舒服得很。
如此想来,她现在过的当真是神仙日子。
姚珍珠坐在床边,自己美滋滋笑起来。
听澜以为她是因为要出宫,所以才高兴,便道:“皇觉寺风景极好,若是今日得空,小主可去皇觉寺后山逛逛,听闻梅花林花开正艳。”
姚珍珠点头:“好。”
听澜跟汤圆一通忙活,听澜伺候她穿上藕荷色的中衣,又细心给立领加了两颗珍珠盘口。
姚珍珠对着镜子看了看,低头瞧见中衣的掐腰有些宽松,道:“这是过年时新做的?”
听澜不由有些心疼:“小主出去这一趟,回来后虽好好养着,到底还是瘦了些,汤汤水水下去,也只脸上有了血色,身上依旧还是清瘦的。”
汤圆也说:“按说小主食量也不算小,怎么就是轻轻瘦瘦的,看奴婢……”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略有些紧的腰身,委屈说:“奴婢喝凉水都要长肉。”
姚珍珠眉眼弯弯,轻轻拍了拍汤圆的头:“能胖才是福气。”
听澜取来外面的紫红轻薄夹袄,给她穿在外面,下裳则配同色的菱纹马面裙。
说是紫红色,但颜色其实很浅淡,用了上好的锦丝织成的繁花缎,在颜色之上有一层氤氲的珠光。
阳光一照,自是流光溢彩。
姚珍珠刚从月亮门跨入前庭,就感受到一道略显炽热的目光。
她抬起头,鬓发间的步摇摇曳生辉。
“殿下,好看吗?”姚珍珠冲李宿笑。
月亮门中,迎春悄然绽放。
一片缤纷颜色里,佳人窈窕,红唇浅笑。
自是极美的。
第77章 【二更】咱们说什么,珍……
皇觉寺在盛京城郊, 位于金顶山半山腰上。
从长信宫出来,坐马车大抵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达金顶山脚下。
这一次李宿直接叫人拆了马车的隔间, 两人共乘一驾马车,路上也好说话。
姚珍珠见李宿似乎心情不错,便道:“殿下, 我昨日做了花生糖,您要不要吃一块?”
李宿爱吃糖, 最喜欢甜口的菜色,但他总要端着太孙殿下的体面, 从来不肯说,姚珍珠也好心不点破。
果然, 就看李宿睁开眼,勉为其难点点头:“既你做了, 那便尝尝。”
姚珍珠忍着才没笑出声,递过去, 李宿便咬了一口。
姚珍珠做的花生糖其实是花生酥。
不过考虑李宿的喜好,味道比平时的花生酥要甜一点,料也更足, 但是块头更小,也更酥更脆。
一口咬下去, 能吃到香浓的花生酱和细碎的花生粒,口味很丰富。
李宿吃完一块,又取了一块, 道:“不错。”
姚珍珠这才笑了。
“殿下每日去上书房读书,过了早课估摸就饿了,让公公们带些糖果, 休息时垫补垫补,便不会空胃。”
其实上书房是有茶点的,但是每一样都硬邦邦,味道又寡淡,李宿吃了十几年实在腻歪,现在便不喜欢吃。
听到姚珍珠如此殷勤,他心里也跟吃了花生糖一般,馥郁而芬芳。
有点甜。
李宿点头:“辛苦你了。”
姚珍珠心说,不能让兄长总是饿肚子,她既然会做饭,就要把兄长养得更健壮些,那才是称职的好妹妹。
她在心里不停对自己说教,仿佛要让自己从心底里信服这个她自己预设的兄妹关系。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心慌。
路上说了会儿话,又吃了点心,金顶山便到了。
原本皇觉寺在金顶山半山腰,马车只能行至山脚下一处平地,信众们都步行上山。
后来贵妃娘娘要来皇觉寺为大褚祈福,不能每一次都步行攀爬上山,工部便特地在山上修了一条山路。
修桥造路,方是利于百姓民生。
这一条山路大大方便了上山烧香的百姓,以至于现在皇觉寺的香火越来越旺盛,隐隐有超过清潭寺的苗头。
马车在山脚下略停留,便直奔半山腰。
朝廷虽修了路,但山路还很崎岖,李宿不叫姚珍珠再吃东西,让她坐稳,怕她一会儿要难受。
果然,不一会儿的工夫,姚珍珠便面色苍白捂住了嘴。
李宿对她招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轻轻浅浅地托住她细瘦的腰。
“是不是觉得恶心?”
姚珍珠在颠簸中点头,几乎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李宿的手很大,也很热,暖暖抚在姚珍珠细瘦的腰肢上,传递给她无限的热度。
许是马车里太热,两个人都觉得额头冒汗。
李宿便从马车暗阁里取了一个药丸,对她道:“张嘴。”
姚珍珠下意识张开嘴。
她嘴唇上还有氤氲开的胭脂,红红粉粉,引人瞩目。
可就在这一片氤氲中,李宿看到她洁白整齐的牙齿,以及牙齿里面那一抹粉红。
李宿只觉得心中一紧,身上有一股说不清的热意,眼眸不由自主追着她的红唇去看。
刚看两眼,他便强迫自己垂下眼眸,把那药丸喂进姚珍珠嘴里。
姚珍珠下意识闭上嘴,柔软的唇瓣蹭在李宿温热的指腹上,抹上一道如花的红。
李宿觉得她的嘴唇更烫手。
他轻轻抽回手,在袖子里紧紧攥住手心。
“不要嚼也不要咽,压在舌根底下含着,一会儿便好了。”
药丸并不好吃。
有点苦,又有点涩,但里面放了薄荷冰片,吃起来清清凉凉的,让姚珍珠混沌的大脑重新恢复清明。
“谢,”姚珍珠声音发虚,“谢殿下。”
李宿轻轻拍了拍她后背,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姿,沉了沉眼眸。
他想起之前让周铭给姚珍珠仔细看诊,当时告诉姚珍珠是出去累瘦了,养一养便好。但回到前殿,周铭却沉了脸,仔细斟酌着说辞。
他对李宿说:“良媛小主年幼时遭过灾,青州那两年生存不易,大半灾民都食不果腹。”
“小主那时候正长身体,却长时间挨饿,即便能找到食物,也都是没什么营养的树根麸子,根本不养人。”
“小主那时候便伤了胃经,以至于现在无论小主吃多少东西,也无法全部供养身体,所以会比旁人食量大,却不会胖。”
李宿现在回忆起周铭的话,心里都难受。
就跟旁人拿着针一下一下戳他心一样,疼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