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命运这种事, 又怎么能完全归咎于剧本呢?当那本书演化成一个小世界,你们全都是独立的人,没有人能篡改你的任何想法。如果真有这么简单, 时空管理局直接作弊,篡改那些罢工女配的思想就是,何必大费周章地把我们这些技术人员送进来修改bug.”
这又是裴天落完全听不懂的话了。
宋如眼前的画面,再次发生了跃动。
宋如以为,她会离开眼前这个场景。
那可真是太好了,反正她是打从心眼里讨厌裴天落,终于不用再对着他那张脸。
她甚至还在猜测,今天这个奇奇怪怪的梦,接下来会梦到什么。
然而并不是。
宋如并没有从这一片荒芜的芦苇沼泽地消失,而是眼前又多了另外的画面。
那种感觉很奇特,她就像是一个人被同时分成了五份。
在她眼前,同时浮现的画面,就是方才跳跃的那五个梦境。
她看到刚才说要去洗果子的小宋晏,端着一盆清水,蹦蹦跳跳地回到了神殿。
还看到楚渊和芙蓉谷主一起向着她走来,背景就是熙熙攘攘的订婚现场。
她看到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上,身形高大的金发少年夏尔羞涩而又深情地凝望着她。
还看到一头银发的白衣公子,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蛇麟,水蓝色的床幔将他和她围绕。
还有就是这片灰暗又荒芜的芦苇沼泽里,被她疯狂输出痛骂了一顿的裴天落。
宋如的眼前同时浮现五个画面,耳边同时听到五种声音,身体的感知也同时处于五个环境之中。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清楚,非要举例来说的话,可以想象自己打开了一个电脑屏幕,把它切分成了五份,每一份里播放不同的电影,你同时在看五部电影。
不过电影毕竟只有画面和声音,而这却是全方面的感知。
宋如瞬间觉得脑海里混乱极了。
自己像是强行被撕扯成了五份。
神殿。
小宋晏把端来的清水放在桌子上,双手托着腮,盯着宋如看个不停。
“姐姐,这还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看见,以前都是从裴天落的记忆里看到一些零碎的画面。能这样看着姐姐,就觉得好幸福哦。
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能看见,那时候常常想,如果我不再是一个瞎子了,是不是就不用被雷诺他们欺负了?后来我的愿望变了,我觉得能不能看见都无所谓,只要能陪在姐姐身边就好。
别人骂我是瞎子,嘲笑我是痴呆,这些都无所谓,因为我的姐姐不会嫌弃我呀。
我其实以前特别讨厌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别人讥讽我的话,像是用刀子一样刻在我心里,我常常拿那些话来否定自己。
你只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瞎了眼的傻子,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不干脆去死?你活着有什么意义?
我很懦弱,这世上有很多让我害怕的事,雷诺把我关在孤儿院顶楼的楼阁里,他们把门反锁住,问我是不是很黑?是不是很害怕?
我说一个瞎子怎么会怕黑呢?我从来没有见过光啊,我的世界一直都是黑漆漆的。
雷诺就从窗子里,丢进来很多老鼠,大的、小的,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抓来的,成筐成筐地往我身上倒。那些老鼠从我身上爬过去,还有的撕咬我的血肉。
我真的好疼,好害怕。
我那时候就想,为什么我还没有死呢?
为什么我不干脆像雷诺他们咒骂的那样去死呢?
现在我知道了,姐姐,我不该死在那个时候,因为我会遇到你。
姐姐,谢谢你把我捡回神殿,谢谢你送我去上学,谢谢你每天辅导我功课,谢谢你帮我治好身上所有的伤,谢谢你陪我一起去马场玩。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活着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只有活着,我才能继续陪在你的身边。”
他的语气并没有很煽情,从头到尾都是那种傻里傻气的口吻。
可宋如却听得心一阵一阵地疼。
那本书的节奏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对于裴天落的童年时代,只有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为了突出,裴天落利用欺凌他的人,在神祭日上算计神女,使用摄魂术把神女变成自己的傀儡。
恐怕就连这寥寥数语都不会提及。
然而对于裴天落和小宋晏来说,那就是长达十四年的人生。
宋如小时候遭受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校园霸凌。
如今想想,那是很离谱很无法理解的事,但当时事情的起因就是这么简单——她过敏了。
因为过敏,她脸上起了一堆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青春期的小姑娘,哪个不爱漂亮?摊上这种事,宋如自己就够苦恼的了,每逢周末,爸妈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带她去医院看病,那时候几乎跑遍了全市所有的三甲医院,后来还转去省城的医院治疗。
却一直、一直都没有看好。
初中一年级,是一个很难讲的时候。
大家都刚刚从小学升到初中,谁也不认识谁,不像原本在小学里,互相之间很熟悉。
这个时候,是心思最敏感的时候。
也是最急着抱团的时候。
同样也是青春叛逆期的苗头刚刚开始往外冒头的时候。
是善恶观还没有形成,只会盲目从众的时候。
宋如很快就成为班里,群体攻击的对象。
他们抱团嘲笑宋如,仿佛踩上她一脚,就是他们联合起来的投名状,因此能大大提高凝聚力,说着她的坏话,他们彼此就能变得更加亲密。
班里同学叫宋如丑八怪,还给她取了一个很难听的外号:“宋麻子。”
每天都有人嘲笑她:“王麻子家里卖剪刀,你叫宋麻子,你卖不卖剪刀啊?”
倒也没有经历过像小宋晏和裴天落这样过分的事吧。
毕竟是法治社会,毕竟一切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
但是被人反锁在卫生间,被恶意撕烂作业本,课桌上被泼满墨水都是常有的事。
遭受同龄人霸凌这件事,真的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地狱。
宋如本来是一个非常开朗的小姑娘,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
她开始变得自闭、抑郁,讨厌自己,不愿意和人接触,不愿意走出卧室那间门。
宋如和裴天落、小宋晏,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她有很好很好的爸妈,他们都非常爱她。
一发现女儿不对劲,就帮她办理休学,问清楚原因之后,爸妈一方面找学校协商,另一方面也通过法律途径维权。
那时候其实有很多抨击宋如爸妈的声音,“不过是一些未成年的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何必闹得这么大?还把人家告上法庭。”
宋如的爸妈硬刚:“他们未成年,难道我家女儿就成年了吗?这是玩闹吗?我们把她从小娇养长大的女儿,一向阳光开朗的女儿,一辈子都被这帮人给毁了!难道在你们眼里,非要等我家囡囡抑郁自杀,我们才配替她讨回公道吗?”
宋如在爸妈的陪伴下,慢慢走出了那段灰暗无比的人生。
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宋如被爸妈转到了新的学校,她治好了脸上的过敏,又变得很漂亮,成绩也特别好,大家都叫她校园女神,男生在暗地里评选,说宋如天生就长了一张初恋脸。
那时候学习任务还不紧,大家搞出了很多无聊的评选,全市最美校花、第一白月光,榜上有名的都是宋如。
所有人提起她时,唯一的遗憾就是:“可惜性子太冷了。”
宋如变成了一个很高冷,很难接触的人。
她不想认识新的朋友,她十分恋家,从不参加社团活动,一放学就立刻回家。
在经历过那样可怕的校园霸凌之后,谁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呢?
宋如伸出双臂,温柔地把小宋晏揽进怀里。
像是抱抱从前的自己。
宋如有爸妈陪着,陪伴她走出那片阴霾。
宋如说:“阿晏也有姐姐陪着。”
第53章
那是一个很温暖、很温柔的怀抱。
宋如身上有着淡淡的馨香, 似乎夹杂着神殿外墙上那一整面洁白的蔷薇花香。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吹过花枝的晚风,因为太过温柔, 以至于就连一朵樱花的花瓣都没有吹落。
小宋晏贪恋这个怀抱,和宋如身上的气息。
但他却很克制的什么都没有表达出来。
小宋晏现在真的变得聪明了很多。
可能有宋如坚持要把他送进学校,让他上学的原因。
可能有宋如每天都耐心地辅导他, 说他并不傻,只是看待这个世界的角度和别人不一样的原因。
也可能只是因为, 他的识海里多出来一个裴天落,这个曾经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过早地催熟了他。
小宋晏知道再抱下去是对宋如的冒犯。
他知道姐姐不会喜欢一个不乖的弟弟。
小宋晏主动挣脱这个怀抱, 好奇地打量着宋如那件圣袍上的白蔷薇绣纹,白色的蔷薇花显得那样纯洁, 被浅浅的绿色藤蔓缠绕着, “原来这就是蔷薇花的样子啊,原来这就是白色。”
宋如见他好奇, 便指着神殿穹顶上的彩色玻璃,向他介绍:“最上面那一圈是蓝色,这种蓝有点深, 可以叫它海蓝色。中间那一层绿色, 比较难概括,姑且叫它石松绿吧。最深的那一层是棕色, 是偏向大地的颜色。”
小宋晏听的津津有味。
一时连洗果子的事都忘记了。
眼下的宋如, 并不是只处在神殿这一处空间里。
就在她教小宋晏认颜色的同时。
正在举办订婚仪式的酒楼里。
芙蓉谷主来到了她的身边。
师父向来是个白衣冰美人, 打从宋如拜入芙蓉谷, 至今其实已有六年,她从来没有见师父穿过其他颜色的衣服。
今天芙蓉谷主却一反常态,没有穿她惯爱的白色, 而是一件海棠红的深衣,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
不对劲!
师父你不对劲!
你穿这种颜色偏喜庆的衣服,就够不对劲的了。
你居然还笑?
芙蓉谷主:“小如,恭喜你和楚渊订婚,为师心里很高兴。”
师父你不该是来拆散这门婚事的吗?
恭个哪门子的喜啊!
芙蓉谷主:“我以前看不上楚渊,是我对于灵气稀薄的边陲小国的偏见太深了,我以为那种地方出不了什么英杰,真是一个思维误区,你不就是从苍涯国走出来的吗?
这次楚渊能凭借自己的实力,一路逆袭,最后力克庄凌远,夺得本届仙缘大会的魁首,证明你的眼光没有看错,他确实配得上你这位初武大陆第一天骄。
这些天,我们芙蓉谷的人,和苍涯国那边聊了很多,从前是师父固执己见。我了解了很多关于你和楚渊的事,你们两个深爱彼此,你在初武大陆努力,为了早点见到他,不惜以武王境的修为,就硬抗万兽海的兽潮。
他也在苍涯国努力,将生命置之度外,每天拼杀在妖兽战场的第一线。这次订婚宴太仓促,日后等你们举办双修大典,正式结为道侣时,芙蓉谷一定为你们两个大办一场。”
宋如只能说,梦和现实果然都是反的。
我师父才不像你这么通情达理!
礼官唱道:“吉时已到!”
苍涯国主问:“咱们是先办楚渊的及冠礼,还是和宋如的订婚仪式?”
楚渊毫不犹豫地说:“先订婚。”
他那副抢答的语气,简直像是担心,稍微晚上片刻,眼前这位身穿火红喜服的未婚妻,就会直接从订婚仪式现场跑掉一样。
楚氏老祖和宋氏老祖听得齐声大笑。
楚渊知道长辈是在笑他心急,他脸色微微发红,但是眼神却十分坚定。
楚泰:“好极、好极,就这个顺序来,俗话说的好,先成家,后立业嘛。”
喜娘牵着宋如的手:“新娘子跨火盆咯~一进大门喜融融,新娘过门跨火烟!”
宋如:“……”
还新娘子?
说好的订婚仪式呢?
你们这是结婚仪式吧!
我做梦这么没有逻辑的吗?连订婚和结婚都分不清?
然而不管她心里怎么吐槽,全都说不出来,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由喜娘牵着她,跨过那烧着干草的铜质圆盆。
分列在两侧的小女孩,手里撒起了谷子、干豆和细草。
喜娘高喊:“辟邪辟三煞咯,青羊神、乌鸡神、青牛神,别缠着新娘子~”
宋如一直走到大厅,这些繁琐的礼仪才算走完了,楚渊就站在这条长路尽头,身量颀长的黑发青年一身红衣,灿烂而温柔,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往日清冷如星子的眼睛里,这时满是虔诚和专注。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一位被他深爱着、也深爱着他的女孩,一定会享受他这样饱含爱意的目光。
可宋如不是。
要不是她没办法掌控身体,一定马上叫停这一场荒诞的梦境。
楚渊躬身,对宋如作了三个揖。
喜娘又在旁边说着什么吉祥话。
宋如已经听不清楚了,她只能看到眼前的楚渊,明明不过是作揖这样简单的动作吧,他却极为认真。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他的动作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像是一个关于漫长一生的承诺。
像是在宣誓。
像是在臣服。
像是在祈盼她的爱。
楚渊有一颗剑心,剑心无瑕,宁折不弯。
楚渊有一身傲骨,傲骨铮铮,绝不折腰。
今日,他为她而折腰。
宋如只觉心口堵堵的、涩涩的。
我不值得啊。
我真的不值得。
还好只是梦。
她不想看到现实中的楚渊也这么卑微。
哪怕宋如只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来说这句话。
她和楚渊,应当还算是朋友吧?
如果抛开所有那些狗血的剧情不谈,没有什么家族联姻,没有什么退婚龙傲天,宋如和楚渊只是京都武院里的两个学子,她或许会和他成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