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过高祖规定不得蓄养奴隶部曲,家仆都是雇佣关系,昆仑奴应当也是吧……”
围观的人散是散了,但还有不少人停在远处伸长了脖子看,就有一两个在方、李两家旁边。
方年年朝着老爹挤挤眼睛,方奎会意,露出无奈又宠溺的表情,“二位,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叔偷笑,方奎真是宠闺女,闺女一个眼神就知道要干啥。
被问话的二人是主仆,一个穿着青色儒衫、戴黑色幞头,是个读书人。身边跟着做小厮打扮的,背着竹制的箱笼。听到询问,书生叉手行礼后说:“小子刚才就在馄饨摊上吃馄饨,事情经过还是知道的。”
方奎回叉手礼,“麻烦公子说说,我们待在外围,马车被人群挡着去路,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麻烦。”书生笑着说:“我正吃着馄饨,突然身边出现一大片阴影,我抬起头一看,就看到了那位壮汉。壮汉皮肤黝黑,当是前朝昆仑奴后人,出身应该不是很好,行止粗鲁……”
书生为难地摇摇头,无奈笑着不知道怎么说。
“我家公子说的太斯文,不是粗鲁,是粗鄙。”小厮巴巴地开口说着,“那昆仑奴身上好大味,往我们桌边一站,伸手就往公子的碗里面抓。我那时候在挑子那边拿蒸饺,没看见,正在下馄饨的店家看见了就喊了一声。那粗鄙的昆仑奴就生气了,钵大的拳头砸在桌子上,桌子轰地就塌了,瞧瞧我家公子的衣服,下摆直接脏了。”
大家看向书生,下摆、裤腿还有鞋,都脏了,还有没有弄干净的葱花沾在上头。
书生无奈笑着摇摇头。
小厮憋不住这口气,继续说着:“弄坏了店家的桌子,店家当然不开心,人家小本生意的,桌椅板凳都珍惜,就出来理论,怎知那个昆仑奴不讲理,掐着店家的脖子提了起来。”
说完,他心有戚戚地看向远处,昆仑奴手上提着的男人就是馄饨摊的老板。
第69章 油墩子 眼巴巴地看着,他也想吃
“提着店家的脖子不说, 还要抓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可是斯文的读书人,怎么受得住这蛮夷的粗鲁行为。”小厮愤愤不平, 他撸起袖子,握着拳头在虚空中挥,仿佛每一拳都痛扁在昆仑奴的大脸上。
书生无奈地笑了笑, 他提着自己的衣衫,身上湿了倒无所谓, 油腻腻地贴在身上才难受,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令人作呕。
“还好我的书童机灵,在祸及我前拉着我跑了出来, 这才免于一难。”书生担忧地看向远处,铁塔似的黑人大汉依然提着摊主, 摊主软手软脚,很显然已经没有了反抗之力, 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书生不忍地收回了眼睛,掩面说:“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我们力所不及, 没办法救人,还是加紧离开。”小厮脸上仍带愤怒。
“我们去报官, 让官差抓人。”书上没有皱着又松开,挣扎犹豫之后做下决定,眼睛里的情绪一下子就落地了。
小厮点头如捣蒜, 自然非常赞成公子的办法。
书生向着方奎等人点点头,带着小厮转身走了,速度很快, 转眼间就没入人群,消失不见。
李秀秀透着帘子缝隙往外看,已经看不到那个书生了,“那个书生好可怜哦,好好吃着饭被人打扰不说,那人还要打他,昆仑奴真是粗鄙。长得粗黑,相由心生,肯定不是好人。”
“书生面皮白净,知书达礼,是不是看着就是好人了?”
方年年问。
李秀秀眨眨眼,细细的眉毛疑惑地皱了起来,“那个吧,我的想法差不多。”
方年年摊手,她双腿并拢,金黄的柚子放在腿上,沉甸甸的可爱,“我觉得不能相信书生的一面之词,你看,那个昆仑奴只是提着摊主的衣领,没有掐着他的脖子,看起来吓人,但没有伤人。”
“这个嘛……”李秀秀不解地挠头。
方年年又说:“说不定昆仑奴发现馄饨不对,在阻止书生吃呢。不过,我也是猜测,说不定书生说得就是事实。”
李秀秀鼓了鼓脸,眼睛里浮现出茫茫然,“我闹不清楚了,不管啦,随便他们吧。那个摊主怎么办哟,被提着这么久,他头歪着,是不是晕过去了?”
“好像是的。”方年年看了眼,看到摊主四肢瘫软,脸色苍白,没有一点点反抗的表现,应该是晕过去了。“黑人把摊主扔了。”
“天哪,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李秀秀吓得脸发白,她既想躲到方年年的身后,又想要伸出手臂保护方年年……她看到坚定地护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的好友,咬了咬嘴唇瞬间做下了决定,展开双臂抱住方年年,用自己柔弱的身板护着她。
方年年一愣,随即脸上紧张的表情柔软了下来。
车窗帘子被风吹开,黑色铁塔一样的男人离得远远的从旁边走过,方年年看过去,看到一双冷冷的眼睛、一张厚厚的嘴唇,还有缺损了一大块的鼻子,看起来面目狰狞,非常可怕。
他扫了方年年一眼,然后转头,迈步向前走了过去,每一步仿佛都有咚咚的脚步声。
方年年怔住,久久没有言语。
抱着自己的人害怕得瑟瑟发抖,眼睛紧紧闭着,却没有害怕地缩到角落。方年年拍拍李秀秀的胳臂,柔声地说:“走掉了。小丫头怕什么呀,有爹爹们在呢,不会让我们有事儿的。”
“嗯?”李秀秀小心翼翼地半睁开眼睛,“走了吗?”
“对的,走了。”
李秀秀松了一口气,身子软了下来,靠在方年年的身上,“吓死我了。”
“拍拍胸口。”方年年笑容有些勉强,但李秀秀垂着头没有看到。
“讨厌。”李秀秀噘嘴,她抬起头看到方年年怔然的表情疑惑了,“怎么了?被吓到了吗?”
方年年摇头,“刚才那人走过去,我看到他的身上有好多伤痕啊。”
笃笃——
车窗被敲了两下,不一会儿就出现了方奎的脸,他看了眼女儿和李秀秀,坚定有力的眼神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一看到他,方年年就彻底安心了下来,“爹,我看到那个人身上好多伤疤,东一条西一条呢。”
“我看到了,是陈年旧伤。”方奎说,“你们两个把车窗从里面插上,风大。”
“哦哦。”方年年忙不迭地点头。
方奎说:“待会儿去爬山还是钓鱼?”
“娘怎么说?”方年年反问。
“问你们呢。”方奎给着女儿眼神。
方年年眼中划过狡黠,“去爬山。”
“臭丫头。”方奎无奈。
“嘿嘿。”方年年脸上的笑容彻底放松了下来,她说:“去大青山的苍茫峰啦。”
方奎恍然大悟,笑着点头,“好丫头,听你的。”
大青山上峰峦起伏,常绿乔木群聚,由东向西,成为护卫京城的天然甲盾、城墙。东处某山便有棋山书院,距离有二十几里路,离得遥远,想要去看方承意今天是不可能的。
西处能抵江河,就有传说:大青山原是江中恶龙,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后有高祖潜入水中,屠杀恶龙,尸体扔在江岸边。忽有狂风大作,恶龙尸体化作大山,绵延千里,臣服在高祖脚下,为其护佑江山。
扯淡……
大青山成型的时间可比高祖年纪大太多太多太多了!
就像是斩白蛇、踩大人脚印、龙卧腹有孕等等,总要为高祖制造一些传奇经历,民间百姓非常推崇。山脚下某处还有山神庙,立的金身就是高祖,他成了护卫一方的神仙。
山中有地热温泉,风景优美处极多,四季景色各有不同,苍茫峰就是其中比较有特色的一处。虽为苍茫,却满眼热闹的颜色,山上遍植红枫,浓艳的红色、温暖的橙色、绚烂的黄色中间错绿意,放眼望去,冬天不再寒冷。
山腰处有前朝士大夫文正公修的亭子沧水亭,亭子脚下就是一满月似的清澈湖泊,四个大人临湖垂钓,非常悠闲。
周围高树形成了围墙,挡住寒风。树倒映在湖岸一圈,似热闹地朝着湖心追赶,绿意十足的湖面、热闹的树影,通话一般。
太阳直直落下,灿灿而温暖,洒在湖中,湖心璀璨有光,更添腴丽。
垂钓的人很多,齐人多好游,春天踏青、夏天避暑、秋天登高、冬天赏雪,四季不同。沧水亭旁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十二三人在此地摆摊做生意,其中就有租钓具的,方奎他们的钓具就是从那儿得来,装备显然比不上自己的,聊胜于无嘛。
“当家的,你过去看了一圈回来怎么什么都不说?”李婶捉着鱼竿,睨了丈夫,问道。
李叔眼睁睁看着即将咬钩的鱼受到惊吓飞快逃走。
“……”
方奎也看见,给了老友一个安慰的眼神。
李叔吸气呼气,就调整好了心态,“这不是丫头们在,我不方便说。”
“有什么不能她们知道的?”塔娜好奇。
李叔脸上表情立刻淡了下来,“我查看了一番,那家馄饨摊的肉不干净,有着淡淡的腥气。”
众人为之一静。
片刻后,方奎说:“我家丫头探了探头,就转身走了。”
李婶咋舌,“你家丫头胆子真大。”
“说不定没听懂,心大得很。”塔娜笑着说女儿。
“我家那个傻丫头听不懂才肯定的,年丫头冰雪聪明。”李婶夸奖完后,担忧地扭头看林子,“听到了没事儿吧。”
塔娜哭笑不得地说:“我家丫头之前吓她弟弟,还专门说了《水浒》里孙二娘人肉包子的故事,把她弟弟吓得嗷嗷叫,就今年年初吧,好几天没敢吃肉包子。”
“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我家蒸了酱肉包子送过来,承意往后躲,我回家还和当家的说,承意不喜欢酱肉包子。”
“就是那次。”
塔娜笑着拍了下手,虽然在吐槽孩子,但眉眼间其实藏着的是得意,谁家姐弟像他们家这样感情好的,“后来年年带着她弟去买肉,带着他调馅、做包子,傻小子傻乐着吃了三个。”
“哈哈哈。”
李婶笑了起来。
方奎和李叔无奈对视。
有浑家在,他们今天是别想钓上鱼了。
听了一耳朵的方年年慢慢退后,没有听到爹娘后面说的,不然肯定大呼冤枉,不是她吓唬弟弟的,是那小子自己要听故事,然后被吓得不敢吃包子(暂时,后来做的大肉包子比谁吃得都香)。
她和李秀秀坐亭子旁边的石头椅子上晒太阳呢,因为看到有卖油墩子的,就下来问问爹娘们要吃几个。
没想到听到劲爆的。
馄饨摊开在人来人往的大路口,山上山下的人基本都会经过的地方,竟然卖不干净的肉?!
太惊悚了!
不知道多少人吃过……想想就恶心得想吐。
“年年,他们怎么说?”李秀秀看到方年年过来,立刻摇着手问着。
方年年走过去说:“先按照一个人两个买吧,爹娘在说话呢,我就没上前问。”
“哦哦。”李秀秀对摊主说,“十二个油墩子,一半炸得嫩点儿,一半老点儿。”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穿着土布厚棉袄,头上包着绿色的头巾,笑起来脸低着,往后缩,眼睛往上抬着,怯怯地吊销着。
她的手很干净,挑子收拾得也干净,方年年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油锅周围没有厚厚的泥垢,油用的棉籽油,看着不混浊,应该经常换的。
能够放心吃了。
“爹娘在说什么呀?”
方年年吱唔了下说:“他们说刚才那家馄饨摊用的肉不干净。”
李秀秀巴巴两下眼睛,“用的耗子肉?”
“呃,大概吧。”方年年就不点破了。
李秀秀嘟囔着说:“年年你说得对,不能以貌取人,那个黑大个肯定是看出了什么,这才阻止书生吃的。”
方年年想那人身上陈旧的疤痕,幼年时肯定受到过凌虐,唏嘘着说:“应该是。”
在暗处,沈宥豫脸色阴沉地捂着嘴巴,他觉得胃里面翻江倒海。
沈其忙说:“爷,咱吃的是干净那家。”
沈宥豫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
但都是馄饨,他感觉不舒服,想要吃臭丫头手里的油墩子……
第70章 萝卜骨头汤 方年年抓着好友的胳臂,随……
圆形掐了齿的勺子里放了拌好的白萝卜丝, 上面淋上一层面浆,放进油锅里,滋滋的油泡泡声就响了起来。
棉籽油颜色红得发黑, 因为制作工艺问题,看起来就是老油的黑色,没什么太大的特殊气味, 但不能多吃,对男性生育有影响。
偶尔食用一下, 无伤大雅。长时间吃着,就要注意了。
棉籽油可以点灯, 扁口的灯盏里挂一条灯绳,点燃了会有黑色的烟腾腾向上, 家里面仿佛浮着一层黑霾,透着穷困的清寒……
扯远了, 锅里面油墩子渐渐成型,嫩嫩的湿面糊披上了焦脆的外壳,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壳的颜色逐渐加深,齿状的边角率先成了焦糖色。
要求嫩得先捞出来, 放在网子上沥油,老的还在锅里。
用干净的叶子夹着, 凑到鼻尖就有炸货的香气萦绕。
“好香呀。”
“趁热吃,脆脆的好吃。”方年年咬了一口,小半个没了, 全没有淑女的样儿,眉眼弯弯,珠润的脸颊上出现喜悦的光泽。
萝卜丝里面放了辣椒粉、胡椒粉和葱, 本身的清辣味道略显单薄,有了调味料的助阵,立刻就彰显出了不同。“冬吃萝卜夏吃姜”,“冬天的萝卜赛人参”,白胖水灵的大萝卜擦成丝,用盐打一打,就能去除里面的苦涩味道,如果萝卜品种够好,吃起来植物的鲜甜特别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