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玷污
科琳娜却与他错身而过,直奔着他身后的大马而去,“杰西,加勒特,过来帮忙,先清点一下战利品。”
打仗,哪怕是这种几近于过家家似的冲突,也太耗费钱财了。
这些天所有人都被动员起来,日夜赶工才制出了八个大木筏和六十根大木刺。开垦荒田的事情被暂时搁置了,打渔的人手也很是紧缺,千辛万苦攒下来一点鱼干也因为这一次的出行全部消耗了个一干二净。
穷啊,太穷了。
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能像这位年轻的传道士大人一样,随便一张口就是一枚银币,还说不要就能不要的。
瞧瞧,人家的马也比她的高大威猛。
她拍了拍大马的脖子,瞧这皮毛,瞧这粗壮的四肢,瞧这遒劲的肌肉,这就是有钱人家的马啊……用来运送木材大鱼什么的正好。
整个塔沙州如今总共也就她马车上的那一匹马,现在数量翻番,变两头了,新得的这一头质量还远超她的那一匹老马。
以这速度发展下去,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还是有希望的嘛。
“赶紧的,把这马牵上。”
“喂!你……”赫克托一把气得一把扯住霍勒斯的手,没能扯开,等他意识到自己刚刚触碰到了一个低贱的野蛮人,脸色又是一白,差点就吐了。
科琳娜却是没关注赫克托这边,她已经转过了身,视线落在了其他的物件上。
赫克托带的东西说多不多,有二十几枚银币,两只劣质的银戒,几件做工精细的兽皮衣服,还有几只陶罐。
她更关心赫克托有没有带粮食,他倒是带了,但只有两袋谷物和一袋肉干。
这点粮食根本就不够这么多人在路上吃的,顶多也就够赫克托主仆几人吃个七八天的,稍微走远一些就不够吃了。想到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赫克托在吃什么,科琳娜脸都绿了。
还有一样东西很奇怪,被放在小车的最里面,表层用密密麻麻的被水浸润过的绿色枝叶覆盖着。
掀开这些绿色枝叶,可以看到下面还有一层非常完整的羊皮。
科琳娜伸出手,正准备掀开这层羊皮,赫克托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我劝你最好不要动这件东西。”
科琳娜歪了歪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赫克托沉默地看着科琳娜,一言不发。
科琳娜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这块羊皮,“看来是个好东西……”
赫克托眼皮一跳,视线里,黑发女人再次朝他看了过来,她嘴角噙着笑,掀开了羊皮。
让人意外的是,羊皮下只是一只做工普通的木盒,木盒的盖子上,镶嵌了一枚金色的徽章。
虽然这个金色的徽章看起来有点值钱,但除此之外实在没有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
科琳娜的眼底却多了一丝慎重,她忽的收回手。
下一秒,木盒骤然起火。
绿色的火焰差点燎了科琳娜的头发,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杰西更是快步上前将科琳娜挡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赫克托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神秘莫测,深沉又庄严,“玷污神明的罪人,终将被光明审判。”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赫克托。
此时男人依旧被霍勒斯擒着,半坐在地上,形容上却不见一丝狼狈。
他定定看着科琳娜,那眼神让人望而生畏。
两个幸存着的卫兵神色虔诚地朝着赫克托跪倒,他们脸上的惶恐不再,反倒多了许多狂热的虔诚,“请神明饶恕我们的罪过……”
农奴们一个个脸色苍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这东西,怎么忽然就起了火?
赫克托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多了一丝宽容和悲悯,“若你从此……”
“咔”的一声轻响,科琳娜抬手,将金色徽章从木箱上方抠了下来,用一块羊皮裹着,来回不断翻看着,中间还试图用手指掰了掰。
赫克托睁开眼睛,剩下那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
一旁的杰西也吓了一跳,伸手就要抢过科琳娜手里的金质徽章,“大人!”
这是玩的吗?她没看到刚才那诡异的火光吗?
赫克托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几分凝重,几分困惑,“你不怕这幽冥之火?”
科琳娜挠了挠脸,有些纳闷,“幽冥之火?这不就是磷火吗?”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这磷火就是为了保护物品的手段吧?为了吓退那些觊觎宝物的人?
封箱的人大概也知道磷火在高温高热的情况下就会起火,所以才将这个盒子包裹得这么严实,还特意用了一些降温的手段。如今遮阴的枝叶揭开,被夏日的阳光一直射,自然就烧起来了。
但磷火本身也很难对人体造成伤害,它只有火光,温度很低,没见烧了半天盒子也没事嘛。
她之前之所以收回手,是因为磷火的温度虽然不高,但磷化氢本身是有毒的,吸入肺部的话会对心脏、呼吸系统、肾、肠胃、神经系统和肝脏造成影响,这玩意儿她也不敢碰。
看火烧得差不多了,她才动的手。
倒是这位封箱的人知不知道这磷化氢的毒副作用呢?也不知道他人现在有没有事。
赫克托眼底闪过一丝茫然,“什么火?”
科琳娜上下打量了赫克托一眼,看这小子身体也不大健康的样子,“这盒子上的粉不是你涂的吧?”
赫克托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科琳娜点头,“那你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当空气中磷化氢的浓度在 9.7mg/m3 以上的时候,就可致中du毒,到达550~830mg/m3 以上,接触 半个小时至一小时,就可致死。
收集过程必定不会太短,还得往盒子上涂抹,总归来说肯定是会超过半个小时的,如果收集过程中没有做好防护措施,那基本上就悲剧了。
赫克托听得一头雾水,“小命?保住了?”
科琳娜点头。
赫克托怒极反笑,“你是说,神明会惩罚我这个信仰真诚的人,而不是惩罚你这个玷污光明的人吗?”
科琳娜有些无奈,这跟信仰真不真诚有什么关系?
“你要非得这么理解,也行吧。”
赫克托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再看科琳娜的时候,他看的仿佛是一个被恶魔引诱、被贪婪吞噬,失去了最后一丝光明和信仰的堕落者。
眼看着科琳娜这个堕落者伸出手,要开神庙的箱子,他的内心反感到了极致。
他压抑着恶心和怒火,沉声问道:“哪怕你对神明没有任何敬畏,难道你也不认得你手中的徽章了吗?”
科琳娜又看了眼手里的徽章,有些迟疑地道:“这是格雷森家族的族徽吗?”
赫克托有些意外,“你认得?”
杰西好奇地小声问科琳娜,“格雷森家族是什么?”
科琳娜随口答道:“是帝国的顶级家族之一,现任的格雷森家族的当家人是一位大公爵。”
“大公爵?”杰西倒吸了一口冷气。
其他奴隶们听到这个称呼,虽不明白其所代表的具体含义,却也大约知道这应该是对一位贵族的称呼。
这给他们本就紧张的心情上,更添了几分焦虑和担忧。
科琳娜“嗯”了一声,“还是一位大领主呢,我记得他的领地……好像就在埃斯坦郡往南不远的地方,统领着帝国最强大的两支军队中的一支。四个月前,就是他带着军队打败了亚历克斯帝国,国王因此还赐予了他帝国的最高荣誉:紫荆花勋章。”
她指了指手里的这枚徽章,“你看,原先格雷森家族的族徽上是没有紫荆花的,现在有了。”
金质徽章的外围雕刻了一圈细细的紫荆花花枝。
杰西越听脸色越白,其他农奴们听着也是一阵心惊。
他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赫克托,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自家领主。
杰西鼓起勇气,“大人,您是什么爵位?”
“我吗?”科琳娜回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个子爵吧。”
“那……是子爵大还是公爵大?”
听着二人对话的赫克托眉头越皱越紧,虽然他早就看出这群农奴出身低贱,却也没想到这些人能够没见识到这种程度,好歹也是贵族带在身边的人,竟连帝国的爵位制度都搞不清楚吗?
子爵大还是公爵大?他竟然能问出这么无知的问题。
科琳娜回答得倒是很认真,“从爵位上来看,当然是公爵比子爵更尊贵,子爵再往上还有伯爵,伯爵再往上才是公爵,更别提这位德斯蒙德·格雷森还是位数不多被授予了紫荆花勋章的大公爵。”
杰西抿住了唇瓣,脸上布满了担忧,“大人……那……这个神庙圣子又是什么意思呢?”
其他人也都好奇地看过来。
比起那位大公爵,他们其实对神庙的圣子更为好奇。
“圣子吗?”科琳娜翻找着原主的回忆,“好像是由神庙从年幼的贵族孩子们当中精心筛选出来的,未来可能会继承大祭司之位的人吧。”
“大、大祭司?……”杰西都忍不住结巴了。
加勒特脸上也没了血色,他之前看赫克托的装扮,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传道士。
还是他见识太少了,不知道原来他们惹的是一位未来的大祭司!
科琳娜没留意到杰西等人的神色,她翻着手里的徽章,自言自语地道:“不过……前些日子听说这位大公爵大人生了病,病得挺重的,很多传言都说他可能要过不去这个坎了……”
赫克托掀唇,面无表情,“是的,德斯蒙德公爵大人确实病重。刚才那木盒子里装的,就是他不远千里向神庙的圣女求的圣药。”
全场一静。
他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刻,不急不缓地道:“这位圣女,正是大祭司大人最为看重的弟子,比我们其他几位圣子圣女的地位都要超然得多,她已经是神庙上下默认的下一任继承人了。”
“现在,药被玷污了。”
第15章 净化
科琳娜已经将盒子打开了,取出了盒子里的草药。
她凑近看了看,歪头,“公爵大人是得了咳疾?”
赫克托没搭理她。
科琳娜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倒是可惜这药了……”
被磷化氢沾过,也没办法用了。真的用到病人身上,到底是治病的还是致死的,那可就不好说了。
盒子里装的是华国当地非常常见的一味中草药:川贝。
哪怕不知道川贝是什么,但只要是个华国人,大概都听过川贝枇杷膏的大名。
甜甜的,可好吃。
从穿过来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没吃过甜食的科琳娜嘴里分泌了不少的口水,又不动声色地将口水咽了。
她这个馋得不行的样子落在不远处的赫克托眼里,又是被好一阵嫌弃。
一旁的杰西没怎么关注盒子里的草药,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是担忧地看着科琳娜手里的那枚金质徽章,“大人,这个……我们要不就别要拿这个了?”
“为什么不要?这可是纯金的。”
这枚徽章算是今天这一场战役最大的收获了,这一下子就把战争带来的经济损失给补足了,还有得赚。
这一次不仅仅是杰西,其他人脸上也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
而传道士赫克托只觉得哪怕没有碰到科琳娜,这样远远看着科琳娜都让他一阵阵反胃。科琳娜的贪婪无度、面目可憎,甚至已经超过了他身边的这个野蛮人。
科琳娜一转眼,正巧就看到了赫克托脸上那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表情。
她转念一想就明白了赫克托这副表情的由来,再一看四周围,农奴们一个个欲言又止,脸上都带着担忧,加勒特更是伸出手来,“大大大大人……要要要不我我我我来拿着吧?”
科琳娜又好气又好笑,“我们连他们的人都杀了,还怕拿这一枚徽章吗?”
杰西挠了挠头,好像也有道理。
几秒的时间,他猛地一晃脑袋,“不、不对,我们虽然杀了他们的人,可那也只是几个卫兵,他们的身份远没有你来得高贵,哪怕、哪怕神庙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您身上……”
要抓也是抓他们这些以下犯上的贱奴们。
一旁的加勒特赞同地点头,“但但但这枚徽章却是属于大公爵大人的私私私私人财产,价价价值高昂,您要是拿了,这这这这这可要严重得多了。”
科琳娜怔住,在基层摸爬滚打了三年时间,她见过人性至善,也见过人性至恶,她并不是一个众生平等的理想主义者,在自己的生命、领地受到威胁的时候,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诛杀赫克托的那几位手下。但她也绝不可能将一枚金质的徽章看得比几条人命更重。
杀了人没事,拿了徽章反倒有事?
“黄金有价,生命无价。”科琳娜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话说出口以后,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随即她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在这些人的眼中,生命自然是有价格的,那一百多个奴隶,要价一银币,买回来,想要怎么对待这条人命都可以,留下来当作劳动力也可以,随手虐打也可以,杀了也可以,甚至吃了都行。
但她不后悔说出那句话,也并不准备收回这句话。
她只是有些无奈,有些难受,这个世界可太特么操蛋了,一切规则都透着十足的荒诞,可看在众人眼中,荒诞的或许是她这个被排挤在这些规则之外的人。
有些规则,她可以稍稍做一些伪饰和让步,有些规则,对不起,她只想举起社会主义的铁拳揍服这些规则。
以上,正好是她无法做出让步的其中一条。
说起生命无价,科琳娜忽然想到了那位危在旦夕的大公爵德斯蒙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