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那少女的洪流中不见了。
几个护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看向克里，“要追吗？”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科琳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也不用问了，几个人连忙追了上去。
可四周围全部都是涌动的少女，一个个蓬头垢面、身材干瘦，哪里分得清楚。
贾森几次想拉住科琳娜，都没能拉住他。
眼看着护卫队几乎要被人群冲散，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道：“去公爵府！”
“我们坐马车去，更快。”
其实不会更快的，但科琳娜实在是跑不动了，她感觉自己的肺快要爆炸了，哮喘又有发作的迹象。
她只能回去，选择坐马车。
马车重新回到了公爵府，越过公爵府来到了后方那条大河前，却没有再往前。
科琳娜遥遥地看着，看着那些少女被石斧劈砍，倒在了河岸前，血染红了大半条河流，看着没有被砍死的少女们欢天喜地地跳入了湍急的水流中，被水流逐渐吞没了身形。
她们大多很瘦很瘦，那一双双眼睛却很亮很亮，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丝人性的凶兽，又像是被抽掉了灵魂的木偶。
她本来还想问一问她，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性，为了那一点残羹冷炙，为了那个公爵府的女仆身份，压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但此时，她好像也不需要这个答案了。
她忽然觉得意兴阑珊，“走吧。”
……
这一夜科琳娜彻夜难眠。
她在这个世界已经待了两年了，在她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哪怕她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世界的疯狂，她却依旧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
可现在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她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整个世界都在以一种极为可怕又荒诞的方式自我毁灭着。
一面是金矿、晚宴、王位、美人，一面是饥饿、无知、疯狂、死亡。
……
回到洛东城后的科琳娜依旧晚睡早起。
外面的世界依旧疯狂，每天都有无数的消息从外界传来。
“东加索帝国最近出现了一个叫宇宙之神的教派，吸纳了不少底层的农奴，这个教派最近刚刚冲击了一位男爵的庄园，将男爵一家人都杀了。”
“迪恩帝国神庙的势力似乎有重新抬头的迹象，不少农奴都涌入了圣德海域，圣德海域好像也来者不拒。”
“三王子阿莫斯在四处搜捕那些煽风点火的神庙人员，前几日他刚刚以村庄藏匿异教徒的借口，屠杀了一个村庄。”
“各地的异动越来越多，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似乎又有南下的准备。”
贾森从线报中抬起头来，“大人要不要我出面安抚他们？……”
他在亚历克斯帝国待了将近半年，早已经是亚历克斯帝国王子的心腹，甚至已经取得了国王的信任。
而学堂也早就已经在亚历克斯帝国深深扎下根来。
有亚历克斯帝国王子牵头，吸纳了无数的贵族子弟，当然还有更多面相农奴的学堂。
在教授知识的同时，贾森也借着这张学生网络进入和联合了大半个亚历克斯帝国的贵族圈层，整个帝国贵族圈层如今都沉浸在开办工厂做生意发大财的喜悦当中。这一次国王提出的日常巡游计划，他们都有些提不起兴致。
这一次他离开亚历克斯帝国，也是带着为王子和这些贵族开发新商路的任务来的。
有泽代河整个水脉商业网络的存在，再加上东加索帝国的消费能力，行动自然是很“成功”，羊奶粉、牛奶粉，配合着咖啡，还有各种其它的羊奶牛奶制品，畅销得不得了。
如今天气也慢慢凉了，羊绒衫正好又可以上货了。
亚历克斯帝国的那些贵族们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都塞进纺织工厂里头去，哪有心情打仗？人都去打仗了，谁来纺织？
科琳娜拿着鹅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你觉得呢？”
贾森勾了勾嘴角，“我觉得，可以让亚历克斯帝国再给阿莫斯添一把火。”
科琳娜微微垂下了眸子，没有说话。
贾森见状，有些奇怪地看了科琳娜一眼，这段日子科琳娜整个人似乎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
“大人……”贾森犹豫着问科琳娜，“您难道……是在担心阿莫斯吗？”
科琳娜怔了一下，随后翻了个白眼，“你想多了。”
她合上本子站了起来，“若是你能够确保北境不受这一次亚历克斯帝国入侵的影响，就随你。”
贾森躬身应是，“大人放心，我自然不会让北境卷进去的。”
……
在又连续干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后，亚历克斯帝国的国王终于挥兵南下。
帝国大军顺利穿过迪恩帝国北境的边防线，一路行过整个北境，直接进入了迪恩帝国的腹地。
而与此同时，这半个多月内，迪恩帝国内部又涌现了好几股不知名的势力，之前在东加索帝国活动的宇宙之神教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传到了迪恩帝国去了，还有什么生命女神教、太阳神教，更多的就是一股股土匪。
不知道多少村子里的人活不下去了，直接就逃进了山里落草为寇。
如今的荒山是真正的荒山，主要的生活必需品例如铜、盐还有农具、武器全部都掌握在贵族们手中，农奴们什么都没有，一旦进了山里，与外面断了来往，生存就要出问题的。
可到了这会儿了他们也顾不得了。
本来就要饿死了，左右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三王子阿莫斯只当是神庙作鬼，后来又怀疑有东加索帝国的势力渗透，他从一开始四处追捕神庙的人，到后来又开始四处追捕宇宙之神教、生命女神教、太阳神教的人，几乎心力交瘁。
人越抓越多，可反的人也越来越多。
明明整个帝国他已经没有任何敌手了，他是理所当然的下一任国王，他将超越前辈，消灭神庙，将整个帝国掌握在他一个人的手中，并带领着整个迪恩帝国走向一个新的辉煌时代。
可为什么总会有敌人冒出来，杀也杀不完！
阿莫斯已经杀红了眼，杀到后面，几乎是一城一城地屠人。
他杀得这么狠，直接逼反了另外几个大贵族。
如今才是整个帝国皆是反军。
而此时，亚历克斯帝国南下的军队也到了。
……
深夜，科琳娜的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咳嗽声。
霍勒斯推门而入，将厚毛的狐狸披风批在了站在窗户前的科琳娜的身上，顺手将窗户给关上了，“大人，您已经站了一夜了。”
科琳娜摆了摆手，“我没事，你们不也没睡吗？”
迪恩帝国内部大战在即，东加索帝国也不太平。
速明堡传来消息，宇宙之神教带着两万多人冲击了安布罗斯大公爵府，将整个速明堡烧了个精光。
而东加索帝国的帝国高层也很快做出了回应，帝国国王联合几位大贵族派出军队全面绞杀宇宙之神教，短短两天的时间，已经杀了一万多人。
这些人，有些是宇宙之神的教众，但更多的不过就是一些无知的农奴。
隔壁的查文高地今日就迎来了帝国大军。
帝国大军在挑了宇宙之神教设立在查文高地的据点之后就开启了屠杀，从消息传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日了。
“查文高地有新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霍勒斯摇了摇头，“大人想要出兵支援查文高地？”
“万万不可！”贾森推门走了进来，“大人，万万不可！”
科琳娜捂着嘴咳嗽了两声，转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拿起了桌子上的工作日志。
贾森立刻跟到了桌子前，将手里的热羊奶放下，坐到了科琳娜的对面。
他细细打量了一番科琳娜的神色，才缓缓开了口，“大人，您忘了当初我们进入东加索帝国时您说了什么了吗？”
科琳娜半垂着眸子，“我说了什么？我还真的忘了。”
贾森：“……”
“您说过，我们虽然看似实力强横，但其实根基不稳，若是东加索帝国回过神来，以举国之力对付我们，我们未必能讨得好去，给他们个由头，让他们有点东西争来争去的才好呢。”
他说完，却没等来科琳娜的回应，再看科琳娜的脸色，她虽然打开了工作日志，可目光渐远并没有落在那本子上面，似乎在出神。
而她握着工作日志的手也微微收紧了，指尖有些泛白。
贾森隐隐感觉到不大妙，“大人，我知道，对于查文高地发生的事情，您一定很难过，可这件事情我们真的做不得。且不论我们一旦发动，忽然插手查文高地的事情，东加索帝国会是个什么反应。就说那位三王子阿莫斯殿下，他现在是不敢招惹我们，一旦我们跟东加索帝国开战，就他那见谁都咬的疯狗性子，能保证他不对我们在迪恩帝国的势力下手？”
“甚至连亚历克斯帝国的那帮人，他们如今又何尝不是对加米城码头甚至整个加米城虎视眈眈？……”
“大人！……”
“我知道的……”科琳娜打断了贾森。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看着科琳娜苍白又无力的脸色，又难受，又有些迷茫。
他绕过了桌子，跪在了科琳娜的面前，仰着头看科琳娜，“大人是为了那些死去的农奴们难过吗？”
科琳娜“嗯”了一声。
贾森心道果然，虽然科琳娜没说，但这几个月来贾森也能够察觉到科琳娜的挣扎和痛苦，他只是不知道科琳娜已经痛苦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
他咬了一记唇瓣，“大人太过仁慈……”
“咳！……我仁慈？”科琳娜用袖子掩住了嘴巴，“你说的，仿佛那个想出用金矿钓住东加索帝国的贵族高层，引多方厮杀的人不是我似的。”
“大人！我们那也是迫不得已！”贾森很是不服气地道：“若是我们不这么做，难道还要等着他们来围杀我们吗？再说了，金矿就在那里，大人只是不抢而已，如果他们不是那么贪婪，也不至于为了一座金矿斗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科琳娜轻笑了一声，“你不必为我开脱，我做了，我就敢认。”
贾森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几秒的沉默，他仰起头，神色倔强，“哪怕那计策是大人定的，可是后期执行的是我，坚持不改的也是我，到如今，不愿意前往救援的还是我，我本就是一个手段低劣、心性恶毒的小人，我就是不想看这些人好过，哪怕让那些农奴们陪葬又如何，这恶心人的世界早就该覆灭了……”
“贾森！”科琳娜一声厉喝，随后就大声咳嗽了起来，声音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肺都咳破了。
而她的脸也从一开始的通红又逐渐转成惨白，额头上冒了一层的虚汗。
贾森脸色微变，“大人……”
科琳娜指着贾森，好不容易才缓过一口气，“住嘴。”
贾森闭上了嘴巴，可神色依旧倔强，只是倔强中又透着一丝焦虑和担忧。
科琳娜长长舒出一口气，“贾森，你记住，你并不是一个手段低劣、心性恶毒的小人，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会用你。”
贾森愣住。
他以为科琳娜要训斥他……
经过刚刚那一遭，科琳娜是彻底没了力气，她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大家都不愿意……”
一旁的霍勒斯忽然对着科琳娜单膝跪下，他低着头，“大人，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可以立刻率军前往查文高地。”
“霍勒斯！你能不能别在这儿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霍勒斯神色平静，“我对大人唯有忠心。”
“你懂个屁！通往权利的路途本就是充满了鲜血和阴谋的，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大人距离那位置就只差一步而已，怎能在此时心软！霍勒斯，我看你是权利日大、心生反意！”
霍勒斯抬眸，“大人要过那位置吗？”
贾森愣住。
他怔怔地看向科琳娜，颤抖着嘴唇，“可是……可是……我们都已经做了这么多……”
科琳娜深吸了一口气，“做了那么多，也不是为了那个位置！”
“大人！……”贾森迅速压下了眼底的慌张，“大人难道还是想要选择离开？事已至此，你要怎么走？你能怎么走？”
科琳娜闭上眼睛，“我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出选择了。”
贾森拳头握紧了。
他以为科琳娜说的是之前在营帐里讨论过的那次，那一次，科琳娜就有着强烈的冲动想要与阿曼德老先生一起离开。
就在贾森以为科琳娜最终还是决定要走的时候，只听科琳娜又道：“在两年前，我刚到埃斯坦郡的时候。”
贾森一怔，埃斯坦郡？
“在我刚见到杰西、克里、库利奇他们的时候，当时我就选择了留下。我从没想过要离开，但我选择留下也从来不是那个位置，我选择留下，是因为你们……”
贾森眼睛微微撑大了，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科琳娜看着贾森，“我可以为了自由为了想要的生活甘心于清贫，甘心于默默无名，甚至死去也没有关系，但我没有办法眼看着我的亲人受伤害，比起过隐士的生活，我真正想要的生活是你们。”
她缓缓坐直了身体，“但这不是我肆意毁灭别人的生活的理由，这是我的原则，是哪怕并非我一生所求，却也绝不可以触犯的东西！”
“这是属于我的信念。”
她最不信的就是她老师成日里挂在口中的所谓社会、国家、情怀的那套东西，到最后，还是铭刻在了她的血液当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