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手来,她的手指不像一般的贵妇人那样光洁细腻,反而布满了刀疤。
“每一场战争,我都会用我的血液,来换取人民对贝塞高地的祝福,我何曾有过私心?”说到这里,她声音也沙哑了。
一旁的盖伦听到这里,内心已经很是动容,他为自己刚刚心底对玛丽安娜也有那么一丝怀疑到感到羞愧。
其他几个贵族也安静下来。
劳埃德眉头紧紧皱着,“可是您还是没说,您要是不想独占莫娜手里的神赐之物,您堵她干什么?”
玛丽安娜脸色僵住了。
劳埃德嘟囔着道:“除了这个理由,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啊。”
玛丽安娜彻底黑了脸,“总之不是,你也不想一想,莫娜手里怎么可能有神赐之物?”
劳埃德“嗯”了一声,“本来我也是不信的……”
说着,他又看向玛丽安娜,那目光中充满了深意。
这不是有了您,大家才信了吗?
玛丽安娜攥住了拳头,所以……说来说去,这一切倒成了她的问题?
难道这就是莫娜的目的吗?
想要毁掉她的名誉,想要让她在贝塞高地威望尽失?
她闭上眼睛,许久,无力地道:“总之,我没有撒谎,不管你们信不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几个贵族不吱声,互视对视了一眼,看他们的表情,肯定是……不信的。
他们也知今天是不可能从玛丽安娜这里得到一个结果了。
贵族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只剩下亲信盖伦留了下来。
玛丽安娜疲惫的看向盖伦,“盖伦,你相信我吗?”
盖伦看着玛丽安娜疲惫的脸,内心一阵摇摆,下一秒,玛丽安娜那双布满了刀疤的手闪过他的脑海,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当然,我相信你。”
玛丽安娜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忽的一笑,心灰意懒地道:“莫娜手里能有什么神赐之物……让他们争去吧。”
这群人也是傻了才会信了这流言。
等这段时间过去,他们自然就明白了。
……
领地内的科琳娜还不知晓自己的卖糖大计已经将贝塞高地上下都搅了个天翻地覆。
她如今正站在学堂前。
已经是吃过晚饭的时候,大家手头上的活计也都告一段落,看到科琳娜站在这儿,农奴们也都下意识地围了过来。
他们也想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太阳逐渐偏西。
金黄色的余晖落在学堂前那个瘦弱的孩子身上。
“啪——”石斧砍在了木头上。
紧接着,又是一阵“呲——呲——呲——”的尖锐摩擦声。
汗水从孩子的额头滑落。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经常被妈妈玛莎抓起来就打一顿的卢克。
他应征征兵失败以后,依旧没有死心,整日里还是在霍勒斯身边晃悠着。
霍勒斯依旧需要每天来学堂上课,卢克也就每天着着来听课,大半个月下来,他跟卫兵队的人和学堂的人都混熟了。
小孩儿虽然每天要跟着霍勒斯,但他自己要干的活倒也从不落下。
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几个小孩,谁不是干完活吃完东西就去睡了,也只有他,挤出来时间也要跟着霍勒斯。
看他这个样子,大家都很愿意逗他玩儿,叫他“霍勒斯的小尾巴”。
只是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不大懂,卢克这是在干什么?
兰斯洛特坐在最外围的一块石头上。
学堂内的气氛最近一直都很低迷,德里克一心一意要搞钟表,上课都是三心二意,讲完该讲的立刻就走,从不在意教学进度,也不管学堂的未来。
木匠们呢,这段时间也都不太愿意学了。
他们不想学的原因他也知道。
领地内最近都在传着,说他们这个学堂就是用来养闲人的,每天什么事情也不用做,还能管吃管住的。
作为卑贱的农民,不为奴隶主劳作就白吃人家的饭。
这是极大的罪恶。
而且他们吃的也还不差,他这个当老师的,份例要比大部分农民都好,比那位游泳队的“终身教习”差上一点点。
木匠们受了不少的白眼,这段日子不大好过。
他自己也有心事,父亲又来信了。
这次的信件中,父亲明确表示戴维师兄已经为他安排好了工作,让他立刻赶往贝塞高地。
工作的地点在贝塞高地当地的神庙,是一份唱诗的工作。
大部分的人都不认字,神庙中的人也是。
每天清晨起来祷告,需要有一位领唱的人将诗歌吟诵出来,其他人才好跟着念。
没有这样的人的时候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大家每天就唱那一两首他们都熟悉的诗歌。
有些更偏僻荒芜的地方,当地人连完整的一首诗歌都吟诵不出来,那么就重复唱他们知道的那一两句,或者就干脆当个哑巴,沉默祷告。
这份工作对兰斯洛特来说,当然是可以轻松胜任的。
工作的待遇自然也是要比埃斯坦郡好的,毕竟埃斯坦郡的领主只承诺了他们包吃包住,连一个铜子的薪资都没有提及。
大概只要是工作,都要比这位大人提供的要好。
可是很显然,这份工作所做的内容与父亲研究了一辈子的东西毫无任系关系。
他更没想到的是,劝说他接受这份工作的人会是他的父亲。
若是别人,他是绝不会考虑的。
可这是他的父亲,亲手教他算学的人,亲自研究了一辈子算学的人。
他心里说不上来的难受,几次在夜里辗转反侧,看着同屋师弟德里克的背影,想要问一问他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他们两个人的未来会在哪里。
然而他也清楚,沉迷于搞钟表的德里克对所谓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任何兴趣,也不会有任何烦恼。
他迷茫地看着这片土地。
贫瘠、荒凉……
他们的领主大人此刻正站在学堂前看一个小孩儿的热闹。
农奴们一脸懵懂,却也都跟着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他身边的木匠们,也是他的学生们,正笑着对卢克的手艺品头论足的。
“这手艺也太糙了……”
“等下次卢克在偷跑过来听课,我好好教他两个绝招。”
好像没有人关心这片土地的未来,更没有人关心这个学堂的未来。
这么久了,好像谁也不在乎学堂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每天在教的又是什么东西。
虽然他教着算学,但这真的有意义吗?跟唱诗班的那份工作又有什么区别?
哦,是有区别的。
唱诗班的工作待遇要比这里的好。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父亲都妥协了,他天资本就驽钝,难道还能比父亲看得清楚吗?
算学,不入流。
研究算学?
傻的。
还是听父亲的话,去贝塞高地,去唱诗班。
他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
“动了……它动了!……”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兰斯洛特眉头皱起,朝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
小卢克蹲在地上,他摆动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上面的一只木质圆盘忽然转动起来,圆梭来回摆动起来。
可只摆动了两三下,圆盘忽然就卡住了。
卢克下意识了用了力气,“啪”的一声,圆盘忽然卡裂了。
他哭丧起脸,“好像不对……”
科琳娜走上前,“已经很对了。”
她拿起一块木料,“这里的轴承需要硬一点的木料,跟圆盘的匹配度要更高一些,外头再加一段固定的木料试试……”
兰斯洛特惊讶地看着科琳娜,这位领主大人不仅看热闹,甚至还参与了进去?
她要亲手做木匠活?
农奴们看不懂科琳娜和卢克在干什么,但看到领主大人亲自下场,他们一下子就都站不住了。
“大人,您要做什么,让我们来吧?”
科琳娜摆了摆手,“你们帮不上忙。”
农奴们有些慌张。
“大人。”
“大人,这可不合适……”
科琳娜皱起眉头,“都别说话。”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科琳娜似乎真的全身心投入到了木工活儿中,也确实没有要让他们帮忙的意思,农奴们也就逐渐松弛下来。
这一松弛下来,他们就很好奇了。
他们可是第一次看到领主大人亲手做木工活。
领主大人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几个木匠精神抖擞了,完全没了在在学堂上蔫了吧唧的样子,冲到了最前头去看这个热闹。
事实是,科琳娜的手艺挺差的,比只有十岁的卢克还要不如。
木匠们都看不下去了。
“大人,不如让我来吧,我比卢克强太多了,他做的这东西没法看。”
科琳娜看了那木匠一眼,“你不行。”
木匠愣了一下。
科琳娜微微一笑道:“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给卢克打个下手。”
木匠瞪圆了眼睛,他给卢克打下手?给这个刚满十岁,整日里只知道跟着霍勒斯在领地里到处闲逛,到处看热闹,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
木匠兰尼当即就犹豫了。
其他几个木匠闻言,也都默默收回了卖出去的那只脚。
兰尼看着低下头,细声给卢克讲解的科琳娜,咬了咬牙,还是站去了卢克的身旁。
最后就演变成了科琳娜讲,卢克做,霍勒斯和兰尼在一旁打下手。
这一调整,就又调整了小半个小时。
这个调整的过程其实是很无聊的,但是在这个时代,大概也找不出来比领主大人亲手干木匠活儿更好看的热闹了,大家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的,一点都不嫌弃。
正巧,库利奇也找了过来。
他看到蹲在地上干木匠活的科琳娜,那颜色叫一个异彩纷呈,“大人!”
这一声“大人”可谓惊天动地。
科琳娜被喊得一激灵,下意识地站起来,“库利奇……”
库利奇指了指科琳娜,又指了指摊了一地的木料,“这是什么?”他猛地扭头,看向霍勒斯,“你怎么能看着她做这些!”
他又看向四周围那些闹热闹的农奴们,“你们、你们怎么敢?你们一个个都闲在边上,看大人干活吗?”
农奴们被训得脸色苍白,不少人当即就跪了下去。
科琳娜对库利奇这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的样子有些无奈,“库利奇,我没干活,只是看着卢克他们干。”
库利奇狐疑地看她,“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科琳娜看了一眼手里拿着的那块木料,状似无意地丢到了地上,“什么?”
库利奇:“……”
他气得竖起眉毛,“大人!”
“好啦好啦,您别生气了。”
“可是他们……”
“我刚刚说啦,我没干活,而且这活也不是谁都能干的,起码他们不行。”科琳娜笑了笑,随口道。
库利奇皱起眉头,“不就是木工活儿吗?”
科琳娜摇了摇头,“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木工活,这是有智慧的木工活。”
库利奇:“……”
不行,他更气了。
什么有智慧的木工活儿?大人这是故意在戏耍他吗?
可是他又不能对着大人发脾气,大人偏偏又护着这些农奴们,他的视线来回转移着,这一口气憋得上不去下不来。
正在这个时候,非常轻微的“吱嘎”一声。
库利奇下意识的看了过去。
是霍勒斯,他刚刚用手碰了一下最底下的那块木板。
库利奇看了那丑陋的木疙瘩一眼,又看了缓缓收回手指,目光却依旧对那木板恋恋不舍的霍勒斯一眼。
他所有怒火瞬间被集中了。
就是他!
他平日里对霍勒斯千叮咛万嘱咐的那些东西,看来霍勒斯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没听进去也就算了,他刚刚碰那一下是什么意思?
啊?!
他是不是还觉得很好玩儿?
哪怕今天是杰西在这儿,也不能发生这样的事!
他正要说什么,科琳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库利奇,取一些麻丝过来。”
事实上霍勒斯刚刚触碰那块木板的时候,所有人都朝他看了过去,包括科琳娜在内。
她第一次看到沉闷到几乎已经想不到他还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脸上,看到那样浓烈的好奇,金棕色的眸子流出浓烈的光彩,牢牢锁定了面前的那块板子。
霍勒斯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她,像看那木疙瘩般浓烈的目光。
科琳娜忍不住笑起来,“我竟然能做出来这么厉害的东西,我真是个顶顶厉害的人,是不是?”
她很不要脸地将卢克的功劳贪墨了。
霍勒斯抿住了唇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睛亮得惊人。
库利奇难以置信地看着科琳娜,他立刻又将视线转到了霍勒斯身上,什么东西?
科琳娜回过神看库利奇,“老管家?麻丝呢?”她忽然想到库利奇的年纪,“叫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吧,多拿一些。”
库利奇将这些麻丝看得像宝贝一样,从来都是由他亲自看管的,别人碰都不能碰一下的。
要不然科琳娜也不会让老管家这么大年纪的人去取麻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