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抬眸,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顾笙笙来不及躲开的视线。
顾笙笙心里一跳,赶紧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随便拿了件外套:“这件,穿这件吧。”
沈妄没接:“这件?”
顾笙笙回过神,手里是一件宝蓝色西装,材质闪闪发光,肩膀到胸前还有大团银线绣花,整件衣服都散发着两个字:“风骚。”
偌大衣帽间里,属于沈妄的衣物只有用一小面墙,其余都是顾笙笙的。沈妄的衣服颜色单调,从商务西装到宴会礼服再到风衣外套,深深浅浅不同质感的黑,衬衫则是一水的白,领口标签都有手工绣上的名字缩写。怎么挑都不会出错,也不知道顾笙笙从哪里寻出这么一件奇葩。
顾笙笙没想到沈妄这么嫌弃这外套,卖力推荐道:“这件外套颜色多好看,衬得脸白,不信你试试。”
沈妄傲慢地宣称,宁愿吃一星期的素也不会穿上这件衣服出去见人。
于是顾笙笙没敢告诉沈妄,在他看不见的时候穿过这件外套好几次了。沈妄气质冷肃,俊美苍白,穿得明明就很好看,保镖和佣人们都看得直了眼呢!
沈妄亲自选了件黑色西装,剪裁极佳,把他贵气凛冽的气质完全烘托出来。顾笙笙老气横秋道:“你的衣服不是黑的就是白的,过年了要穿得喜庆一点。”
过年对于沈妄来说,与其他364日并无区别。可顾笙笙摇头晃脑故作老成的模样很可爱,便道:“用那条暗红色的领带吧。”
顾笙笙拿起那条领带递给沈妄,沈妄不接,扬起下巴看她:“帮我打。”
顾笙笙道:“你自己都能穿衣服了……好吧。”
顾笙笙把领带给沈妄系上,沈妄坐着,顾笙笙低头站在他身前,低头很认真地帮他打领带。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暗红色丝绸领带中灵活穿梭,柔软触感偶尔隔着衬衫布料碰到肌肤,令人想到这双手握着其他东西时,该是何种风景。
待会还要出门,沈妄及时止住这个念头。他将视线从顾笙笙的手指上转开,抬眼去看她的脸,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清晰地看见顾笙笙浓密卷翘的睫毛,肌肤犹如剥了壳的荔枝,离着这样近的距离也看不出一丝瑕疵。
顾笙笙香甜的呼吸软软地拂在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沈妄握紧了轮椅扶手,在这种甜蜜的煎熬中,顾笙笙终于说话了:“弄歪了,再来一次。”
顾笙笙打领带的手艺还不甚熟练,说完就要扯开重系,沈妄轮椅直接退开:“不用了。”
顾笙笙道:“可是歪掉了。”
“这样就很好。”萦绕在鼻尖的香气消散,沈妄暗暗松口气,语气再度恢复清明,“你去换衣服。”
顾笙笙每天都在这衣帽间里选衣服,每一次都像第一次那样快活:“今天穿哪件好呢?”
沈妄道:“裙子。”
顾笙笙就挑了件红色的低胸裙子。沈妄一见就拧了眉,顾笙笙却笑道:“跟你领带的颜色一样哦。”
沈妄话到嘴边,对上她弯弯的杏眸就说不出口了。
等顾笙笙换好裙子出来,沈妄眸色黯沉地落在她身上,终于没忍住;“回去换了。”
“不要。”顾笙笙在沈妄面前转了一圈,“不好看吗?”
这裙子的红是清晨初开的玫瑰花瓣上撷取而来的,映着顾笙笙的雪肤花容,艳极近妖。她浑然不知收敛自己的美,这种特质格外引起人的破坏欲。
也想护住她,替她挡去一切不怀好意的觊觎,让她继续保留这脆弱的天真。
沈妄勾勾手指,顾笙笙就期待地凑过去,又问一遍:“好看吗?”
一件斗篷就落在顾笙笙身上。
这件斗篷也是红色,裹得整个人严严实实十分保暖,帽兜一戴,盖住了顾笙笙的眼睛,只露出粉粉的唇。
沈妄端详她一下,吐出三个字:“小红帽。”
顾笙笙把帽子拉下来,低头看看还挺喜欢,就跟沈妄一道喜气洋洋地去医院了。好在沈妄去的医院是高级的私立医院,一对一预约制服务,才免了被其他病患家属殴打。
院长一行人早就等在门口,亲自迎接沈妄,在看见跟在沈妄身边的顾笙笙时,也未露出意外神色,迎着他们去诊疗室:“沈先生,沈夫人,仪器和团队都已经准备好了。”
最近《朝歌》热度很高,也有人认出了顾笙笙。但私立医院的人员个个训练有素,第一要务就是保护客人的隐私,并没有人露出异样眼光,更不会去索要签名。
这家眼科医院的团队与设备都是国内顶尖的。沈妄当初车祸伤了眼,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手术,院长亲自操刀才保住了他的眼球。
在得知沈妄的双眼复明后,院长早就催促沈妄尽快来医院复诊了。可惜沈妄不知是讳疾忌医还是如何,根本不理会。
还是沈妄的爷爷曲线救国,打电话告知了顾笙笙这件事。顾笙笙很放在心上,立刻就把沈妄拖来了。
可是一到医院,顾笙笙反而害怕起来,一步不离沈妄。当沈妄要进检查室时,顾笙笙还可怜巴巴地问:“我不能一起进去吗?”
沈妄捏了捏顾笙笙指尖,语气堪称温柔:“我很快就出来。”
顾笙笙就抓着他衣摆不放:“你把外套给我。”
周遭一圈医护人员偷偷交换眼神,个个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骇然。
这位沈先生从前在医院住着养伤,脾气有多可怕是众所周知的。可冲着他的脸,多少小护士仍然前赴后继,无一不铩羽而归,捧着破碎芳心痛哭退场。
顾笙笙这样不知死活,怕是……
沈妄的脸本就冷,拧眉时越发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降下雷霆之怒。
众人的心悬到了半空。众目睽睽之下,沈妄抬手解开扣子,把外套脱下递给顾笙笙。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仍是端贵得不可侵犯:“乖一点。”
顾笙笙这才罢了,抱着外套道:“你才要乖一点,配合医生的检查,我在这里等你。”
沈妄忍住把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淡淡一点头,轮椅轧过一地惊掉的眼球,施施然进了诊室。
国外运来的顶尖设备启动,扫描过沈妄的眼球。然后是一系列细致的检查与测试,沈妄第一次这么配合。
沈妄的眼睛曾被断定不可能恢复,可如今他的的确确复明了,而且恢复得很好。院长和几位专家反复讨论,都感到十分不可思议。
“沈先生,您的头部是否经过什么撞击?”
“没有。”
“您接受过其他治疗吗?”
“有,针灸。”
院长精神为之一振:“多长时间?”
沈妄道:“两个月。”
院长震惊道:“一切指征都很正常。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只凭借针灸不可能恢复到这种程度!您再想想,还有什么其他的意外吗?”
“意外?”沈妄低低重复这两字,“有。”
院长急忙追问:“是什么?”
沈妄似笑非笑:“我结婚了。”
院长:“……”
无论如何,沈妄的复明都是个好消息。院长放松下来,调侃道:“看得出来,沈先生和夫人感情很好。”
沈妄微抬下巴,漫不经心似的:“她就是黏人。”
顿了顿,又催道:“快点。”
院长提醒:“您才进来二十分钟。”
所以到底是谁黏人?
医院里一切都是苍白的,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还有医院特有的悲伤,死气,格外吸引鬼魅。
顾笙笙只觉得后脖颈上隐隐有风拂过,好似谁吹了一口气,吓得一哆嗦,忙抱紧了沈妄的外套。沈妄身上的温度与气味还残留在上头。她把脸埋进去深吸口气,丰沛的炎阳之气扑面而来,四周隐隐的阴冷瞬间褪去。
沈妄从会诊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第62章 太黏人了 “沈妄,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沈妄面无表情, 心中却是泛起阵阵惊涛骇浪,手指不由自主地扣紧了轮椅扶手。
顾笙笙把脸埋在自己的衣服里嗅,模样痴迷得像在闻猫薄荷的猫咪。顾笙笙平日里撒娇卖乖, 他却从不知道她在背地里竟……
院长收拾好资料,跟在沈妄身后出来:“沈先生,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交代给您。”
这声音惊动了顾笙笙。她抬眼瞧见沈妄出了诊疗室, 忙迎上去:“沈妄,检查结果怎么样?”
院长笑道:“请沈夫人放心, 检查结果很好,沈先生的眼睛基本上已经恢复, 只是有些注意事项要交代。”
顾笙笙立刻道:“要注意什么,告诉我吧。”
院长道:“沈先生的眼睛能够康复, 简直是个奇迹。日常一定要注意多休息,尽量减少用眼。一旦有异样, 就立刻来我们医院检查。”
顾笙笙一一记下,趁机批评沈妄;“你眼睛才好就天天对着电脑工作, 现在听见大夫怎么说了吧?”
若有其他人敢这样对沈妄说话,只怕要被立刻丢出去。从顾笙笙嘴里说出来,却有种格外的亲昵, 令沈妄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沈妄的眼睛无虞,可是双腿却没有这么幸运了。骨科的医生用先进仪器帮沈妄检查了双腿腿骨的愈合情况, 举着黑色的大片子看了半晌。
顾笙笙见医生神色凝重,急忙道:“大夫,沈妄的腿怎么样了?”
沈妄握住顾笙笙搭在轮椅背上的手, 安抚地捏了捏。顾笙笙却嫌热,直接抽回手去,催促医生赶紧说。
方才还偷偷闻自己的衣服, 等正主到了眼前却忸怩起来了。沈妄这样一想就宽容起来,看着顾笙笙难得的焦躁模样,心中竟是生出难言的喜悦。
医生终于开口:“沈先生的腿骨曾经粉碎性骨折,骨骼上一定会留下痕迹。可如今从片子上看,沈先生腿骨上的裂痕居然消失大半……”
顾笙笙假惺惺道:“会不会是你们的机器坏了?”
沈妄看了她一眼。顾笙笙就像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在他跟前藏不住任何一点小心思。
医生听了顾笙笙的话,忙道:“我们医院的仪器是全球最先进的了,不可能测错啊。”
顾笙笙就拿过片子,学着医生的模样举起来对着光细看,腿骨上的细小裂痕清晰可见,比她用灵气探测的要准确多了。残留的裂痕多分布在难以探寻的位置,有些在胫骨后侧,顾笙笙暗暗记下这些裂痕的位置,才把片子还给医生。
医生想不通沈妄的腿骨为何恢复得这么快,小心翼翼地道:“沈先生现在膝盖以上,有没有知觉呢?”
沈妄不语。
医生也没抱多大希望,这位祖宗当初在医院的表现历历在目,谁敢对他说个“站”字,只怕饭碗都要保不住。
医生正想着,就听顾笙笙自豪地道:“沈妄都能站起来了!”
医生虎躯一震!
顾笙笙接着道:“你不信吗?沈妄右脚有力气的,只是站不了很久。对不对沈妄?”
医生不可置信地道:“这是真的吗?沈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您……您可以试试站起来吗?”
顾笙笙道:“可以的!”
沈妄又美又冷的凤眸睨过来,意思很明显:“自作主张。”
顾笙笙腆着小脸笑:“沈妄,你在家不是站得很好吗?让大夫看看,好帮你治腿呀。”
沈妄从鼻子里发出个气音,没同意,也没说反对。
顾笙笙就冲医生比了个ok的手势。
医生连忙道:“那就来这儿。”
诊疗室里就有病人复建用的走道,顾笙笙把沈妄推到扶手边,固定好轮椅。
沈妄唇角抿紧,脊背又微微僵硬起来。他扶住扶手,先费劲地将右腿挪到地上,再搬着左腿放在地上。
沈妄手臂肌肉隆起,借着手臂的肌肉就站了起来。他有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视角骤然升高,几乎有些晕眩。
沈妄身形一晃,一只软软的小手立刻按在他后腰上,按得十分不是地方。沈妄本就站得费劲,呼吸又乱了一拍。
顾笙笙还期待道:“沈妄,你别怕,我就站在你背后扶着。”
谁怕了?沈妄一口气顶了上来,身体一晃,站直了。
沈妄双腿修长挺拔,堪比t台名模的比例,不难看出他右腿的力气更大,撑住全身大半重量,而左脚只能轻轻点地。
几个医生立刻围上来,仔细观察沈妄的站姿。不过片刻,沈妄眉心一拧,就坐回了轮椅上,
饶是如此,医生们也大喜过望。
“23秒,奇迹啊!”医生说着今天出现在沈妄身上频率最高的两个字。
医生们围着沈妄的双腿检查,还轻轻地敲击他的腿,捏一捏小腿肌肉。
沈妄拧起眉头。顾笙笙立刻抱住他胳膊,香香软软的一团撑着他,小声道:“忍一忍,大夫在帮你检查身体呢。”
沈妄扬了扬眉:“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让别人碰?”
顾笙笙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我刚来的时候,你也不让我碰的。”
沈妄眼神复杂,似在问自己:“现在怎么让你碰了?”
顾笙笙吃惊道:“我又不是别人!”
沈妄怔然抬眸,对上顾笙笙含水的杏眸,一派天真又理直气壮。两人对视半晌,沈妄第一次先移开了眼睛。
顾笙笙还有些愤愤。她辛辛苦苦给沈妄顺毛,喂好吃的,努力了多久才撸上猫的?沈妄怎能把她跟别人相提并论!
在沈妄眼里,她就这么不重要吗!
从医院出来了二十分钟,沈妄也没有来哄她。
两人坐在车后座,沈妄只顾着听前排副驾上的助理跟他汇报工作。顾笙笙好没意思,自己面朝车窗看着外头,留给沈妄一个后脑勺。
看着看着,顾笙笙就被外头的景色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