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鲁直简直站着说话不腰疼,还君子剑?
陆小凤又问:“你骂了他一通?”
“我懒得骂他,我对雄娘子说,你要真忏悔自己的罪孽,就该立刻自刎以谢天下。”
人活着才能做些事弥补自己的过错,祝红尘不否认这个道理,但是一个采花大盗活着,不仅让那些愤而自杀的少女魂魄不安,也让以报仇为信念的受害者日日不安。
总而言之,做了那种事,不用你活着忏悔,给爷死!
不等陆小凤挤牙膏,祝红尘自己竹筒倒豆子似的继续说:“雄娘子说我要杀他,他不会反抗,求我宽限几天,让他再见见他的女儿,他和他女儿五年才能见一次面,如今期限快到了。”
“他有女儿?”陆小凤惊呼一声,又想雄娘子死到临头只是想见见女儿,其情可悯,“你同意了?”
“当然——”祝红尘拖长音,急转直下,“没有。”
陆小凤:“……”
祝红尘说:“受害者求他的时候,他有听吗?报应不爽,也该他尝尝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了。”
“我真是疯了,”陆小凤喃喃,“居然听起来还很解气?”
陆小凤是个很心软的人,就算别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说一说苦衷,他就难免心软。祝红尘那句话只听后半句,他一定会认为她是个心狠的人,但要是结合前半句,莫名觉得很爽。
这人简直有毒,他们才认识多久啊,他就被她带跑偏了?
虽然这么想,但是陆小凤一点没有远离她的意思,还兴致勃勃的问:“然后呢?”
“然后雄娘子说我狠毒,黄鲁直说我欺人太甚,前面的我砍了埋了,后面的我敲晕了,正好遇上一个捕头,我就把黄鲁直丢给他了。”
聊了几句,转眼间就到了,远远望去,拥翠山庄俯卧在青翠的山间,是难得的清净雅致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不远处森寒透骨的剑意。
“莫非是李观鱼在练剑?”陆小凤产生这样的疑问,李玉函说的话真假存疑,也许李观鱼根本没像他说的那样重病在床。
“不大对,去看看。”
祝红尘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提气飞跃山庄大门,陆小凤紧随其后,把发现他们的家丁甩在身后,在看清竹帘后发生了什么之后骤然瞳孔紧缩,超过气力不支的祝红尘,伸出必将会扬名天下的双指,夹住柳无眉刺向楚留香的一剑。
他看到的,祝红尘也看到了。
站在竹帘后的人竟然是楚留香,他的手掌按在李玉函胸口要害,另一只手捏住李玉函的手腕,轻而易举架住了另一位剑客的剑。
其余人顾及他的性命没有上前,那李玉函却抱着死意连出两招,众人皆惊,要知道楚留香只要用内力一催,顷刻间李玉函就会死。
可偏偏倒下的不是李玉函,而是楚留香,众人还在震惊于楚留香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杀人,一道剑光疾取他咽喉,原来是柳无眉趁机出手。
事情发生的太快,在场的几位剑客纷纷运剑阻止,却都没有突然窜进来的陆小凤快。
任凭柳无眉怎样用力都无法从他双指间取回剑,陆小凤叹息:“柳姑娘,他放你夫婿的命,夫妻一体,也是放过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祝红尘认识陆小凤不久,却知道他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宫南燕要他的命,他都轻轻放下,如今对柳无眉说出这么重的话,是真有点生气了。
别说陆小凤生气,祝红尘也生气,以至于看到这一幕,真气都走岔了,丹田处一抽一抽的痛。不过输人不输阵,她掀了竹帘进入厅堂,要不是她自己说,谁也看不出来她身上伤。
看到陆小凤,柳无眉只是微微讶异,待看到祝红尘,一下子就松了剑,后退几步,声音都在抖:“你怎么……”
嘴唇抖了半天没说出后半句来。
祝红尘看似好心的为她补上:“我怎么还活着?你想这么说?”
柳无眉没有说话,畏惧却写满了她全身上下每个角落,李玉函连忙护住她,祝红尘一双眼在这对夫妻身上一扫,怎么看怎么腻味。
她抬了抬下颚,声线却压得很低,透着危险的味道。
“我还活着,有些人只怕就要死了。”
祝红尘吓唬柳无眉的时候,陆小凤把楚留香扶起来,楚留香先向陆小凤道谢,正要和祝红尘说话,不料她回过头来,楚留香目光一凝,发觉她脸色发白,像是身体不适,却神采奕奕,斗志昂扬。
“楚留香不愧是楚留香,一次性单挑五位顶尖剑客,这份魄力我真是望尘莫及。”
楚留香:“……”
陆小凤:“……”
快算了吧,你单挑石观音/水母阴姬的魄力才叫吓人好吗?
话是这么说,谁都听的出来祝红尘这话是寒颤那五个剑客,剑法出众,人品下贱,还玩群殴这一套,顺便六人剑阵完全没把李玉函放进去,还踩了一下他。
其中一位矮矮胖胖,大腹便便,手持木剑的厉声喝道:“女娃娃没见识,不知我等是在排剑阵吗?”
祝红尘冷笑:“知道的当诸位是排演剑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要趁机杀人呢。”
一开口就是老阴阳怪气了。
腹稿早在她开怼的时候拟成,她双手难以握刀,真气也不是那么顺,但是她还可以物理拉仇。没想到他们五人却没有下文,仿佛也知道围杀楚留香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
但他们依旧这么做了!
柳无眉能把她引到虎丘让水母阴姬杀他,不难看清今儿这出也是杀楚留香的一个局,排演剑阵不过是一块遮羞布。
想到这里,祝红尘心中愈发恶心,非要撕下来这块遮羞布不可。
“既然是排演剑阵,几位前辈何以黑巾遮面?连眼睛也一同蒙起来?”
其中一人说道:“我辈以心驭剑,何须眼目[1]。”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听之让人耳目为之一亮。
祝红尘心中吐槽,可别糟蹋以心驭剑这四个字了,钥匙三十文一把,一百文三把,你配几把?
面上却做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晚辈还以为诸位前辈是不想让人认出来自己身份,怕围殴盗帅楚留香这种事传扬出去让人笑话,如此说来,倒是晚辈多心了。”
“……”
第19章 祖安明教(2) 优美汉语
在场的剑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放在平时,有人敢夹枪带棒的这么跟他们说话,他们早拔剑削他了。
然而今日他们的确理亏,一大把年纪,徒弟也那么多,还江湖草莽一般,围杀的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而是威名远播的楚留香。
是以他们没法反驳。
柳无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颤颤巍巍:“你在这里,那她……她……”
祝红尘笑着说:“当然是死了。”
话音刚落,柳无眉身体晃了晃,脸上蒙上了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其实不用问,凭她的聪明也猜得出来,想要把楚留香和祝红尘杀之而后快的是水母阴姬,祝红尘在这里,自然说明水母阴姬败了。
他们进退两难。
柳无眉身中奇毒,发作起来痛苦不堪,想到石观音说过,她的本事在水母阴姬面前都不算什么,便求到神水宫那里。
水母阴姬的条件是杀了楚留香,引来祝红尘,就给她解药。
如今杀楚留香没办法得到解药,放又无法和这几位前辈交代,毕竟是李玉涵撒了谎,说杀楚留香是他父亲的吩咐,李观鱼和几位剑客相交莫逆,就算再为难也没有推脱。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该怎么收场?
楚留香轻声叹息,说:“我来为你介绍几位前辈吧。”
一位是萧石,玉剑萧石,为了隐藏身份特意拿了把木剑。
一位是铁山道长,武当山护山道长。
一位是帅一帆,一剑动三山,力斩过天星,人称摘星羽士。
一位是凌飞阁,号称双剑无敌镇关东。
哪怕他们交手时没有用本门剑法,楚留香还是认了出来,他所传递给祝红尘的意思是这些人杀也杀不得,骂也骂不得,不然他们门下弟子众多,日后走江湖难免惹上麻烦。
“至于这最后一位,楚某眼拙,实在不知道是哪位。”
没被他认出来的是一位身量颀长的老人,他说道:“楚香帅不认识我,你身边这位姑娘应该是认识的。”
说的是祝红尘。
她一开始没看出来,脸和眼睛蒙上了,她长了双透视眼才能认出来是谁,然而他这么一开口,她听出来声音了。
“这不是君子剑黄鲁直前辈吗?破庙一别,前辈一向可好啊?”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给了陆小凤一个眼神——让你给他开脱,今日见识到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了吧?
陆小凤:“……”
求你了,收了神通吧。
收是不可能收的,这辈子都不会收的,这点“正人君子”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祖安一下才能继续过下去的样子。
“我听说吴王夫差国破家亡后,吩咐人在自己脸上盖上白布,说死后没有脸去见伍子胥,我看诸位倒是很有先见之明,提前就遮住脸了。”
……
…………
此话一出,不等那些剑客反应,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谁都猜不到那是谁在说话。
直到李玉涵失声叫了一句。
“爹!”
说话的竟然是白发苍苍,全身僵直,一句话都不能说的李观鱼!
他的清醒让一切水落石出,什么杀了楚留香是唯一的心愿都是李玉涵骗他们的。他一生正直,看着这种事在面前发生,假借他的名义,却无法阻止,心中气急。
而真正让他一口真气从憋死转活的是祝红尘的祖言安语,故而一开口就是:“别说了,小友。”
那些剑客都是被骗来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他这不孝子。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事情关系到他们,所以李观鱼教育他那叉烧儿子也没拦着不让他们看。
拥翠山庄,正厅。
李观鱼上座,左侧坐着那五位剑客,右侧坐着楚留香、祝红尘、陆小凤,正中间跪着柳无眉李玉涵。
一个小童进来,身后跟着四位风姿各异的美人,她们被李玉涵夫妻骗来关在了密室之中,也正是因为她们,楚留香才走了这一趟。
她们身边是胡铁花,楚留香破剑阵前,请胡铁花去救她们,柳无眉早就料到,让她的侍女用计擒住胡铁花,不细说。
故人相见,先要叙旧。
苏蓉蓉向楚留香说起他不在时都发生了什么,首先黑珍珠留了“海上截美”的字条,让楚留香心急火燎的跑进沙漠救人。事实上,是三人跟着黑珍珠到沙漠玩了一圈,回到中原后被李玉涵夫妻骗到拥翠山庄,关了起来。
楚留香说人没事就好,把沙漠惊险和那对夫妻设下的惊险圈套按下不提。
这样可不太好,很容易让人心存侥幸——就算我们想要杀你,但是你现在好好的,就原谅我们吧。
他不说,祝红尘会问,楚留香看了祝红尘半晌,说起昨天遇上这对夫妻到今天上拥翠山庄发生的种种事。
从暴雨梨花针到床前杀手再到全天下武功最高的夫妻之一的埋伏,算上危机四伏的剑阵,李玉涵夫妻七次想要置楚留香于死地。
他语气平平,叙事方式也没什么特别的,依旧让人觉得惊险。别的不说,暴雨梨花针啊,祝红尘想想就全身发冷。
李观鱼听了也对这逆子的所作所为痛心疾首,抄起手边茶杯给李玉涵的头开了个口子。
柳无眉心痛不已,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公公,您息怒……”
李观鱼冷声:“我当不起你这一句公公!”
李玉涵膝行过去,连连叩首,“爹,爹!都是我的错,和无眉没有关系,您不要怪罪她,求您了!”
他用力很大,额头都磕红了,头上流下血来,染红他半边脸,前途大好的世家子此刻狼狈不已。
哪怕他实在是个叉烧,好歹也是李观鱼的儿子,也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五位剑客都说孩子可能有什么苦衷,还有的说是柳无眉蛊惑了李玉涵。
这是个台阶,李观鱼让李玉涵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清,只要李玉涵把锅甩给柳无眉,柳无眉必死,李玉涵挨上几下家法,也算给楚留香和祝红尘交代了。
李玉涵并不,倒是柳无眉不知是为了保李玉涵还是卖惨,说个没完。
我是石观音弟子,但是我绝对不是石观音派来江南的奸细。
我要楚留香的命,但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身中剧毒,唯有水母阴姬可解,她开出的条件就是奉上楚留香的人头。
现在她想解毒已经不可能了,只有一个请求,她愿以死谢罪,只求楚香帅祝姑娘饶恕李玉涵。
她为活命杀楚留香,为了李玉涵宁愿死,不是怕死,而是怕把李玉涵一个人留在世上。
李玉涵立刻抱住柳无眉,盯着楚留香和祝红尘,嘶声说:“今日你们逼死无眉,我也绝不会独活。”
祝红尘挑眉一笑:“倒成了我逼死你们了?是不是我不把头割下来给你就对不起你?啊?”
李玉涵用力闭了下眼睛,抱紧柳无眉没有说话,柳无眉靠在他怀里,亦是满脸哀色。
他们互相依偎,不能同生便要共死,他们是一体的。
满厅寂静,似乎都被他们的深情触动。
细细的抽泣声。
不是柳无眉在哭,而是宋甜儿,她的哭声让祝红尘看了过去,发现不仅是她,连簇拥在楚留香身边的苏蓉蓉、李红袖、黑珍珠眼里都有了泪光,似是深深动容。
萧石发出一声长叹:“李兄,你看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可怜,要不就从轻处置吧。”
凌飞阁也附和:“他们虽然存了坏心,好在没有闯下弥天大祸,何不给他们一个知错改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