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第一,一起进入缅北掸邦,掸邦目前安全,和缅方政府军开战的是另一个省份,大家大可不必过分操心战火,甚至与其操心战火,不如担心掸邦毒品犯罪问题。不过有金大哥在,我相信大家会顺利。”
她是此行负责人,做事向来细致有把握,这么一分析,第一种方案似乎很不错。
接着,她说出第二种。
“我让金大哥重新找一个向导,由那名向导带领我进入掸邦,而其他人做为第二分队,按原计划到泰国清盛。后续我们看情况,再谈汇合的事。”
“我不同意。”尤欣懒洋洋发声,“要去一起去。还没到最要紧关头,分开没必要。”
其他人纷纷赞同。
最主要的纪荷是主心骨,让公司老大一个人上去,其他人缩头乌龟可太没团队精神了。
“你们可想好了。”纪荷警告,“掸邦虽然没参与内战,但境内也很复杂。”
“一起吧。”团队成员最终达成一致。
一起进入掸邦。
人心齐,事就好办,金苍浩能量非常大,纪荷提出进入掸邦后,他就让朋友从掸邦首府出发,来河对岸接应。
大雨滂沱,下了三个多小时,到下午微微拨云见日。
此时是下船的好时机。
富隆号满载中国产的家电,顺路做了他们的生意,听到纪荷要下船,船长非常周到,除了再三叮嘱安全,再就是联络执法艇上的朋友,开快艇护送。
执法艇上的都是警察,让警察帮自己干私事,一大帮人都挺不好意思。
然而出门在外,国家就是后盾。
了解了他们要去做采访后,十分热心的就答应了。
纪荷怀疑是不是江倾在云南边防那边打过招呼,自己才得到如此热情待遇。
结果章船长豪气的说,“这条河上哪怕不是中国人,只要有需要,中方执法艇都会力所能及的帮助。”
接着滔滔不绝说了执法船在这河上救当地渔民的事,什么不止救人连渔民的家当船只都跟着拖上来,还帮忙修发动机,最后组织全艇干警进行捐款之类。
听起来世代友好、共饮一河水的情谊非常深厚。
如果不是昨天连被放了两次冷枪,采访团就信了。
当然,普通居民是普通居民,不法分子是不法分子,得分开来说。
一通告别后,大家上了快艇。
程诵和其他人带着设备乘一艘先行。
纪荷和尤欣加金苍浩,乘第二艇。
大雨过后的湄公河河水宛如黄汤。
中方执法艇行在前,替雨后开始起航的船只开道,他们乘坐的快艇则在一侧,往前头快速驶去。
只有过了前面一段河,才有一个当地渔民的码头可停泊上岸。
开艇的干警来自执法编队的某艇队长,技术非常高超,纪荷一点没晕的感觉就眼看着要超过执法船。
突然,黄队长别在胸前的对讲机响,一个伴着电流音的磁性男音不慌不忙宣布:“右舷十度,距离100米,发现水`雷,减速慢行。”
饶是那男人语气多么淡定,仿佛在这河上发现水`雷就跟家常便饭一样见怪不怪,可没见过世面的采访团队立即炸了!
纪荷赶忙扶住栏杆,自细雨雾中看程诵他们那一艇,也似收到消息,正猛地在河中甩了一个大弯,激地黄汤般的水溅起半圈浪,马达轰鸣着,天地变色。
这一艇在后,有富足空间减速、缓停,黄队用了几十秒就搞定。
尤欣抱住头,努力往前探。
此时河上所有船只都停下,中方外方,各自国旗飘扬,全都惶恐不安。
黄队的对讲机里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
今日这趟航行只有中方执法船在,船上负责人立即联系两岸的老方与缅方军警,速速查明两岸是否有可疑人员。
而在水里的雷,中方执法船上的一个男人突地据枪冲上船首,肩宽背阔,姿势帅到仿佛电影里的精雕细琢镜头。
对着彩虹下的河面连开两枪。
肩上那枪支不知是狙击还是普通冲锋,命中率惊人,两声枪响的同时,前方河面上突然爆炸。
水浪像两朵巨型蘑菇腾起。
男人仍然据枪对着河面,似乎在寻找第三个目标。
“水`雷!真的是水`雷!”尤欣大惊失色。
所谓水`雷,是借助水中漂浮物,用定时装置控制的一种爆`炸物。是湄公河不法分子惯用伎俩。
这次一下遇上俩,还被提前发现,没等来往船只靠近,那个男人两枪提前击爆。
实在幸事。
纪荷秀眉紧蹙,盯着那个昨晚在富隆号出现过的便装男人,总觉得背影熟悉,但无法置信。
怀疑自己眼花。
她一定是太过想家,才产生错觉。
这趟出差不过48小时没到,她就已经想家想到梦里都是,在人前,她尽量让自己忙工作,没空想明州的点点滴滴。
一被什么触动,就寸步难行。
忍不住直盯着中方执法船的船首看。
男人解决了危机,一再观察后河面再无异常,他同走上船首的其他制服干警交谈,背影若隐若现。
“可以航行了。”黄队从对讲机里收到消息,说两岸没有可疑人员。
“那这水`雷从哪儿漂来的?”尤欣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需要侦查。”黄队笼统的回,接着重新启动,快速往前方渔民码头驶去。
中方执法船上的男人消失了踪迹,只剩部分执法人员还在船头眺望。
纪荷回了神,始终不大相信,那个男人特别像江倾,一定是自己眼花。
她脸上信誓旦旦的表情。
接着,快艇到岸。
程诵在码头哇哇大叫。
纪荷一眼瞄到,就对尤欣说,“肯定出事了。”
尤欣观察了一瞬,继而幸灾乐祸,“好像是你相机掉水里了。”
纪荷神色大惊,扭头一望,那只快艇到达的一侧码头水面漂浮着黑包,俨然是自己的双肩包。
她气不打一处来,朝程诵骂了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噗通一声,猛地跳进滚滚湄公河中。
喝着大雨后的黄水,纪荷在水底挣扎了两秒,猛地扎出水面,向着正往自己漂来的双肩包游去。
别问她为什么拼命——这他妈都是钱啊!
记者相机相当于战场上士兵的枪支,没家伙什怎么打战?!
游啊游,岸上的人叫啊叫,金苍浩大哥甚至跳下了水,纪荷回头,朝那男人说,“别过来了——马上好!”
河水浑浊,纪荷身上穿着冲锋衣,确实没大事,除了嘴巴里难受。
她喊完后,立即去勾包,终于抱住了,防水的材质,直接带着她上浮了一点。
纪荷马虎了,河水湍急,她同时离岸边也远了点。
但是,仍然不要紧。
想当年从南江漂到明州,自己可是经验型选手,立即往岸边划,划了一段,隐约瞄到两岸和河中船只上的人群对她行注目礼,一时更加鸡血,划出精神、划出水平、划出……一具尸体。
河水滔滔,纪荷先触摸到河中一团乱线,以为水草,随便拽了两下,竟然就浮起来。
接着入目的那一幕,足以叫纪荷终身难忘。
至少,她之前跑凶案现场频繁,江倾床头的《尸体变化图鉴》也翻过两趟,不至于对一具尸体就这么惊悚。
但隔岸观火似的观察,和亲手触摸是两码事。
那头乱线原来是女尸的长发。
不知河水中泡多久,又是从哪个地方漂下,历经苦难,到纪荷手上时已经面目全非,眼睛是两个洞,下巴肌肉缺失,只剩森森白骨,最要紧的是女尸张开的口中,被人为剪去的舌头只剩半截、发胀着,朝她展示。
纪荷心头一颤,接着一个水浪打来,彻底歇菜,手中的浮尸脱离,与她四目相对着往下游漂去,而她自己直接吓得溺水。
耳畔除了河水翻滚再没其他动静。
人往下猛地被冲去时,看到金苍浩已经快接近自己,对方满脸焦急,朝她伸着手。
纪荷心里喊,大哥你一定要救我……
接着,人事不省。
是直接被吓得。
纪荷清晰感到那句女尸又回来了,猛地从身后抱住她,那坚硬的突如其来的触感,让她晕了又晕。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河水被人声取代。
尤欣这个婆娘的叫声尤其突兀,“纪荷你醒醒,醒醒,看看谁来了!”
龙王爷来了?
她想起来了,之前过挡龙滩时,船长点了烟抛入水中,是来往船只的一个规矩,到挡龙滩,先点烟敬龙王,这个叫挡石栏的地方一定也有龙王,而自己没有敬烟,才发生这等横祸……
“纪荷……”龙王爷声音还挺好听。
只是抖得满厉害,还拿双掌压她肚子。
纪荷往上喷了几口水,接着龙王爷捏着她嘴巴,亲了下来。
纪荷惊呆了,敢情这龙王还是个色龙王呢?
立即一睁眼,看到上方挂着彩虹,雨后大河旁,彩虹、色龙王。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奇妙。
他又吹了几口,离开,见她醒了,一张英俊夺目的脸,如释重负。
“江倾……”纪荷说不清自己在此时此刻看到他的感觉,只是眼前转瞬就看不清,一句你怎么来了,脱口变成,“你终于来了……”
说完,惊愣。
想躲到地缝去。
第101章 蛊(重看) “带老婆回来啊?”……
做调查记者的危险性不言而喻。
入行十多年, 各种状况无数。
突出的那几回,一回报道病死猪肉案被砍进ICU;在青海那次被黑金矿矿主持枪追逐翻车;鸿升的黑幕虽然只进行了一半,摧毁对方国内信誉的那篇《七问鸿升》被当时还是她干哥的乔开宇大怒, 找人拖进烂尾楼里灌水泥。
江倾离开的三年,纪荷基本退居幕后。
当总制片人,在台里足不出户。
之后他回来, 终于无后顾之忧,成立自己公司, 彻底脱离“审核”,大开手脚的干。
报道纪长河贪腐一案, 被南江特警持枪追击一路。
纪荷怕死,尤其有孩子后, 所以做事基本万无一失。
比如这次跳河。整个团队她的水性最好,又是老大, 她不跳谁跳?
加上冲锋衣在身,离岸近, 本来万无一失。
坏就坏在点背。
这东南亚太邪性,上船第一天就一头乱麻,捡个包竟然还能遇到女尸, 自己英明一世,竟然是被“吓死”……
纪荷不服。
“快醒醒!看到我么, 嗯?”
你终于来了。
浑浊的湄公河水呛痛自己喉管,软弱惊喜的话语几不可闻,没被他听见。
纪荷皱着眉, 痛苦在地上偏转头部。
江倾猛地趴下来,侧转她整个身体,抚了几下她后背, 声音发抖的恨不得跟她脸贴脸,“……怎么样……你怎么样……”
“死不了……”纪荷眼眶一下湿润,看到彩虹挂在上方,他神情焦急万分,头发脸上全是水滴,奇异又绚丽的美景。
江倾捏了捏她腮帮,凑了一瓶开盖的矿泉水,“快漱口。”
纪荷被扶起来,靠在他怀里,迟钝的什么反应都没有,他捏着她腮帮,一用力,自然的就张开口,被喂了两口。
“吐出来!”江倾揉她鼓起来的腮帮。
纪荷张开口,全吐他手里。
又漱了几趟,一瓶水用去半瓶。
江倾自己也满口黄沙水的发涩,猛地仰头灌完剩下的半瓶水,一口吐出来。
接着,冲回码头,接过从警用快艇扔下来的手提包。
一身湿淋,爬上岸。
其他人由于他天降神兵般的到来而欢呼,纪荷眼睛却动也不动,从头到尾盯着他。
江倾头皮发麻,吸了一口气,低声,“本来要给你惊喜,到了陆地,让金哥提议再找一名向导,一天八百块包你们三国安全行……”
纪荷突然冷漠一笑,眸光讽刺,“就你还八百块?”
“六百也行。”江倾没抗住她指责的眼神,快速的退了一步。
“六十。”三年前,他抛家弃子,将一切都交给她,她就安分的守在明州,凭什么自己才踏出国门一天,他就火急火燎拎了东西过来?
纪荷恼怒。
“不是钱的事,在这边报我名字你畅通无阻……”
“再畅通无阻我看不上你。”她生气。
“……”江倾投降,“0元。”
金苍浩不可思议的瞪了他一眼。
在金三角,江倾的英文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竟是个怕老婆的。
实在令人惊讶。
“各位听到了。”纪荷冷笑一声,朝旁边一堆看笑话的人扬手,“这男人是我0元雇来的,他有多不要脸,一路尾随乱逞英雄实在闹笑话了,0元也是元,暂时忍受他的幼稚与大男子主义。抱歉了。”
一众人哈哈大笑。这两口子可真有意思。
谁都看出来江大局长要给她惊喜,结果变成惊吓,人家女方不但不领情,还痛恨他的自作主张和单方面深情付出。
江倾好像磨了磨牙,炙热的眼神烤着她,勉力一笑,没吱声。
……
一个小时后金苍浩叫的车子到达,一辆埃尔法,一辆帕杰罗。
众人自动挤进埃尔法,让帕杰罗,除了司机本人,就只剩下这对男女坐在后座。
黄昏时分,湄公河上金波荡漾。
缅甸一侧的密林如化不开的浓雾、黑暗。
两辆车义无反顾钻进了这股浓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