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同时也因为人类的优势是纪寒声,贾自微很快就调整了战略, 开始大量生产低级混沌天魔, 而把高级天魔藏着不出。
没了程雪意这个低级天魔绞肉机, 仅仅有尖端力量的人类再次陷入了劣势。
纪寒声再强,再一出现就威慑得天魔七王屁滚尿流从此不敢出现,他也只有一个,七王他可以一箭杀之, 十二级天魔他也只能一箭杀之,最低等级的一级天魔……他也只能一箭杀之。
让纪寒声这样的尖端力量去打低级天魔,就好比用大炮打蚊子,然而在铺天盖地的混沌天魔潮流中,人们现在遇见的就只有低级天魔。
人类再不情缘用大炮打蚊子,可当敌人只有蚊子,蚊子还铺天盖地,大炮也就只能用来打蚊子。
即使是战场上的边缘人物,也感受到了纪寒声的分身乏术和无奈。
纪寒声那样的强者,他的一箭能杀死混沌天魔最强的王,然而现在他却只能挽弓搭箭,一箭箭射杀地面上无穷无尽的低级天魔。
即使他一箭下去就是上百天魔死去,然而即使是上百万只低级天魔,又如何比得上一只混沌天魔的王。
这对一位强者是何等地侮辱,又是多么浪费强者的力量,然而所有的人类修士不得不做这样的事。
“尊主!南方请求支援!”
“尊主!东北方请求支援!”
“尊主!东南方即将被攻陷!”
纪寒声就像一个救场的机器,不断地替战场各处救场。
然而他再强再无敌,又怎么可能处处支援得来?
“尊主!东南……”
“尊主!西北……”
两人同时冲上来,纪寒声将举着的弓放了下来,目光淡漠地看向前方。
“尊主……”报信的人不安地看着纪寒声没什么表情的脸,脚尖在地上磨了磨。
“无事。”纪寒声重新举起弓,背对两人,挽弓搭箭,金色的流星射了出去,在飞到一半时忽然分开,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飞而去。
报信的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不约而同地闪过惊叹,见纪寒声已然再次进入了攻击状态,然后默默退下了。
然而当他们忍不住回头时,却有一瞬间觉得那个站在战场最中央的挺拔背影是那么地孤独,疲惫。
一定是幻觉吧。这么想的人摇摇头,定睛再看,那抹身影依旧那么高大,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
等来报信的人走开,纪寒声抽空,飞快地将一把漆黑的丸子送入口中。
这不是什么神秘玩意儿,只是金池花随意揉成的丸子而已。
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纪寒声自己都恨不得多几百几万个□□,哪里有时间去将金池花炼制成丹药。
而要托别人……若是让人知道仙魔战场上无敌的战神也到了虚弱疲惫的时候,需要靠金池花勉力坚持,谁还有信心能打赢这场仗呢?
【我说了,你不必打赢这一场。】
【短时间根本打不赢的。】
【杀死林晚才是第一要紧事,人类败这一次,过不久又能卷土重来,到时候反而更容易,你怎么就不听呢?】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区区人类,再过百万年又能繁衍无数,死一部分根本不算什么。】
【你以前根本不把这些人类的命放在眼里吗?为何现在变得这么没有大局观!】
【在我的催化下,你又能坚持多久?我说了,这一次,人类必败无疑!】
【别坚持了!别坚持了!别再坚持了!】
“滚!”一只金色的箭矢从那张半透明的脸上一份而过,虽然对那张脸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却也让那片空间破碎,再也无法成形。
【执迷不悟!你简直愚不可及!】
伴随着形状的破碎,那张扭曲的脸尖叫着,气急败坏:【既然如此,那你就等着和林晚一起死在这里吧!等你归位后,脱去了这些人类的凡心俗欲,自然会懂我的苦心!】
半透明的脸彻底不见了。
纪寒声冷冷看着那个方向,一只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手腕。
那里的红绳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一圈淡淡的肉疤,像僧人的戒印。
但是他再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再次举起已经酸软到发抖的手,眼里的金色变成很淡很淡的一层底色,金色之上,是清澈见底的本心。
当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一直发抖的手也再次变得稳稳执住了神弓,再没有丝毫颤抖。
一只又一只的金色流星飞向战场上的无数个角落,每当浴血奋战的人们感到疲惫地抬不起手时,他们就会扬起脸看看战场的最中央,看看那个伟岸挺拔的身影。
然而位面意识走后,混沌天魔的攻势愈发紧张,贾自微将裂隙开到了最大,以一层普通百姓为道路装饰,无数奇形怪状体积庞大的低级混沌天魔从裂隙里爬了出来。
纪寒声无数次挽弓搭箭,连神弓的弦都在这样频繁距离的射击中开始发出一丝疲惫的嗡鸣,人们执刀,执剑,执鼓,执琴,无数次劈砍,挥动,弹奏,拍打。
手起手又落,仰头又低头。
有的人仰起头汲取到了无穷的勇气,有的人在扬起脸的那一刻,就再也没闭上眼。
有人在这样无穷无尽的天魔冲击中怒吼着与面前的混沌天魔同归于尽,有人在天魔的践踏中来不及仰脸望见那个永远屹立不倒的身影就化为了肉泥。
天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水打湿了混沌天魔漆黑的皮,粗糙的黑色皮肉在雨水中泛着粼粼冷光,还有更多的混沌天魔在从裂缝里爬出来。
有人仰着脸跪在地上,抹着脸上的雨水绝望地痛哭出声:“怎么会这么多!这么会这么多啊!”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
回答他的是混沌天魔扑上来的身影。
此战持续到第五天下午,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望的疲惫中。
人们再次看着战场中央的那个身影,却觉得自己的眼睛已经出了问题,连那个永远坚定,战无不胜的身影都已经带上了疲惫。
纪寒声面无表情地挽弓,搭弦,射出,一次次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对付最低级的天魔他甚至不需要用到特殊的箭,最普通的铁箭就足矣,他仍然用神箭,只是因为它们杀完敌人可以自动返回,比铁箭更方便。
在重复了近百万次的同样动作后,他的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健壮的两臂虽然仍然稳稳持着弓,然而已经失去了知觉,以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小幅度快速颤抖着。
纪寒声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统摄整个战场,箭支所至之处,整个战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麻木地一次,射击,射击,射击。
看着人类一方被黑色的潮水冲击地渐渐后退,看着混沌天魔扭曲的身影从尸山血海里爬起,看着一只只箭射入那些猩红的眼睛里,使祂们闭上眼睛,也看着,人类,节节败退,无可挽回。
他仍然在射击。
只要多杀一只都好,一只都好。
多杀一只混沌天魔,他们就会少死很多很多人。这是林晚和他说的。
黑色的潮流终于靠近了他,他的眼里泛出偏执的红色,即使连指尖都开始颤抖着将要握不住箭,他仍然在射击。
他的满眼都变成了黑色……铺天盖地的黑色。
黑色,怎么会这么黑啊。
耳边仿佛传来了伙伴胜利的欢号声,这个声音那么遥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纪寒声的回忆落入沉沉的前世,想起那一世,他身披战甲,身为人类的统领者,轻而易举就将无数犯境的混沌天魔赶出位面之外。
同一个位面,同样的经历,同一个人,完全不同的难度,完全不同的结局。
只需要一只手轻轻一搅,改动风云,一切都大不同。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
只为了一个赌约,为了让一个人死,就值得用天下苍生无数条命来换吗?
时间在这一刻暂停。
【你已经变了。】位面意识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你失去了规则之心。】祂说。
【位面里所有生灵都是位面的产物,没有了还可以再生,任何事物都不能凌驾于位面本身的安危之上。】
纪寒声在一片黑暗中抬起脸,平静地看着眼前无法名状的生物:“你希望位面的生物保护你,爱护你吗?”
【当然。我是他们的创造者,他们理应爱护我。为此献出生命又算的了什么呢?他们的一切都是位面给的,能为了维护位面的安危而死,是他们的荣幸。】
“那你爱他们吗?”
位面意识沉默。
“既然你不爱护他们,为什么要求他们爱护你呢?”纪寒声冷笑一声,打碎了这片黑暗。
铺天盖地的黑色潮流还在眼前,金池花的药效过后,无数的疲惫一起袭来,纪寒声在这一刻天旋地转,只能靠着面前的石壁才勉强站定。
然而身后那阵喧闹和欢呼声越来越大。
在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嗡鸣中,纪寒声回头。
在无数疲惫颓丧的白色身影中,那抹红色的身影抱琴傲立在天地间,缓缓向他走来。
漫天细雨中,红色在地上的积水里投出一个小小的倒影,然而纪寒声却像是看到了一把熊熊的烈火从天边烧了过来,烈火所过之处,排山倒海,翻天转地。
白色和黑色的地位倒置过来,黑色的潮水像遇到天敌一般飞速退去,而无数的白色身影被那抹红色集结起来,像是被注入了灵魂的木偶,一瞬间就活了过来,飞快地朝着黑色的潮流冲击。
而这一切都比不过最前方,她在弹指间,便是千军万马灰飞烟灭。
纪寒声看着这一切,眼前一阵阵发黑,却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扶着墙壁,缓缓滑下去。
一只冰凉的手扶住了他,急促灼热的呼吸打上来,被雨水浇得冰凉刺骨的皮肤一阵激灵。
纪寒声懒倦地动了动眼,被雨水打湿的长睫扇动,睁眼看着自己面前伸过来的一只手,将脸埋进那个还带着湿气看起来却很温热的怀里。
“你真是不听话……还是来了。”
“或许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师……尊。”
林晚正想生气刺他一句,怀里的重量却忽然一重。
她低头一看,纪某人已经埋在她怀里,彻底没了动静,只有被雨水打湿的后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湿漉漉地贴着她,将热气呼进她脖子里,带来惊人的痒意。
奇怪地,她虽然不适,却不想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