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疑地盯着宣珏打量,狐疑:“您在这作甚?”
宣珏没立刻开口,在飞快地思索要怎么回应。
叶竹这个关口回来,要么是处理痕迹,要么是拿谢重姒落下的东西,总之是得了命令善后。那撞见他一事,必定禀报。
有点麻烦。特别是在他不想扯上关系的时候。
宣珏略微思忖,像是纠结难言般,轻轻开口:“……叶竹姑姑。万公子落水,说是脖颈划伤,不慎跌落。”说着,他侧身指了指窗上染血铁钉,“毕竟万公子他惯来说笑,也许是在插科打诨。我便来查探一下。”
其实就一个意思:不信万开骏鬼话。
叶竹了然,这是可以理解。
但宣珏和万开骏不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必要上赶着“查探”。
叶竹疑虑未消,听到宣珏犹豫迟疑着道:“再者,看到未央宫宫人神情焦虑,像有急事,我也心下难安。忍不住上来瞧了瞧。此事珏不会外传,还请姑姑也不要告知殿下。否则……我真的无地自容了。”
只有涉及到谢重姒,叶竹不知如何禀报,在认为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会选择不禀报。
他说得含糊不清,但宣珏知道,叶竹会以为,他是担忧谢重姒,才来此一探。
万开骏浪荡子一个,举止轻佻,那他便要做出年少爱慕的青涩,两相对比,叶竹自然更不可能说什么。
更何况,他在望都的名声……也还说得过去吧?
宣珏第一次,对那些他从来看不惯的虚名,心生庆幸。
第17章 狗急 跳墙
叶竹微愣,脑补了出知慕少艾,少年人难以启齿般的神情也化为踟躇羞涩。
对宣珏感官更好了几分,一乐,道:“宣公子放心,叶竹只当没见过您。”
“多谢。”宣珏暗松口气,看来是敷衍糊弄过去了,“那叶竹姑姑先忙,不打扰。”
宣珏是同他长姐宣琼与二哥宣琮来宫,宫宴男女分席,往来宫人如水,紧锣密鼓地换上菜肴果盘。他观望片刻,才找到他兄长,毗邻坐下。
宣琮年长宣珏三岁,脾气却是和父亲一脉相承,最是严苛古板,不苟言笑。那阎罗王般的气场,据说能止小儿夜啼,吓唬孩子一吓一个准。
至少宣家旁支的子侄辈,儿幼阴影保准有一个从父母口里听到的“二叔”。
但宣琮也没有青面獠牙、长相狰狞,相反,他唇鼻阴柔,是副称得上温和的好面相。不过这极淡的阴柔,被细眉间积年累月的皱痕冲散,往那一镇场,活像个罗刹。
罗刹爷开口:“去哪了?宫里头乱窜,也不怕冲撞贵人。”
示意高座,道:“喏,陛下早就到了。”
宣珏对他兄长的严苛心知肚明,又不好扯谎,半真半假地道:“今日有人落水,随陛下去池边,等人救上来后他就先行离开了。我见风景不错,又沿着揽月池转了一圈。”
“听说了。”宣琮皱眉,“万开骏?”
他对万开骏印象很深。虎父犬子,年年科举,年年落榜,下九流的滥调子倒是填得不错。
宣珏道:“是他。不慎坠了水。”
宣琮一抬下颚,指向东边太医院:“连哭带嚎地被架到那边去了。好像胳膊折了——没死算是大幸。”又话锋一转:“意外还是人为?听说是四层?他个被酒色掏空的,吃饱了撑的练武耍秧子呢?”
宣珏无奈,心说怪不得刑部总巴望着宣琮过去,兄长的确敏锐,他笑了笑,道:“意外。”
宣琮没再说什么,不知信了还是未信,然后抬手召来旁边的小侍,道:“戚家的小厮,来传口信的。找你有事。”
宣珏目光一凛。
*
万开骏这事也就是个小小插曲,没给宫宴带来波澜。
午宴称得上宾主尽欢,晌午过后,有的男客有事便先行离开,留下贵女宫妃们,也三三两两约着出宫。等月上梢头,好乞巧讨个彩头。
“殿下,奴婢给您准备的针线,您有带在身上吗?”叶竹看着谢重姒托着下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纳闷地问。
谢重姒:“当然。”
叶竹松了口气。
谢重姒又悠然接上大喘气的后半句:“……没有。”
叶竹:“……”
谢重姒拍拍她的肩膀,笑道:“行啦。我对我的女红不抱任何希望,你也别抱期待。反正以后也用不着我亲自动手绣嘛。”
“那哪一样!殿下日后若是嫁人,肯定是要……”叶竹这句“自己动手”还没说出口,那边,谢依柔就犹豫扭捏地走了过来,说道:“堂姐,我缝了只小兔子,尾部收线我处理不太好,你会吗?”
说着,就把绣面展示给谢重姒看,绿绸之上,丝线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白兔。谢重姒自信满满:“当然。”
叶竹心道:“估计又得加一句添头。”
但出乎叶竹意料的是,谢重姒利落麻利地将针线穿插勾尾,然后完美地挑了个小结。手四平八稳,抖也未抖。
“哇。”谢依柔惊喜地眨巴眨巴眼,欢快地拉住谢重姒,乘着流淌一地的月色,就要往御花园的葡萄架子下赶。
留下有些茫然的叶竹。
她想:殿下什么时候学的这门手艺?
谢重姒没正儿八经学过绣花。但在鬼谷疗伤,针灸颇多。
替她扎针的那位师姐江州司,长了张仙气渺渺的脸,日常不干人事,每次扎针前先卜卦,妙卦才动手,找穴位更像是瞎子摸黑,一针扎个四五次都算少。疼得谢重姒是痛不欲生。
后来谢重姒只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拿着刻着穴位的木雕小人练了半年,又干脆捏着布匹扎针刺绣,能练手稳,还能给枯燥无味的谷中岁月添点趣。
等谢重姒和谢依柔都放完花灯,乞巧完了回来,叶竹才想,哦必然是在谷中太苦了,殿下要自己缝补衣物,于是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殿下,苦了您了……”
谢重姒:“???”
等搞清楚状况后,她捧腹大笑,又拿这事儿念叨了叶竹至少大半年,当然这是后话。
谢重姒笑够了,只是道:“啊不可能有那么惨啦。”
她抬头望了望渐沉的夜色和稀少开来的人影,有些不安:“戚文澜说好了今儿来,中午不行就晚上,这都入夜了,还不到?”
正巧谢依柔告辞离去,小丫头颇有些恋恋不舍,谢重姒干脆旁敲侧击:“安荣啊,我送你回王府?正好,皇叔远道而来,我从未上府拜访,借你东风一趟,捎带我过去。”
她这么说,谢依柔自然不好拒绝,出宫乘了马车,带着谢重姒回了淮北王府。谢重姒言笑晏晏,和淮北王寒暄了小半时辰,确保留下个“可靠沉稳”印象后,就出了府。
然后十分不沉稳地拉过叶竹给她牵来的马,策马狂奔。
乞巧节本是男女游街的日子,但现今大街上人颇为稀少,骏马飞驰而过也不嫌挤攘,可见已快到半夜。
谢重姒当然不怕戚文澜发生什么意外,毕竟那身磨砺出的铜筋铁骨不是盖的,但她本就是掐着日子往鬼谷送信,这次已迟了几日,不能再拖沓了。
于是就趁夜色出宫,反正望都民风开放,治安顺和,琉璃灯火暖洋洋地铺在冷然的月色上。
意料之中,戚文澜不在戚府,她扑了个空。府上小厮是个机灵的,清楚这位殿下和小将军走得近,什么话都能说,怕惹了谢重姒不快,就将发生了何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谢重姒眉间紧皱,问道:“通知羽林卫没?”
禁卫军护皇宫,两千来人;羽林卫护望都,至少谈万数。若是缉捕,官府兵力不够,羽林卫也可上任。
“不清楚。大理寺卿卢大人或许有安排。”小厮道。
谢重姒面沉如水地出了戚家。
她真的没想到,秦风居然狗急跳墙了!
是逼得太紧了吗?
秦风虽被查,但毕竟不是证据确凿的戴罪之身,仍能自由活动。
直到今日上午,戚文澜在他儿子京郊的外室家找到另三本账簿,和勾结商贩的确凿证据,本想着带卢阳去捉人归案,哪想到在太仆寺扑了个空。又搜查秦风府邸,也人去楼空。
留下妇孺瑟瑟发抖,一问三不知。
戚家没有调动羽林卫的权利,大理寺卿也没有,只有皇帝能使唤得动。父皇午宴后匆匆离席,为的是这件事儿吗?
那秦风去哪了?
还反了他了!
谢重姒焦躁地想扯着大理寺那群人问,是不是吃干饭的,大活人在眼前还能让给溜了。又明白这迁怒毫无道理。罪名未查证前,秦风至多被停职。
戚文澜又不可能一天到晚盯着他。
按着小厮的说法,戚文澜他们往南面截捕。江南氏族的权势滔天,人真的逃到江南,怕是要回来也不好要,得伤筋动骨。
大理寺那边带人围绕皇城一带搜寻。
说得轻巧,皇城偌大,来回走一趟都得一两天,一个大活人藏着,只能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得找,否则总有遗漏。
但很明显,秦风还没这让皇帝封城、调动羽林卫搜捕的待遇。
叶竹紧跟在谢重姒后,紧张地问道:“殿下,咱们回宫吗?”
谢重姒点头:“嗯回去。时辰也不早了,回去歇息。”
反正她也帮不了什么忙,回去睡个大觉等消息更合适。
叶竹松了口气。她就怕殿下想不开,非得也跟着凑热闹。
她也牵了匹马,见前面谢重姒上了马,正准备骑马跟上。
夜色深重,街上人愈发稀少,百十来步都见不到个行人。唯有高悬在琉璃盏内的油灯,滴溜溜转着。
静得只闻马匹粗喘和鞍鞯铁块的铿锵。
忽然,叶竹察觉不对。她似乎还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其实也不算细微,但是同身侧烈马呼吸重合,让人分辨不出。就好像……不远处缀了个人,隐藏在暗处,但逐渐向这边靠拢的人。
叶竹猛地回头,入目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男子面容,二三十的年纪,油灯暖光和冷白月光夹击在他脸上,活生生烘托出了吊死鬼的惨青。
叶竹一声惊呼还没破嗓而出,就被人捂住嘴,然后拽上马。那人夺了她的马,也不磨蹭,一拍马臀,就让快马受惊,夺路而去。
谢重姒那匹西域汗血,颇有点神骏气度,吃好的喝好的,偶尔还拿乔作势。可能是大半夜把这位爷唤起,它不乐意,方才就有些使唤不动,谢重姒就一直在哄,动作慢了些。
她还纳闷小叶子怎么跑得这么快,一抬头,发现不对。
那马背上分明是个男人!
一侧头,身后空荡荡,再往前看,分明就是叶竹的马,前端甚至能隐约见到一角粉色裙衫——
谢重姒脸色登时就变了,狠狠一甩马鞭,道:“马兄,你谅解则个。”
马大爷也不知听没听懂,但吃痛扬蹄,倒是很给面子地前冲而去。
叶竹的马没有谢重姒的好,距离在缩进。但那人却十分熟悉望都地形,在小巷仄缝穿插来回,愣是让谢重姒没追上。
眼看着愈发清冷,也越追越深,都快到了某个荒僻的胡同群落,谢重姒心下微沉,但始终不敢勒紧缰绳停下追赶。她怕万一停下,叶竹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同时,她眯着眼,看那个背影。
肯定不是秦风,秦风没这么瘦。那会是谁?
第18章 绑架 能有你陪葬,值了!
两人你追我赶大半时辰,谢重姒数次想将袖中刀飞出,但怕准心不够,失了防身利器,只得作罢。
终于,前面马匹停了下来。
瘦高个的男子轻易就把叶竹曳下马,扼住她的脖子,对谢重姒道:“你过来!下马,过来!”
叶竹许是被掐晕了,没什么声响,任由这人把她架进旁边的荒废小院。
破旧飞檐,裂缝的瓦片吊死鬼般被枯藤缠住,在夜风里荡着秋千。
是座荒无人烟的地儿,但里面有隐约灯火,和魑魅人声。
不止一个人。
谢重姒下马,在马腹旁的兜篓里,掏出撒了半路红粉末的锦囊袋,佩戴在腰上。
今晚事发突然,她只能追赶,来不及通知任何人。但也将她爹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拍在戚家府院大门上,估计送她出来的仆人没走远,折回来能发现不对劲,能迅速通知戚家人。
就是不知道援兵多久能来了。
谢重姒举起双手,听话地走了过去。试探道:“我与阁下无冤无仇,您劫我婢女作甚?”
男子嗬嗬怪笑:“少废话,过来!看不出戚文澜那小子,桃花倒不错,半夜还有小姑娘上府找他。”
谢重姒不动声色地走了过去。
第一,他不认识她,也不认识叶竹;第二,冲的是戚文澜,不是她俩,纯属连累。
谢重姒每走一步,男子就拖着叶竹后退两三步,等谢重姒走进院里,男子快到了点了盏灯火的小屋前。小屋前有一两个壮丁,虎背熊腰孔武有力。
男子他三步并两步过去,用胳膊肘一敲门,喊道:“爹!按您吩咐,抢个人回来了!我还特意在戚家附近蹲守,就是要找和戚文澜有瓜葛的!”
谢重姒:“……”她心底猛地一沉。
因为,门被推开,憔悴而肥胖的秦风走了出来。
见到她,秦风也是虎躯一震,差点没被破旧不堪的门槛给绊倒。然后才震惊地对儿子秦晋道:“你这可真是带了尊金佛像回来。”
秦晋不知谢重姒身份,迷茫地抬眼:“啊?不是普通的京中贵女吗?”
毕竟乞巧夜从宫里出来,也就那些大小姐们了。
秦风道:“她一个人,顶所有的啊。”又对壮丁喝道:“你们几个,别让她跑了,绑起来!”
“秦大人。”谢重姒知道她那三脚猫的近身功夫和男女有别的力道,对付一个还可能,对付四个人完全没胜算,况且,叶竹还在秦晋手里,脖子发红,脸色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