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雕弦暮偶
时间:2021-05-09 08:37:22

  宣珏眸光轻动,然后摇头道:“你可能要失望了。都是假的。在庸先生的《沙洲图》,真迹已毁。至于这个……”
  他抬手隔空虚点其中几处泛黄的旧迹,“做古做得都不错。”
  “怎么说?”齐岳平白无故损失了百千两银子,也不见得伤心,“你又没见过真的。”
  宣珏言简意赅:“在庸先生母名有‘枝’,他避母讳,旧文旧书上,皆未见过此字,省木或用旁字替的。而这两卷题字,都是原封不动的‘寒枝’二字。不是他亲笔的。”
  齐岳哎呀了声:“真可惜!”
  神色中却全无可惜之意。
  他道:“合起来有小两千两呢。《沙洲图》在常家大火里,没救出来么?”
  常在庸是前朝宰相,风光一生,书画一绝,最终以一把火告辞人世。
  宣珏轻笑了声,笑里不辨情绪,道:“谁知道呢?”
  齐岳唏嘘:“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风光无两又如何,还不是化为尘土。稀里糊涂地玩乐一生多好。”
  他将折扇一收,意有所指:“离玉,你说是吧?”
  宣珏转过身,外面雨渐大,细密雨帘遮住本就不甚明朗的光,模糊他的面容,他同样意味不明:“玩乐一生可以,稀里糊涂却难得善终吧?”
  齐岳终于面色微变,沉下脸来,将左手的铁皮核桃往桌上一拍,道:“宣珏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今儿开年始,你就在苏州搞什么小动作,我不想搀和也懒得管。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我下地我都辨识不清什么是小麦和稻谷,和我爹一脉相承的败家,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块料。家族想要干什么,不归我插手。我就想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打主意打我头上,算是打错人了吧?你还不如去找我二堂哥,他近来准备秋闱,想直接入京城为官,小吏都行。迟则明年,肯定得找你宣家牵桥搭线,你还不如早卖他这个人情。”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大了起来。在小湖里绽开涟漪,搅起波纹。
  有仆人蹑手蹑脚地进来点了灯,见主人们剑拔弩张,不敢吭一声地又下去了。
  浮光掠影,绣着云纹的碧绿灯罩里,光晕浅浅,倾倒在整个水榭之内。
  齐岳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宣珏同他自幼相识,交情不浅,自然知道他没真的动怒。
  宣珏语气放轻了几分,只道:“山石崩塌,树根连拔,作为枝端残叶,最好的下场是随风飘零。你有信心能善始善终?”
  他用手拨弄了下灯罩,其中光华流转,衬得他周身风华不减反增,像是随意地道:“除非你像你那位四房的姑姑一样,逃离家族,远嫁乡外,倒也算本事。否则,吃喝用度都来自齐家,看不起鱼肉百姓,却用着民膏民脂,还不齿家族控制,做着逃离世俗的梦——成岭,你觉得像话吗?”
  宣珏这几句说得不客气,齐岳面色一变再变,握着折扇的指骨发白,忽然他像是松懈下来,自嘲一笑,道:“两载不见,一上来就戳我心窝子,所有人都夸你明雅有礼——嗤。算了吧,消受不起。更何况,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那位姑姑,找个……”
  齐岳似在措辞,半晌才嘲讽地道:“一心向着她的傻大个的。”
  氏族里养出的娇俏女儿,终究还是只能活在金银堆上,至少不能跌入尘埃——会顷刻枯败的。
  宣珏没想立刻撬动齐岳,不置可否,更何况他本来就提点两句。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只沾风光,不染污秽?
  氏族有异样心思,出了问题拔萝卜带泥,里头那一个人都跑不了,管你是主事族长还是无知幼儿。
  他垂眸,道:“锦姑娘是好运气。”
  稍一试探,齐岳并未照着齐锦往下说去——怎么,林敏夫妇行程比他们慢一截吗?
  还没到齐家吗?
  齐岳暌违故人的喜悦被兜头冷水浇得所剩无几,不想再继续这个问题,起身,拢了两个核桃重新在手中,转动起来,道:“走吧,请你吃茶。”
  宣珏也不是真的想惹毛齐岳。在苏州安插人手,提防氏族是一回事;提点旧友是另一回事。
  齐岳不阻止他的事,他也不会真的越俎代庖去插手齐岳的人生。
  闻言只道:“嗯。”
  仆人递来两把伞,两人没入雨帘,走出这座出奇静逸的书斋时,齐岳突然侧头问道:“前几日你单独去见我三叔了?”
  青竹伞下,宣珏点了点头。眸光隔着雨帘看不清。
  齐岳没再多问,只是眼中划过几抹意味深长。
  宣离玉这个人,他自幼相识,教习先生都同过几个。从小到大,能哄那群古板老夫子对他赞不绝口,齐岳觉得,除了举止文识外,这人城府也当不浅的。
  认识十几年来,就没见过他失态过,任何时候都克制谨慎。
  齐岳两耳不闻窗外事惯了,本不想多打听,但被宣珏一番旁敲侧击,说得多少心中惴然,刚想开口,就见到迎面走来个神色匆匆的黑衣男子。
  是扔在大街上不打眼的那种,低头行路,等走到两人跟前,才分别给宣珏和齐岳拱手行了个礼,然后在宣珏耳边说了声什么。
  齐岳离得近,但没听到低语的话。
  不过他能看到,方才他还觉得“从未失态过”的宣珏,面色微微一变。
 
 
第45章 抢人   他不用低头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齐岳刚被宣珏含沙射影了一顿, 加之此人很有事不关己的损友天赋,幸灾乐祸地笑道:“怎么,出什么事了?”
  宣珏扫了他一眼, 齐岳老老实实地闭嘴, 正经起来:“需要帮忙么?”
  “不用。”宣珏失态只一瞬,“欠你一顿茶,下次来讨。”
  说着越过齐岳,向长阳山庄走去。
  面上不显,内里却心急火燎,只能庆幸长阳山庄离此处并不算远, 半刻即能到达。
  雨幕渐大,噼里啪啦地吹在伞纸上, 宣珏莫名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他想:尔玉……在苏州应该不会遇熟人。
  他没有收到任何京中贵人来此的消息。
  那会是谁呢?还是个男子。
  ……共进温泉?开什么玩笑。
  上辈子她南下染了风寒, 半夜赶往长阳山庄, 他和戚文澜都是向正巧在姑苏的三皇子借来几个宫女,伺候尔玉入了泉水。
  宣珏那双眸被遮在青白伞檐下,没人窥到向来清润的眼里变了神色。
  冰冷危险,触之生寒, 让人不寒而栗。
  齐岳见宣珏走远,本想一个人再到处凑闲玩个乐子,比如去看看有没有人趁着雨赛龙舟, 他压个赌注。可宣珏那番话在他耳边翻滚循回, 齐岳顿时索然无味。
  他叫住那个黑衣男子道:“哎!离玉是要去哪?”
  黑衣男子脚步顿住, 欲言又止。
  齐岳不耐烦地用折扇隔空点了点,道:“快说。白棠,我又不会害他。”
  白棠想到宣珏叮嘱的分寸,一想反正是要拉拢的旧友, 便道:“长阳山庄。”
  齐岳奇了:“去那儿干什么?”
  却也脚尖一转,后脚就跟了上去。
  而此刻的长阳山庄,雾气弥漫。
  本就蒸汽飘渺的温泉眼口,雨点朦胧而下,更添恍惚。
  水滴顺着尖角屋檐,断了线的串珠般滚落,滴在檐下的石阶上和小水坑里,叮咚作响。
  谢重姒只觉得周遭一切,遥远而冰冷。
  像是隔了九重云端,不真不切,唯有身上浸入骨髓的冷,是真的。
  其实周围温度很高,即使秋雨倾盆而下,落在身上也是温热的,更别提身下温泉,近乎是滚烫的。
  寻常人泡在里面,得是满头大汗,谢重姒却只有冷,所有的触感都失了真。
  模模糊糊的,能听到江州司的那只桃子,用难得柔和的音调说道:“平心静气,别想杂事。呼吸吐纳,默念默读。”
  谢重姒长发是盘绕成髻的,即使有雾气上涌,江州司也能清楚看到谢重姒羊脂玉般的白皙后背,眯了眯眼,找准穴位,提起银针就刺了进去。
  谢重姒只轻轻颤了下,没躲,也躲不开。她手指头都快冻僵了。
  雾气凝成水珠,混着逐渐变小的雨滴,落在她发间眉梢,还有垂眸的长睫上,冲散了薄薄一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谢重姒唇齿之间才溢出一丝痛哼。
  江州司知道,这是缓过劲来了,差不多能进行下一步。
  她松了口气。
  江州司是半跪在池边低矮的圆石上的,袍角已全湿,她将袍角一系,脱去鞋袜,试探着放了一只脚进去,正准备下水。
  桃子不喜水,冒雨陪着她已属不易,雾气上来,桃子拼命地扑闪翅膀。江州司便手指一拖,将这鹦鹉放在了池岸边,手势道:“就呆在这儿吧。”
  她又放下另一只脚,忽然耳尖一动,庭院后的和门处,有脚步传来。
  江州司还以为是有客人或者山庄的管事仆女经过,没多在意,漫过泉水,就要靠近谢重姒。
  然而身后横拉木门“唰”的推开,江州司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不愉,皱眉刚要斥问这里的下人怎么这么不懂事,就听到劲风一劈。
  江州司在鬼谷里不算善武的,但武功也不弱,身体先思绪一步反应,左斜闪过,右臂在池岸一撑,就从池里跃起,同时横腿扫过。
  那边的人闪了过去,只能见到雾气里的一截青色伞骨——方才就是这玩意,尖端打在了池岸上。
  袭击她的人似是下了狠手,池岸的石块碎裂溅开,有一块擦着江州司的脸颊划过,她侧脸生疼,也动了真火:
  这谁找死呢?!
  江州司一扣左臂,刚要动用暗器,就听到噗通跳水声,脸色一变。
  那人袭她只一瞬,朝着谢重姒的方向去了。
  但是……
  阿姒背后插了针!正在穴位上,不能大动!
  江州司口不能言,左瞧右看,没能立刻找到桃子,心下一急,也不敢冒然攻击水中人,唯恐伤了谢重姒。
  她飞快围着岸边走了圈,终于见到一蹦一跳,躲在了一片落叶下的粉桃团子,连忙抓起它,手速飞快。
  桃子还没来得及懵,就被迫也语速飞快,忙不迭得替主人翻译起来:“别动她!你是谁?!”
  “无论你是奔着谁来的,先别碰她,她背后有针!”
  “你到底是谁,说话啊!”
  “喂,哑巴吗?!”
  雾气朦胧,再里头就有些看不清了。
  宣珏不假思索地下了水,见到温泉池中人影,便拉入了怀里,此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谢重姒浑身轻飘飘的,半昏迷着,察觉有人靠近,倒也不抵触,任由摆弄,显然很是信任——
  宣珏自然知道这信任不是对他的,而是对岸上那人。
  他方才只来得及打个简单照面,没交流,再听着嘈杂乱耳的连哭带嚎,不由冷了神色。
  施针浸泉,医术不差,加之尔玉又信得过,只有可能是鬼谷的师兄——怎么声音这么难听!
  可就算是鬼谷的师兄,也不能这么……
  掌心的肌肤细腻光滑,宣珏甚至不用低头看,就能猜到水下的光景。
  也不能这么坦诚相待吧?
  谁知道他打着什么心思?
  非得泡温泉才能施针吗?!
  谢重姒后背差不多被扎成刺猬,宣珏不敢乱动,平缓了下呼吸,嗓音微哑地沉声道:“在下宣珏,近来殿下居在我府上。殿下金枝玉叶,救治诊断兹事重大,阁下也不好一人决断,带着殿下来此吧?”
  江州司被他这夹枪带棒的火|药味给呛得半晌没回过身来,然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好像是阿姒提过的,这一路一块走来的宣家公子。那应当能信,没什么坏心思。
  她放松下来,还要入水,解释道:“殿下偷偷吃了三昧丹,我得给她尽快解药副效,否则爆发开来,她得半聋半瞎一个月。你别乱动啊,等我过去,否则移了穴位就麻烦了。”
  宣珏闻言微微一愣。
  他听过三昧丹是什么,传说中才有的极炎猛药,没想到鬼谷竟然还真有人能冶炼出来。
  他几乎立刻想到了那晚落水,心脏狠狠一抽。
  那时在唐庄,他醒过来后,不放心地给谢重姒把过脉。
  并未有任何异样,他还庆幸落水并未让她受冷严重。
  宣珏心烦意乱,喝道:“你别过来。”
  江州司刚想下水的脚顿住,奇道:“我不过去,你会解毒?”
  宣珏:“你告之操作即可。”
  江州司:“…………”
  她呆愣了下,被宣珏的理直气壮搞得有点懵,反应慢了拍,怒道:“你当过家家呢?!”
  正准备下去夺人,突然听到宣珏语气有些古怪:“……你是要给她运气梳理经脉吧?你下来也没用。她……抱住我了。”
  在两人你来我往打嘴仗的时候,谢重姒背上经脉被封,寒流就顺着四肢回撤,手脚总算得到了暂时的解脱,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去拽住旁边的东西。
  她首先握住了一块和在一起的玉佩,似是双环,上面雕刻了精细繁复的花纹。
  顺着浮了暗纹的佩带向上,是玉质腰带,主人宽肩窄腰,但像是僵硬着,她顺杆往上爬时,掌心下的肌理紧绷,一动也不敢动。
  这片热源,比炙热的泉水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好像愈演愈热,谢重姒被寒流折磨,自然不会推拒。
  直到她两只手隔着浸湿的衣衫,触摸上肩胛骨,环抱住眼前的温度时,对面的人才稍微放松了些许,缓缓抬手,尝试着去虚虚回抱住她。
 
 
第46章 隔水   仅凭其余的触感就能把他逼疯……
  谢重姒周身都是冰冷的, 轻轻扣在他后背肋骨处的手,也寒凉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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