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路灯已经接连亮起，可光线却没办法穿过层层叠叠的树枝，抵达他们站定的地方。
秦燃轻叹了声,淡声道：“回去吧。”
程半梨过速的心跳渐渐降下来，这才发觉冬夜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明天可以陪我上自习吗？”
“我明天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
“好呀。”
送程半梨回去，秦燃独自回宿舍，路上给唐以打了个电话。
“怎么了，阿燃？”
秦燃舔了舔唇，还是喊不出那个称呼，“您还是不要争取我的抚养权了。”
唐以顿时紧张起来，“为什么？”
“打官司需要很长时间，这正是秦珩想要看到的。”
江斯尧也在旁边，听到他们母子俩的对话，插了一句进来：“你的年龄已经过了十周岁，按照法律规定，判定抚养权归属的时候，大概率会尊重你个人的意愿。时间长也没关系，我们不怕拖。”
换言之，只要秦燃愿意，唐以就能争取到他的抚养权。
“可是，这样他就有理由去骚扰你们。”这才是秦燃最担心的。
当年唐以就是不想和秦珩有任何牵扯，所以连他都没有带走。
电话那边的江斯尧陷入沉默，秦燃接着说：“距离我成年只剩三年，没必要这么做。”
他已经签了保送协议，不需要参加高考，秦珩如果不想犯法，能干涉到他的事情有限。
秦燃还是希望，秦珩不要有太多和母亲接触的机会。
说完这句话，秦燃已经回到了宿舍楼下。
他没急着上楼，静静立在树后。
和唐以商量了一会儿，江斯尧说：“我和你妈妈两边的老人都在抚城，这次回来，我们就不打算再离开了。如果秦珩再做什么混账事，你及时告诉叔叔，叔叔帮你解决。就算不要回你的抚养权，你也随时可以来我们这边生活。”
唐以不想再逃下去了，也不想因为秦珩，远离自己的父母家乡，还有儿子。
秦燃放下心，“好。”
-
从周一开始，每天晚上，程半梨都会和秦燃一起在明理楼上自习。
他们每次都坐在最后一排，程半梨习惯性地把腿搭在秦燃腿上，认真用平板看专业课的PPT。
之前和秦燃坐在一起，她总是学不进去，现在有了考试压力，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心浮气躁了。
学了会儿，程半梨拿起水杯喝水，看秦燃总是开着电脑，就好奇地凑过去看他的屏幕。
笔记本上在运行她看不懂的程序，中间一大片空白处写满了一行行代码，两边还有很多调试的工具小窗。
程半梨戳了戳他的胳膊，秦燃侧目看过来。
见她拿着水杯，他以为她水杯没水了，下意识伸手去接：“我帮你打热水。”
程半梨微愣了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用口型回复他：“还有呢。”
她把水杯放到桌子角，从演草纸上撕下来一块，在上面写：【你在弄什么啊？】
写完把纸推到他面前。
秦燃提笔：【写程序。】
程半梨：【噢，看起来好复杂的样子，你学多久啦？】
秦燃：【三年。】
那就是从初中就开始学了。
小燃一直都被秦珩逼着参加各种竞赛考试，居然还有空学编程。
程半梨看了一会儿屏幕，完全看不懂那些代码什么意思。
她收回视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泛起泪花。
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上自习，没回宿舍睡午觉，现在困得不行。
秦燃见状，写下两个字：【困了？】
程半梨点头。
秦燃：【要不要睡会儿？】
程半梨摇头，写字回复他：【我怕不小心睡太久。我玩会儿平板吧。】
秦燃：【好。】
程半梨退出PPT页面，打开平板上的休闲小游戏，在屏幕上戳着玩。
后来发现有两个人对战的游戏，就把平板推过去，放在自己和秦燃座位中间，趴在桌子上和他一起玩。
桌子上面，两个人安静地玩着小游戏，没发出任何声音。
桌子下，他们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玩了十几分钟，程半梨兴致高昂，渐渐不觉得困了，正准备放下平板，继续学习。
微信忽然弹出一条来自唐婧的消息：【板栗，学习困了吧？来点你最爱的图片提提神。】
程半梨刚想问什么图，打的字还没发出去，唐婧那边就已经连发了四五张图片过来。
缩略图看上去像黑白漫画，她随手点开，放大的图片占满了平板的整个屏幕。
看清这些图片是什么以后，程半梨最后一点残存的睡意登时烟消云散。
她目瞪口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看她点开微信，秦燃本想挪开目光，可程半梨已经手快地点开了图片。
他正有些好奇“她最爱的图片”是什么，下意识跟着看了一眼。
下一秒，秦燃的视线死死地黏在屏幕上，瞳孔都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确实是漫画图片，但不是正经的漫画，而是男女赤膊运动的漫画。
虽然重点部位用错位的技巧挡住，但还是能看出他们在做什么。
纠缠的唇舌拉出银丝，彼此紧紧相拥，背部后弓，像是恨不得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
这种漫画，风格一贯夸张而直白，看得人面红耳赤。
程半梨：“……”
秦燃：“……”
程半梨“咕咚”咽了口口水，缓缓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旧款机器人。
秦燃也在此时侧首看向她，轻轻握了握拳，浅棕色眼瞳蕴着浓浓的复杂和不敢置信。
他动了动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启齿。
“不是……”程半梨脑子里“嗡”的一声，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朝头顶涌去，她脸色通红，嗫嚅着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短短两句话解释不清，她赶紧在纸上写下一行字：【我平时不看这些的。】
【真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给我发这个。】
生怕秦燃不信，程半梨赶紧退出图片，回到和唐婧的聊天页面。
此时左边已经发来了许多张画风粗犷的黑白漫画，只看缩略图就能大概猜出内容。
程半梨紧张得眼皮狂跳，用毕生最快的速度打字：【你发错人了，我不认识你，互删吧。】
唐婧：【？被盗号了？】
程半梨在心底默默跟唐婧道歉，然后立刻把她拉入黑名单。
欲盖弥彰地做完这一切，程半梨这才看向秦燃，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在和他的微信对话框里打字：【我继续学习了，你忙你的吧。】
秦燃目光晦暗地看了她一眼，沉默地颔首。
之后程半梨收回搭在他身上的腿，规规矩矩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看PPT。
她的坐姿比以前中学时，班主任过来检查坐得都端正。
看了会儿PPT，程半梨悄悄瞥了眼秦燃。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神情平静淡然，继续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程半梨偷偷摸摸地打开微信，把唐婧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程半梨：【婧婧我谢谢你，我不仅不困了，还差点当场去世/微笑.jpg】
唐婧：【怎么了？成年人看个漫画怎么了，某些小姑娘不要太古板。】
程半梨：【我刚在跟小白菜用平板玩游戏，看到你的消息，就顺手点开了一张图。】
程半梨：【第四张，尺度最大那张。/微笑.jpg】
唐婧：【那啥我先下了，有事漂流瓶联系。】
程半梨：【你知道那张图片铺满整个平板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唐婧：【……想什么？】
程半梨：【想我的骨灰盒能不能选粉色。/微笑.jpg】
唐婧：【没事，男欢女爱多正常啊，你的小白菜会理解你的。】
程半梨：【我觉得不会。】
唐婧：【为什么？】
程半梨：【前天我俩考拉抱接吻，我不小心舔了一下他的嘴巴，他立马把我放地上推开了，动作特别迅速，像个被纨绔调戏急了的良家妇女：）】
唐婧：【这么贞洁烈夫吗？？？真是个守身如玉的好男人。】
程半梨：【我现在都不敢亲他了，怕刺激到他，让他跟我分手。/猫猫叹气.jpg】
唐婧：【心疼你。】
十几秒后，她甩过来一个链接，题目是“对象思想保守，在一起很多年不让碰怎么办？”
程半梨：【这什么东西？】
唐婧：【三年后你可能会来答这个题。】
程半梨正准备回，她又甩来一个链接：女朋友说“谈恋爱就接吻，结婚了岂不是要上床”该怎么反驳？
唐婧：【板栗背一下答案吧，我觉得你以后用得上。】
程半梨怀着一言难尽的心情，退出了和唐婧的聊天对话框。
她在心底叹息一声，打开PPT继续学习。
学到晚上九点多，教室里大部分人都没有离开。
程半梨不想让秦燃回去得太晚，平时这个点都会和他一起离开。
她关上平板，在他桌子上轻敲了两下。
秦燃会意，安静地收拾东西，规整地卷起笔记本的电源线。
程半梨想把他们传的纸条丢掉，可弯腰在桌洞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张纸条。
秦燃看向她，无声地问：“在找什么？”
“没什么。”程半梨摇摇头，挠了挠侧脸。
之前也是，他们传的那么多张纸条，最后都神奇地消失不见了。
真是奇怪。
收拾完东西，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自习室。
沿着楼梯下楼的时候，中间总是不远不近地隔着一段距离。
程半梨一抬头，就能看到少年挺拔颀长的背影，走得沉稳平静，好像丝毫没有要跟她腻歪一会儿的想法。
想到小燃冷淡到极点的眼神，程半梨抿了抿唇，忍不住掏出手机，点进唐婧发来的链接，关注了刚才那两个问题。
说不定……将来真能用上呢。
第56章 草莓、薄毯
接下来的考试周,程半梨每天晚上都和秦燃一起上自习。
中间周末她没回家，秦燃也陪她留在学校。
考完最后一门课，寒假正式开始。
程半梨不想一个人过年，于是早早地回了外婆家,和外公外婆一起置办年货。
吃完晚饭,她躺在妈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床上,抱着被子，懒洋洋地和秦燃打电话,“今天外婆做了好多好吃的，我吃得好饱，要是你也能来就好了。”
电话那头的秦燃似乎轻笑了下,程半梨听到轻微的气声。
她也忍不住笑，问他吃没吃晚饭。
“吃了。”他低声说。
“你吃的什么呀？”
秦燃没有回答,转而问她：“你在躺着？”
程半梨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嗯,我躺在床上和你打电话呢。”
她上半身靠墙躺着,双腿高高抬起，脚丫踩在墙壁贴的海报上。
秦燃习惯性地叮嘱,“刚吃过饭不要躺着,会不舒服。”
他的声音经过电流的处理，听起来更加温柔。
程半梨蜷起双腿,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玩笑似的喊他：“爸爸。”
秦燃：“……”
听筒那边沉默了会儿,才听到他无奈地开口：“别闹。”
程半梨嘻嘻笑着,喊得更加起劲，“爸爸，爸爸。”
外婆刚好推门进来,把热好的牛奶放到桌上，“跟你爸打电话呢？”
程半梨“腾”一下端端正正地坐好，脸颊滚热，有些慌乱地捂住听筒，“……是吧。”
虽然她已经成年了，但还是有种偷偷给男朋友打电话被家长抓到的心虚。
“你们俩先说话吧，我跟你外公去楼下转转，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想吃草莓。”
“好，给你买草莓。”
“谢谢外婆，你们路上慢点。”
等外婆关门走出去，程半梨身子往后一倒，放松地躺回床上，松开捂着听筒的手，“小燃？你还在吗？”
“嗯。”他很快回应。
程半梨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朵，经过刚才的一场尴尬，忽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燃也不是话多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听着对方的呼吸声，谁也没说话。
过了会儿，程半梨看到窗外飘起洁白的雪花。
她兴奋地凑过去打开窗，伸出手去接雪，冰凉的雪意瞬间消融在指尖，“哇，我们这里下雪啦，你那边下雪了吗？”
她听到了秦燃的脚步声，可能是去窗户旁边看。
没多久，听到他说：“没有。”
“那我拍给你看。”
“好。”
程半梨动作很快地拍下好几张照片，发到秦燃的微信。
她把手机贴回耳边，问他：“下雪好不好看？”
“好看。”
他说完，程半梨在心里默念“3，2，1”。
几乎在她刚数到“1”的瞬间，秦燃下一句话就传了过来，“别开窗吹太久冷风，小心感冒。”
果然。
程半梨躺倒在床上，心尖仿佛有热流淌过，她无声地笑弯了眼。
明明小燃的年龄比她要小，却总是习惯性地照顾她。
还真的像长辈一样。
等外婆和外公买回来草莓，程半梨挂断电话，下床洗了两盘草莓，一盘留给长辈吃，另一盘自己带回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