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对自己不自信,是他清楚那个男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是现在的自己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的。
明笙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有时候,无声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更有时候,它就像一把利刃,无时无刻地在刺痛人心。
“我们进去吧,时间到了。”沈朝渊轻声道。
“好。”明笙答。
有时候话说的太明白,并不是一件好事。
活的糊涂一点,或许会开心些。
电影不长,一个小时二十分钟。
选择在今天上映的电影,大都是爱情片,相较于其他电影有知名演员坐镇。
他们这部电影,多少有点查无此人,所以上座率并不高。
沈朝渊的票在第四排中间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这一排竟然只有他们两个人。
电影的开始,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年幼的男主,在一个破旧的巷尾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幼猫崽。
也就是在那里遇见了故事中的女主角。
后来所有的一切,都要从那个地方开始讲起。
在四面白墙的病房里,故事开始走向结尾。
女主角去世后,竹马男主并没有另娶他人,而是一人一猫,孤独地活着。
这算是这部电影基于原著唯一改动的地方。
故事简单又俗套,可它却是涵盖了明笙所有的过去。
电影结束,明笙坐在位置上,一动未动。
渐渐的,其他人都慢慢走了。
影厅里,就只剩下她和沈朝渊。
沈朝渊的目光不动声色地从影幕上移到她身上。
声音沙哑,他缓缓开口:“那只猫?”
明笙垂眸,应声:“对,是我。”
沈朝渊无声地张了张唇,忽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电影里,女主角的好友是个家庭幸福美好的小公主。
表面上看,明笙和故事中的那个形象完全不符合。
那是因为现实不圆满,所以杳杳在书里给了她一个完美的结局。
故事里,好友的结局,就是初杳对她最美好的祝愿。
也许开始狼狈又不堪,可是每个人都有改变它的权力。
“我就是在那个巷口遇到了他。”
明笙开始缓缓道来,那个沈朝渊从未踏足过的,她的过去。
第44章 我愿意继续当替身。……
自从明笙有记忆以来, 那个潮湿阴暗的家里,从没有一刻停止过争吵和暴力。
那个男人,明笙就极少见过他清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永远一副醉醺醺, 散着臭熏酒气。
只要一靠近,明笙就止不住的犯恶心。
每次只要他回到家里, 母亲就会把她塞到柜子里。
紧接着,她就会听到酒瓶摔在地上的声音。
男人的怒吼声以及女人的求饶声。
暴力的声音让人感到恐惧。
年幼的明笙不懂,为什么她的父亲会是这个样子。
直到那个男人发泄完走了之后, 明笙才会看到发丝凌乱,满脸是伤痕的母亲过来抱自己出去。
母亲清亮的眸光里,明笙只看到了自己。
此刻, 仿佛自己就是她所有的希望。
再后来,明笙放学以后就会先去后面的巷子躲一会儿, 到天黑了,母亲才会过去接她。
年复一日,一直如此。
可并不是次次都能避免的, 几次里, 总是会有遇到的时候。
于是暴力便也落在了明笙身上。
男人凶狠的模样,小明笙害怕极了,可是一想到如果自己多承受一点,那母亲是不是就可以少挨一些。
可是并没有如她所愿。
结果只是她们一起承受来自那个男人挥下的拳头, 以及街坊邻居的指指点点。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明笙正在家里做着家庭作业。
那个男人直接踹开了脆弱不堪的门,嘴里叼着一根歪歪扭扭的烟头,手里还拿着一个空了的酒瓶。
手里的钢笔被吓得掉落在地,小明笙慌忙去捡,只是还未碰到, 头发就被人从头顶拽起。
妈妈给她买的新钢笔被那个男人踩在脚下,裂成两半。
她被生生拖着,到了门边。
烟雾缭绕,酒气熏天。
明笙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母亲过来救她的时候,她的头发已经被那个男人剪了一半,手臂上,满是烟头烫伤的痕迹。
火辣辣的痛感,明笙捂着胳膊,那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母亲受过的苦。
母亲将她关在了门外,门内是她和那个男人的争吵声。
小明笙手里攥着母亲刚才趁机塞过来的纸币,捂着胳膊,回到了那个巷口的那个角落,等着日落西山。
一路上,那些冷眼旁观的人们,对着她议论纷纷。
他们自以为说话声很小,可每一句都落在了明笙耳朵里。
他们总说她是小拖油瓶,说她的母亲不安分所以才被如此对待。
甚至也会有同龄人的孩子在小明笙身后朝她扔过石子,骂她是野种。
她躲在角落,仰起头,阳光刺眼极了,落在身上,小明笙只觉得粘腻异常。
身上久久散步去的烟味,更让她觉得恶心。
小明笙躲在角落里,头埋在膝盖里,不远处,破楼里的争吵声一直未曾断过。
母亲为了她,在和那个男人拼命。
那些人说的没错,她就是个拖油瓶,如果没有自己,母亲也不用待在这个破地方,一眼望到头,却永远看不到希望。
争吵声逐渐被一阵脚步声覆盖。
由远及近。
小明笙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逆着光而来的少年。
清风越过,吹走了空气里潮湿的闷热感。
十四五岁的少年,面容清隽,一脸温柔笑容地半蹲在小明笙面前。
抬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抚慰。
然后她就看到少年又伸出另一只手,开始温柔地帮她解开发结。
马尾被割断,上面甚至还落了烟灰,少年一一把它们弹去。
枯燥的头发,被他一点一点捋顺,而不久前才消失的争吵声又去而复返。
小明笙下意识地瞥过去,这个动作被少年纳入眼底。
少年好似懂了,他什么也没说,丝毫不嫌弃她身上脏乱不堪,拥她入怀。
温暖的怀抱,抚平了小明笙内心所有的不安和黑暗情绪。
那时候以为那条巷子就是全世界的小明笙发现,原来这个世上并不全都是坏人。
少年覆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安慰:“不用怕。”
那是明笙第一次接受到来自外界的善意。
人啊,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满足、被治愈。
哪怕只是来自陌生人一个小小的善意举动。
回忆渐渐淡去,重现在明笙眼前的是昏暗的影厅环境。
而坐在她身侧的,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而是沈朝渊。
明笙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会在他面前说了这么多。
或许是触景生情,即使改编了的,还是有着一些真实的影子。
“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明笙从位置上起身,打算出去。
沈朝渊跟着她一起,站起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所以,那个男人呢?”沈朝渊整颗心像是被一根铁丝紧紧拧在一起。
他在心疼,心疼过去的她。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要是在她身边,那她会不会就不会遭受那些。
明笙目光暗了暗,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直到气氛沉到最低点,明笙才开口:“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直接砸在沈朝渊身上。
紧接着她抬起头,目光早已趋于平静:“从楼上摔下来,死了。”
八年前就已经死了。
沈朝渊定定地看了她许久,然后说了声对不起。
明笙释怀地笑了一声:“没关系,有时候,说出来比一直憋在心里舒服多了。”
真的就释怀了吗?
真相不得而知,可表面上看,就是如此。
二人从电影院里出来,外面居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敲打在地面上,被打磨的一层不染。
夏末急雨,空气燥热又潮湿难耐,就像那个回忆一样。
明笙望了一眼外面的雨,回头看向沈朝渊,语气温和:“就这样吧,谢谢你今天陪我看这一场电影,我已经很满足了。”
说到最后一句,明笙的目光罕见得温柔了许多。
沈朝渊知道,那不是对他的,她刚刚在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男人。
她今天之所以会答应自己,也是因为那个男人临时有事。
而他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替身罢了。
气愤吗?
好像早就没有了。
如若不然,自己又怎么会特意穿着和那个男人相似的衣服。
沈朝渊可耻地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替身的位置都开始觊觎。
他在想,倘若自己甘愿做那个男人的替身,那她是不是就会回到自己身边,或者允许他去到她的世界里。
沈朝渊不敢想,所以只能可耻地模仿另外一个男人,想要她的目光多在自己停留一会儿。
哪怕只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他也愿意。
明笙从包里拿出备用伞,正准备递给沈朝渊。
然后就听见他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明笙。”
她拉上包链,抬眸:“什么?”
喉咙滚动,薄唇微张,那句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终于被他问了出来。
“如果,我愿意呢?”
明笙迷惘了片刻,疑惑:“愿意什么?”
沈朝渊垂下眸,不敢她。
此刻的他像是将所有的尊严都不要了,只想求她一个应允。
低缓的沉沉男声穿过空气,停在明笙耳边。
裹着淅沥沥的雨声,沈朝渊张口,嗓音沉重暗哑:“如果,我愿意继续当替身。”
“那你愿不愿意回到我身边?”
第45章 看到一丝...乖顺?……
沈朝渊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心底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他在赌,赌那一线生机。
只是在触及到明笙那一抹眸色时,沈朝渊就知道了, 这是一场必输之局。
明笙默默地看向他,没有说话。
沈朝渊垂下眸, 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愿意吗?”
明笙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想了想,只能说道:“过去的事, 已经过去了,你该往前看的,别把目光都放在一个人身上。”
而且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怎么能甘愿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呢。
这对他不公平。
她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如果我非要如此呢?”沈朝渊固执道。
雨下的越来越大, 连带着的还有一场诡异的风。
明笙出来的时候穿的是一件长裙,此刻裙尾已经被风裹进来的雨弄湿了,紧紧地贴在脚踝处。
风雨肆虐, 夏天还未完全过去, 秋风便已经提前到来了。
明笙移了下位置,往里面站了站,这个角度,抬起头, 刚好看见了沈朝渊的右侧脸。
白衬衫、黑裤子,太像记忆中的那个少年了。
可再怎么相像,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人。
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明笙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愿意承认。
沈朝渊的眉骨偏向硬朗冷峻,可记忆中的那个他啊,永远温柔如风似少年。
两个天差地别的人, 却偏偏撞了容貌一角。
明笙不知道这是她的幸还是沈朝渊的不幸。
她只知道,自己和沈朝渊本不该有任何交集的。
明笙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后无奈叹了口气:“沈朝渊啊——”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我不想听。”
明笙:“......”
这是她第一次见沈朝渊‘胡搅蛮缠’,不过更像是在故意装糊涂,在耍赖。
仔细回想,他近一年的时间里,好像真的变了很多。
以前的他,一双墨眸,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好好的敛藏。
那时候的沈朝渊,就像是个强大的机器,无休止地工作,仿佛吃饭和睡觉都只是为了更好的工作。
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光,明笙对他,除了他的身份以外,其他都一无所知。
除却她本就不想了解的原因以外,更多的是,他强大的外表下,让明笙以为自己一眼就望到了底。
名门望族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理应什么都不缺的。
可是后来,当沈朝渊将一切告诉自己的时候,明笙是很意外的。
意外过后,是心疼。
在沈朝渊说出一切的那一刻,明笙能够很清楚地共情到他口中那个年幼的沈朝渊。
原来光鲜亮丽都是表面,他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明笙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是刘姨。
冷冰冰的别墅内,装修风格只有黑白灰。
而刘姨在那里一做便是十多年,因为她最擅长的就是家常菜。
十年如一日的西式餐桌上,摆放的永远都是那几道家常菜,有一种渴望,它很隐晦。
隐晦到,所有人都忽略了。
明笙不知道沈朝渊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如果是想要自己对他心软。
那他的目的达到了。
她确实是心软了。
可心软不是喜欢和爱。
在这一点上,明笙分得很清楚。
唯一一点变化就是,以前的自己可以很直接了当地拒绝沈朝渊的喜欢,可是现在她,只能寻找更加委婉的方式。
明笙不想因为自己而再一次伤害到他。
可人都是自私的,首先想到的一定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