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你,点金手。”
郁秋抬起脸,一脸懵,“啊?”
鹰的目光敏锐、准确,他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无形的目光仿佛刀剑一样形成一股压迫感,让她不疑有他。
没错,宓就是在和她说话。
他管她叫做……点金手?!
郁秋眼睛微微睁大,耳边响起一阵轰动:
“传说中的点金手?!”
“是点金手本尊吗?”
“宓大人说的,是那位红衣女修吗?!”
“不会吧,我竟然能见到活的点金手?!”
“……”
妖物们纷纷伸长了脖子,就连殿外都聚集了不少妖魔,听到点金手的名号都忍不住凑过来,亲眼见一眼点金手的真容,一个个你推我搡,震惊不已。
相比之下,魔尊大人和乌绮云的名号根本算不上什么。
郁秋也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点金手原来是我自己?
她跟系统确认了一遍,在脑海里把老大和老三暗暗地骂了一遍。
丫的,竟然都不告诉她真相!
老三是最开始跟她聊起点金手的,后来又把点金手吹得上了天,就是不跟她说实情!
连沧澜宗主也是!
郁秋万万没想到,一本正经的沧澜宗主竟然会在这种事情上玩弄她?
耳旁,乌绮云双手抱胸,不满意地说:“秋儿,你名号什么时候这么响了?竟然比孤还响亮?”
陆渊道:“真教本座大开眼界!”
郁秋讪笑:“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比的呢?”比输了你们要伤心,还得费心思宽慰你们!
郁秋看向沧澜宗主,旋即将视线移开,走上前,朝王座上的鹰说:“没错,我是。”
宓叹了口气,吩咐说:“玉,你去将我的义肢取来。”
小兔妖点点头,快步蹦了出去。
宓:“点金手,我在这深渊之下,日夜盼着你能再临深渊,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他说的是“再临”,也就是说……郁秋以前来过无极渊。
这个消息让其他人都倍感震撼。
感受到其他人好奇、不解的目光,郁秋一脸淡定,“原来我以前来过这里,我竟然全都不记得了。”
乌绮云轻轻一笑,陆渊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司珩青若有所思,良久才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宓抽了口气,淡然道:“你上次来深渊,应该是一百四十二年前的事了。”
旁人对这个数字没有概念,可陆渊却愣住了。
脑壳仿佛挨了一道雷击,他呼吸变得急促,身体细密地发抖。
一百四十二年前,正是他入魔第二年。
那年他孤注一掷,抱着必死的心投入了无极渊。
他修的是剑道,乃是天下间最正气凛然的道。
可一朝走火入魔,相当于几十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彻底抛弃了原来的剑道,入了杀伐道,也因此一剑成名,人称魔君见寒。
十年修剑无人问,一朝入魔天下知。
这与他一开始想走的路,与师尊给予他的期望……实在相差太远了。
投入无极渊的时候,他抱着自暴自弃的想法,想着埋骨于此便好,从未想过有一天从这里杀出去。
但冥冥之中,他仿佛被上天额外眷顾似的。
一次一次都活了下来。
他熬过了深渊反应,熬过了一次次魔物的追杀,一路顺利地到达深渊之底,也因此而境界大增。
他一直以为,是上天不让他死。
直到今日,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但宓说,郁秋上一次来深渊,是一百四十二年。
正是他投入深渊、自暴自弃的那一年。
他想起来,无数次他重伤昏迷过去,以为再也醒不过来……昏昏沉沉之中,总觉得身边有个人在照顾自己。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郁秋一路跟踪他,在暗中保护他?
陆渊身体有些发抖,不敢去看一旁郁秋的脸色。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他这些年来对郁秋的怨恨,显得多么可笑啊?
“一百四十二年?”郁秋若有所思,“那年……好像的确发生了什么。”
宓注视着她,颔首道:“那年人界的确发生了不少事,深渊之底也发生了不少事。”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司珩青开口道:“你说的是她最后一次来深渊,在那之前,她是不是来过……多次?”
别说陆渊,就连乌绮云也有些吃惊——
郁秋非妖非魔,没事老往这种地方跑做什么?
这也难怪了,郁秋这一路上表现得非常轻松。
第一次来无极渊的,免不了要受深渊反应的折磨,更别说一路上层出不穷的妖魔,各种毒物……而她应付起来尚有余力。
这令乌绮云也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
宓坐在王座上,点头说:“此前,的确来过多次。”
司珩青眉头皱得更紧,一副迫不及待要将她看穿的神情。
她到底还有多少经历,是他不知道的?
最后一次来无极渊,是为了陆渊吗?
为了陆渊,郁秋还真是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他们在深渊之下都经历了什么?!
想到这里,司珩青妒火中烧,袖中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拳头。
秋儿……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阿青?”郁秋抿了抿唇,被他盯得头皮有点发麻,低声道,“你怎么了?”
司珩青眼眶泛红,轻轻地抽了口气,缓慢地阖上眼,摇了下头。
小兔妖回到大殿,手里抱着一副黄金翅膀,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部分零件还有些生锈发黑。
宓站起身,小兔妖从后面协助他,将机械翅膀固定在他肩上,和他原本的断翅连在一起。
他展开双翼,一阵风平地而起,身影一掠而过来到郁秋面前。
“咔擦咔擦”,黄金翅膀在空中抖动,听上去像是年久失修的老机器发出的破损声。
对于飞禽类猛兽来说,翅膀是他们最珍贵的部件,一双强壮的翅膀能带着他们驰骋四海,称霸一方。
折翅乃是致命性的打击。
宓动了动装上去的机械翅膀,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沉声说:“点金手大人,昔日你为我打造了义肢,一直以来我都用得好好的,可几十年前突然出了点毛病,像现在一样,用得不利索了,我找遍深渊之下,没有人会修……”
郁秋哭笑不得,“所以你一天天地盼着我重新来到这里,给你修好义肢?”
宓道:“我有重金酬谢。”
郁秋粗略地看了眼那机械翅膀,看上去只是一两个零件丢失了,找东西给他装回去就好。
问题不大,于是她欣然答应。
陆渊忙道:“我师尊帮你修翅膀,你要怎么报答她?”
闻言,郁秋诧异地看过去,盯着陆渊那张冷峻的侧脸,笑道:“渊儿,你肯叫我师尊啦?”
第52章 印玺。
52.
陆渊冷着脸, 一路都不再说话。
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郁秋也太不是人了。
都跟着他进了无极渊,整整一年都不曾露面, 只跟在他身后, 暗中保护着他……这份深情,到底意欲何为?!
陆渊现在很烦躁,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走的是一条截然不同的道,杀的人多了, 内心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原以为他们师徒决裂, 师门情谊早已作废, 往事不可追回……甚至很难想象, 有朝一日他们师徒会聚在一起,坐下来一起喝酒吃肉。
他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果真都成了事实。
郁秋一朝撞破了头,让他们师门重新聚在一起,也让他再一次、重新认清楚郁秋的原本面貌。
那日顾风华告诉他, 郁秋的真实身份是蓟国公主,是蓟国王室血脉。
陆渊心中大骇, 却只字未说——
早在蓟国亡国之前, 在他离开卫国前往大宛国为质之前, 卫国曾经一度想和蓟国联姻, 让当时还是卫国王子的陆渊, 前往蓟国为质。
到一定岁数了, 再与蓟国公主成婚。
造化弄人, 他没能见到年少的小公主,不久之后蓟国亡国,他也随之被送到了大宛国。
陆渊忍不住地想, 如果当初他被送去了蓟国,那他会在更早的时候遇见郁秋。
兴许大宛国攻打蓟国的时候,卫国会出手阻拦,那样的话……蓟国或许不会亡国,郁秋也不会成为今天的郁秋,她还是那个快乐的小公主。
陆渊攒了一肚子的话,始终不知道如何跟郁秋说。
他守在殿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长桌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零件,其中有金色翅膀上拆下来的,还有郁秋从储物空间里拿出来的。
她正在想办法帮宓修复那只机械翅膀,将受损的零件一块块拆下来,再以工具打磨,重新组装上去。
天知道,郁秋身上到底带了多少东西,每次她取出一样法器,都足以令深渊之下这些没见识的妖物们大开眼界。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郁秋不喜欢工作的时候被人打扰,她忙活起来就完全忘了时间。
陆渊等了一会,腰间玉简亮了。
他拾起来,走远一点,生怕声音吵到了郁秋工作,才懒洋洋地说:“何事?”
顾风华的声音传出来:“师兄,我担心你们,所以问一下你们现在的情况。”
“没事少联系,”陆渊说,“深渊灵力不够用,省着点用。”
顾风华“嗯”了声,又问:“那个慈音大师,有点入魔的迹象了,我该怎么帮他?”
陆渊冷笑:“他啊,活该。”
顾风华:“陆师兄,你说句好听的话吧,你向来最好了。”
陆渊沉思着,说道:“这样,老三,本座教你一道口诀,他用不用是他的事,你听着就好。”
顾风华欣然道:“陆师兄,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不顾的!”
陆渊骂了一句,才将口诀授予顾风华。
“……”
郁秋沉迷着组装金色翅膀,将过去的绘纸也找了出来,仔细分析了一番,再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些改进,确保让重新组装好的翅膀在一段时间不会出现新的故障。
整个过程,花去了两天时间。
这段时间,司珩青和陆渊一直守在外面,乌绮云呼噜大睡,凤不眠则安心修炼,偶尔跟那小兔妖说话。
郁秋干活累了,便席地而睡,醒来时人已经在床榻上。
因点金手的事,她心里还有些生沧澜宗主的气。
可转念一想……阿青那日说的,倾慕这位点金手,可不是在说倾慕她自己吗?
郁秋自认为脸皮厚,可一想到和司珩青之间的种种事情,便不由地有些心慌意乱。
好在工作的时候,完全可以将这些事情抛之脑后。
她拿出青莲火,割了点血滴上去,将组装好的翅膀用青莲火炼化,这才心满意足地收了工。
她都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有人。
郁秋转过身,吓了一跳,拍了下心口说:“是你?”
陆渊勾唇一笑,“你以为是谁?”
郁秋抿了抿嘴,“我以为撞鬼了!”
陆渊笑道:“鬼见了你才害怕吧?”
郁秋不高兴地用力推他,手掌在他肩上拍了下,却被陆渊抬起手握住。
两人对视,郁秋轻轻地打了个嗝。
陆渊双眸如星夜般璀璨,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师尊。”
郁秋讪讪地收回手,莫名其妙道:“怎么这么肉麻了?”
陆渊垂眸看着她,睫毛上晕了一层淡黄的光晕,神情显得十分柔和。
一贯冷峻的魔尊大人,很少露出这样的神情,唯独在她面前的时候。
郁秋身上不太自在,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尤其是陆渊牵着她手的时候。
可阿青牵她的手……她却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刚才那一瞬间,在她回身的时候,的的确确期待着见到阿青。
这种念头一闪而过,她也不可能说出来,听上去还有些伤人。
陆渊看着她的侧影,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终于才鼓起勇气问:“那年徒儿走岔了道,入魔之后投入无极渊,你是不是跟来了?”
郁秋:“……”
她花了会功夫,才理解清楚陆渊的意思。
陆渊盯着她看,想到她可能不记得了,又细细与她解释:“宓说,你上次来无极渊是一百四十二年前,那一年,本……我也来无极渊了,所以我想,当时是不是你跟着我,救了我无数次?”
郁秋微微惊讶,在心里连忙求助系统,“小七小七,还有这种事吗?”
系统:“嗯。”
“草我真他妈被自己感动坏了,”郁秋表面淡定内心却激动地问,“这么感人肺腑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
系统幽幽地说:“因为你其实也没做什么,一路全靠我的指引,论功劳应该算在我头上。”
可是她只是个系统。
一个什么都清楚,却什么都不说的狗系统。
这种事情,到头来肯定还是算在郁秋头上。
在她过去臭名昭著的为师生涯中,难得有一两件说得出口的好事,这让她开始有些自信了。
“的确是我,”她摸了摸鼻子,镇定自若地说:“渊儿,你不要多想,你是我徒儿,帮你是为师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