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心里越发委屈了。
他看了眼腰间的玉简,想最后和师尊说句话,告诉她:那年你亲自来卫国皇宫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当时不是故意苛待你、冷落你,以为你在火场里的时候,我担心得要死……虽然辜负了你的教诲,堕入了杀伐道,但也算是此生无悔。
最起码,我有能力保护身边的人了。
如果还要再说点什么的话……
陆渊想了想,后牙槽忍不住磨了磨,暗道:你那几个徒弟里面,只有我才是最争气的,你看吧,就连天道也稀罕我,追着我想渡我飞升。
这待遇,司珩青没有吧?
还有,你离司珩青远一点。
老子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劲。
想到这里,陆渊啐了一声,觉得自己有些娘们唧唧的,废话实在太多了。
“轰——”
随着一声声振聋发聩的声音,天劫劈了一路,终于彻底将深渊底层撕开,一时间金光闪耀,亮得人们压根睁不开眼睛,只觉得天塌下来了,要将他们彻底湮没在混沌之中。
陆渊听不到任何声音,他全神贯注,将护体金光开到了最大,拼尽全力来抵挡天劫——
那一瞬间,他五感尽失,惨痛的喊叫声埋没在雷劫浩荡的声音中。
痛!!!
太痛了!!!
只一道雷劫下来,几乎将他劈到了深渊之底的深渊,在那一瞬间他几乎灵魂出窍,护体金光被劈得粉碎,他猛地喘了口气,随着吐出一口鲜血。
眼前一片模糊,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唯有强烈的痛觉提醒他:
他没死成,接下来还有第二道、第三道……
陆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抹了把血,重新调运体内的灵气,心里发出一丝蔑笑:区区天劫,也不过如此嘛。
第二道雷劫紧随而来,这一击挨下去,陆渊仍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很好,不过是挠痒痒的程度而已。
陆渊心里笑着,忍受着剧痛,试着用灵识去感应周围的环境。
天劫带来了烈火,整个深渊都被烧了起来。
他四周也是火,烈火灼得他皮肤冒烟,身上的皮掉了一层,成了个血肉模糊的怪物。
陆渊去摸他的剑,专心等待第三道雷劫。
郁秋给司珩青留过剑,给顾风华留过伞,却自始至终没给他留过法器。
他入魔后的那段时间,时常想着把郁秋抓来,将她困起来,让她只给他一个人炼造法器,弥补当初的遗憾。
可有时候清醒过来,他也会想……师尊当真没给他留过法器吗?当真就亏待了他?
当初在苍龙秘境,她抛下重伤的司珩青来救他,在卫国的时候她也曾来找他,光是想到这些,陆渊心中就喜不自胜。
见寒剑也是师尊帮他一起寻来的,他的字也是师尊为他取的。
虽然也想像老三一样留在她身边报答她,可偏偏他走了一条世人根本不认可的道啊。
陆渊运足了功力,竭力撑开破碎的护体金光,全力去抵抗第三道天劫。
这一道雷劫劈下来,他身上骨头碎了好几根,天灵盖感觉被击穿了,就差一点粉身碎骨。
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预想中的死亡并未到来,相反陆渊觉得自己境界又提高了。
他有些兴奋地想:或许他这一次有足够的实力和运气,能够成功挡下天劫,飞升离去?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惊愕不已,可事实上他的确如此,就连丧失的五感也逐渐地回来了。
身上的血肉在一次次雷劫中不断地烧成灰、再重生、再烧成灰……
陆渊有些飘飘然了,心中情绪激荡。
可惜的是,就连飞升离开,他也是孤身一人。
这令他不禁有些遗憾。
视力逐渐地恢复,他看到了漫天的火焰,看到了金色的雷光,看到飞禽走兽四处逃窜,再往近一点……他看到了为他护法的人。
顾风华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巨大的法器,搭建在陆渊身旁,整体呈椭圆形舱装,主体材料由黑曜石和夜魔金建成,每一道雷劫劈下来,那法器便吸走雷劫一半的威力。
像是汹涌的水流一分为二,主流继续劈向陆渊,支流则被顾风华的法器吸走,像河湾一样将能量蓄了起来。
就连乌绮云也来了,她九尾全开,白色的尾巴如祥云一般撑在陆渊头顶,替他抵挡一部分的天劫。
烈火照着她的护体白光,映出绚烂的图案。
一道华丽的红色尾翎当空划过,穿插在祥云之中,犹如神迹降临。
伴随一声响彻深渊的凤鸣,神鸟凤凰展开双翼,奋不顾身以血肉之躯为陆渊抵挡一道道天劫。
陆渊:“……”
奶奶的,这就很操蛋了。
老子以为老子是凭真本事对抗天劫,这群人跟着瞎掺和什么?
而且这只火鸟到底是谁?
看着这一幕幕奇景,一直以为自己百毒不侵的陆渊,突然间热泪盈眶了。
就连一贯冷漠的司珩青也来了。
是师尊让他来的吗?
她在何处?
陆渊疯狂地想见她,紧接着一道雷劫劈下来,他筋骨仿佛一寸寸地断裂,护体金光彻底被碾碎,睁开血肉模糊的眼,又什么都看不见了。
又短暂地失明了。
他听到乌绮云的声音,挨着他骂了一句——
“集中精神!你想灰飞烟灭吗?!”
陆渊再次沉静下来,集中精神开启防御,只要意识还能保持清醒,他还是能抵得住这万恶的天劫!
只是不知道……那些为他护法的人撑不撑得住。
他隐约听到火鸟的惨叫,不由地为之担忧,但很快就摒弃了这个念头,在烈火中继续抵抗天劫。
一共十八道雷劫劈下来,换作常人早已经魂飞魄散、尸骨无存。
然而就在最后一道雷劫落下的时候,陆渊彻底突破大乘,乘着刺目的金光应劫而去,成为了伏天下以来飞升的第一人。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匆忙之间便已经离开了。
天火在深渊之底熊熊燃烧,境界在合体晚期以下的修士和妖魔们几乎全部被歼灭。
一夜之后,海水涌了进来,将熊熊烈火彻底湮没。
原来的深渊之地经历了一道道天劫之后,竟然在朝夕之间变成了茫茫大海。
第73章 完结章(上) 肝肠寸断
73.
伏天下元年, 仙盟围剿无极渊失败,数千精锐弟子葬身无极渊,玄音门、妙法宫、缥缈峰等大大小小的门派全部覆灭。
幽境北面地面下沉、海水涌入, 一夜之间沧海桑田。
经此一役, 仙盟长期以来以世家占据主导地位的局面开始发生改变,一来云境百姓不再像从前那般崇尚修仙, 二来更多的无门无派的修士有了上进的机会。
这天下犹如一盘打散的棋,等待着新的规则和秩序。
而在这新规则和秩序到来之前, 修士们需要经历漫长的休养, 重新发展壮大势力。
起码数百年内, 云幽两地再无大的战役爆发。
无极渊被海水灌满, 生还者们没去讲述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留下一片揣测。
世人无从知道, 这一年有一人应劫飞升了,正是大名鼎鼎的魔君见寒。
若杀伐道也能顺利应劫飞升,那天底下将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 决心堕入魔道、以杀证道。
离开无极渊之前,郁秋如此告诫众人。
生还者们无不赞同, 并对郁秋的话心服口服。
就如百年前, 郁秋以点金手的名义昭告天下, 越过仙盟颁布一条法令:
仙人打架, 不得殃及凡人。
那时候她是声名远播的点金手, 她颁布的法令世人莫不遵从。
而现在, 她是点金手, 是蓟国王室后人,是沧澜宗主拥戴的师尊,手持妖皇印玺, 号令天下妖族。
*
郁秋做了漫长的梦。
时光回溯到过去,她记起了在蓟国王宫里的时光,父王和母后的面庞重新出现在面前,她还见着了她那已经出家的大伯,曾经来蓟国王宫做客的慈音大师……
她记起第一次见司珩青的样子。
那小孩文文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眼神纯澈,却又茫然。
她当时想:那小孩跟她过去好像啊。
长得好看又乖巧的孩子,格外地招人疼爱。
郁秋本想招揽个为她打下手的,没想到是个黏人精,除了漂亮简直一无是处。
可小孩眨眼就长大了,褪去了少年时的柔软,心性变得坚韧、强大。
在神识里,他们亲密无比,沉湎于情爱的欢愉中。
郁秋记起了宛都的那间院子,那是他们一开始落脚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初的家。
桃树是司珩青种的,角落里的花草也是他打理的。
那么简单的一个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开。
他性子沉静,总喜欢和花草相伴。
陆渊来了以后,院子里开始热闹起来。
他养兔子,但那兔子闹腾,没多久就把司珩青养的花草吃光了,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
陆渊开始养乌龟,养了一段时间就忘了,等想起来时那乌龟早被人抓走吃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郁秋也在宛都城内积攒了名气和声望。
宛都城内聚集了不少门派修士,托他们的福,郁秋才能一步步壮大自己的实力。
她以点金手的名号,将各类法器卖给这些修士,攒下来的财物则用来兑换灵丹、灵草,为两个小徒弟打下修炼的基础。
及至后来搬到青秋渊,惹上了剑阁的人,拐走顾风华,以及后来种种……郁秋都问心无愧。
唯独一事,令她始终无法去面对司珩青。
并非那年在苍龙秘境她抛弃了重伤的他,也非亲手取走他的情丝、险些要了他的命,而是因……她动了情。
她想着他、念着他,却又亲手断了他的情,逼他孤身离开青秋渊,逼他走上无情道,逼他成为了后来的样子。
她自己种下了苦果,也只能由她独自品尝。
在她颠沛流离的一生里,她只能怀着那抹情丝,想着过去的时光,像是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慰藉漫长而苦涩的孤独和相思。
她原以为,和司珩青闹到了那个地步,两人死生不复相见。
可后来司珩青开山立派、名扬四海,成为了真正的一代宗师后,几次下山来找过她。
第一次郁秋猝不及防,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郁秋便以更衣为由,仓皇溜了。
再后来郁秋只能隐藏行踪,实在藏不下去了才去投靠了乌绮云。
沧澜宗主再怎么猖狂,也不可能去招惹九尾妖狐乌绮云。
起码在那个时候,沧澜宗主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招惹她。
郁秋安心地躲了几十年,直到仙魔大战爆发。
这下真是避无可避了。
仙魔大战爆发的第三年,沧澜宗主才正式出关,第一战便诛杀了妖皇邪利,一举扭转当时战局,使得仙盟占据了优势。
他布下结界,以洛水为界将云幽两地分隔开,此举便是强迫其他人也不得不遵从点金手当年的规矩——仙人打架,不得殃及凡人。
郁秋从未去细想这些。
她亲眼见过剑阁弟子屠杀蓟国百姓,见过各大门派为了灵泉争得头破血流,付出代价的依旧是无辜百姓。
正因如此,她才立下那条规矩、并号召仙盟遵从那条规矩。
有些人出于门派门规不得不从,有些人敷衍了事随便应付,但也有人……自始至终都听从她的话,将其视为行事准则,并强迫他人不得不从。
从桃林里的少年,到一代宗师沧澜宗主,根本没人能想到:区区半妖,也能有达到世人不可企及的境界。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布下结界,也相当于为她布下天罗地网,只耐心地守着、等着收网。
既然他屡次去找郁秋都被她躲开,不如等着她自己送上门来。
该知道的,他迟早要知道的。
在顾风茹死去的那间院子里,在仙魔一战结束之后,郁秋终于不得不去面对司珩青,看着那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她忍不住去想:
他到底有多恨她呢?
恨到掘地三尺也要将她挖出来?
可这又完全矛盾啊。
他不知情爱,又怎会生出“恨”?
她曾开口求他,让他放了乌绮云、陆渊,还有江白他们,她差点给他下跪。
可司珩青让她杀顾风华。
一遍遍地问她:“你会杀了他吗?”
当时郁秋以为他疯了,疯到六亲不认,想法设法地折磨她,报复她!
可如今……郁秋只觉得难过。
为什么逼她杀顾风华?
是不是他以为:只要她对顾风华下了杀手,就说明她对所有人都绝情,而不是单独针对他。
那样的话,他依旧可以原谅她,不去在意过去的事情了。
郁秋心里一阵阵地抽疼,只要想到司珩青仍然在意她,这些年来始终眷恋着她,她五脏六腑好像一节节地裂开了一样,肝肠寸断。
被逼上悬崖时,她也未曾真正去理解阿青,以为将飞升的卷轴扔给他,就算是全部的交代了。
郁秋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刻,一巴掌拍醒自己。
一味地逃避和沉默,对于在乎的人来说,是莫大的伤害和煎熬。
*
她从悲伤中醒过来,泪水从眼角滑了出来。
火光漫天,空气异常灼热。
天劫来了。
这场景和乌绮云应劫那天一样,只不过这次应劫的地方在深渊之底。
郁秋心念一动,想:阿青要飞升了吗?
系统:“不是老大,是老二。”
闻言,郁秋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哦”了一声。
系统:“哦是什么意思?老二在应劫啊主人!”
“好事。”
郁秋语气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