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艳似乎想开口,皱了皱眉头又犹豫了下,稍后才对桃夭慢慢说道:“你有没有地方可去?没有的话和我一起回龙潭如何?”
桃夭笑笑道:“多谢龙姐姐好意,我手头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好,来日方长,等我理顺了一定登门拜访。”
龙艳道:“也好,有事说话,别客气!”
送走龙族的人,香茹好奇地问桃夭:“为什么不去龙潭?没人敢找龙潭的麻烦,你在那儿最安全不过了!”
君迁子笑了,忍不住掐了掐她肉肉的脸颊,“别看他们嘴上说着不介意,谨遵龙王意愿什么的,可桃夭怀里揣着龙王的皮呢,他们每见一次桃夭,就会体会一次龙王死前的痛苦,时间长了,再好的关系也会心生嫌隙。”
桃夭也叹了声:“那不是客套话,我真的想去看看龙王生活过的地方……”
香茹小肉手揉着肉脸蛋,嘟着嘴不满道:“说话就说话,干嘛掐人家脸,本来脸就大……”
“你们俩感情很好啊!”小红眼睛发红,愤怒的目光直盯着君迁子。
“我们……有啥仇吗?”君迁子讪讪笑着,拖着香茹的手不自觉向莫洛的方向退了两步。
那两只紧紧握着的手刺得小红快炸了,“你不记得八根尾巴吗?还有脸问我?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狗男人!”
倏地她身后现出五根火红的尾巴,莲华见状忙道了声:“住手!”
恩师有令,小红只能停手,却是不服:“我姐姐至今困在锁魂阵里受苦,他凭什么忘记她和别人好?”
声音尖锐颤抖,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哭出来。
君迁子愣住了,“你姐姐是谁?”
小红“哇”一声大哭起来,边抹眼泪边骂:“负心汉,王八蛋!我姐姐为了救你,把自身一千年的修为都给了你,你却把她给忘了……忘了!你跟别人好,呜呜……你跟别人打情骂俏,你怎么不去死!”
香茹煞白着脸,看看小红,看看君迁子,嘴扁了扁也想哭,但是极力忍住了。
桃夭走过去,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君迁子大呼冤枉,“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八根尾巴今天头一次见,我没骗你,我发誓,打我记事起我就一直是一个人过日子!哎呦喂,师父,帮弟子说说话吧。”
莫洛长长叹了一声,罕见地带着几分伤感道:“你们去人间转转,去锁魂阵看看她姐姐,也许就想起来了。”
第49章 入梦
这是一座位于江边的孤城, 大部分的城墙已经倒塌,成片的屋舍没了顶子,破砖烂瓦碎了一地, 斜阳暮风中,唯有瑟瑟抖动的嵩草给这里添了一抹活意。
却毫无生气。
一丝虫鸣都听不到, 除了虚无缥缈的寂静一无所有。
桃夭几人立在寂静的外围,犹豫着, 徘徊不前。
乍然从天虞山来到荒芜的凡间,他们不由都有些恍惚, 尤其是香茹,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凡间的经历, 只有她是第一次。
“凡间这么凄惨?”她开始担心转世的母亲了。
桃夭道:“人间还有不少繁华热闹的地方, 这个世界很大很大, 地方不同, 也不能一概而论。”
香茹四处探望一番,习惯性地看向君迁子, “我感觉不到一点灵力, 锁魂阵真的在这里吗?”
君迁子只能报以苦笑。
小红抱着胳膊冷言冷语道:“他忘了我可不敢忘,镇压我姐姐的地方,我就是化成灰也认的。”
香茹脸一白,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桃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转了个话题:“君迁子必须来不可,你跟着算干什么的?”
这话是对楚离说的。
楚离说:“你们四个有能力破解锁魂阵吗?”
语气平静, 内容气人,桃夭立马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走吧。”楚离率先走入这个落寞的孤城。
不知是不是错觉,桃夭踏上瓦砾的时候, 身后的空气好像颤动了下。
她回头看了看,废墟、荒草、有气无力的夕阳,入眼的画面和方才没什么不同,但总有种异样感。
“桃夭,快点来啊。”香茹冲她招手。
楚离沉默着立在最前面,等桃夭从旁边过去,才不紧不慢缀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城镇的西南角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地面焦黑,应是火烧过的痕迹,正中隐约能看出是个古塔的地基,七八丈开外竖着半截灰不溜秋的石碑。
小红脚刚踩到焦土,眼圈立刻就红了,她狠狠揉了揉眼睛,哽咽着声音道:“就是这里了……我都能感到姐姐的气息,两百年来我无数次想闯进来,每次都是还没走近就被弹了出去。”
说话间她偷偷瞄了君迁子一眼,见他仍是一脸茫然的模样,心里的火气更大了。
一向伶俐的君迁子此时却分外的迟钝,他四处打量着说:“没有一点异常,也察觉不到灵气波动,你们呢?”
香茹摇摇头,桃夭却道:“我也感觉不出来,不过小狼能感觉到,你们看锟铻刀。”
刀身在刀鞘里不住颤动,整个刀鞘弥漫着蒙蒙的红光。
锟铻刀原是白芒利刃,因桃夭用琉璃珠给小狼养魂,连带着锟铻刀也沾上了琉璃珠的灵力,小狼的魂魄不用从中出来就能和桃夭交流。
“都找不到锁魂阵,可怎么救人?”香茹和君迁子的目光不约而同飘向楚离。
楚离打量着残余的石头地基,沉吟道:“人间捉妖的术士一般会用塔来镇压妖怪,小红,你姐姐最早是不是压在塔下?”
“对,不过我姐姐厉害得很,一把火烧了塔楼破了老道士的法术。那半截石碑,还是我姐姐冲出来后一掌拍断的!”小红有些骄傲,又难掩悲愤,“没想到老道士有捆仙索,后来她困在锁魂阵出不来了。”
石碑上的小字已是模糊难辨,唯有“镇”这个大字依旧清晰,细看还带着斑驳的红色,宛若滴滴残血。
小红越看越气,捏起拳头就要把石碑砸烂。
“不可!”楚离忙喝止道,但小红的拳头已然碰到了石碑。
铺天盖地刮来一阵大风,霎时砂石尘土漫天,迷得楚离眼睛睁也睁不开,耳边充斥尖利的风哨声。
好容易风停了,楚离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的景象完全变了。
正午的太阳烤得大地滚烫,细细的尘土在光束中跳舞,街面上挤满了人,商铺的伙计立在门口大声招呼着客人,街边道旁,到处都是摆摊子的,挤挤挨挨,人声鼎沸。
楚离身不由己被人流推着向前走,短暂的困惑后,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小红的姐姐,那只名叫凌冬的九尾狐的梦境。
这便是锁魂阵的作用了,若有入侵者,必将陷入凌冬的梦境,一遍遍重复着凌冬的过去,终将承受不住痛苦而疯狂,最终灵魂会融进锁魂阵,化成捆绑凌冬的一道锁链。
楚离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捏了个寻人的法诀。
然而灵力半点也使不出来!
他怔楞了下,不禁自失一笑:竟然只有神识在凌冬的梦里,法力被限制在外头了!
如何在别人的梦里醒来?楚离微微叹了口气,只好改变梦的走向,试着让凌冬意识到不对,自己从梦境里醒过来。
蓦地,他在人群中捕捉到一个十分熟悉的背影。
桃夭!
楚离的呼吸猛然一窒,不顾一切向她奔去。
他在人群中逆行,奋力挣扎着前进,却一次又一次被人潮向后推,不断倒退,离她越来越远。
“桃夭!”楚离急了,大声呼喊着。
他本以为自己忘却了焦急的滋味,可那道逐渐消失的身影,将这种难以忍受的灼烧再次烙在他的心上。
索性不再喊,他憋着一口气,疯了似地向前挤。
肘推脚踹,换来无数的咒骂和白眼后,终于离她近了。
楚离一个猛冲从人群中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几乎跌在她面前。
桃夭和香茹二人并肩立在一起,手指捏着一根簪子,惊愕地看着他。
楚离略缓和下气息,尽量平静道:“我们在梦里……”
“见过面?”香茹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神里全是揶揄,“换个搭讪法子不成吗?每天来个十遍八遍,听得耳朵都长茧子了。你倒是胆大,也不怕佛祖怪罪!”
这次轮到楚离愕然了。
“不得胡言。”桃夭轻轻呵斥她,接着温柔一低头,“小师父想必是认错了人了吧?”
小师父?!
楚离这才发觉自己穿的是灰色僧袍,下意识向旁边卖簪花的摊子上看去。
摊子前面挂着的铜镜中,是个头戴兜帽的僧侣。
楚离心头一动,“姑娘可认识一位叫桃夭的女子?”
桃夭摇摇头。
楚离又问:“你有没有听说过凌冬?”
桃夭微微挑起眉,目光微闪,只笑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她的眉毛勾得细细的,又长又弯,眉尾稍稍下垂,透着说不出的娇媚,和她之前英气入鬓的长眉完全不同。
“你这人,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香茹不满地大声嚷嚷着,“我姐姐就是凌冬啊,这城里谁不知道!”
原来桃夭变成了凌冬,那香茹就是小红?
那自己是……
“君迁,你化缘化到哪里来了?有多少人给你布施?”一个年长的比丘匆匆而至,语气带着几分责备。
楚离茫然地看着手中多出的瓦钵:里面空空如也。
桃夭抿唇一笑,白皙的手指捏了块碎银子轻轻放进他的瓦钵中,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明日社戏,记得来。”
“姑娘等等!”老比丘拿过瓦钵,“出家人手不沾银钱,只求些吃食便好。”
“是小女子唐突了。”这话对老比丘说着,桃夭的眼睛却看着楚离,拈起碎银子,却放了颗糖。
她看着楚离又是一笑,转身和香茹混入人群,消失了。
老比丘皱着眉头看了看那块糖,连瓦钵一起递给楚离,“你吃了吧。”
楚离不爱吃甜的东西,诸如蜜饯糖果之类的从来不占。
本想拒绝,但话没出口,那颗糖已经到了嘴里。
真甜哪,甜得他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这是君迁子的感觉,还是他自己的感觉?
亦或许是梦境放大了他的情感。
有那么一瞬间,楚离的精神恍惚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吃块糖就高兴成这样!”老比丘笑骂道,看向楚离的眼神满是慈爱。
一句话点醒了楚离,对,他是在凌冬的梦里,这应当是她和君迁子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这份感觉也应当是君迁子的。
“师父,明天大庙祭祀,弟子也跟着去可以吗?”楚离低声问道。
老比丘奇怪道:“当然要去,有吃有喝为什么不去?闭着眼睛念经就行,你师父我可一个多月没吃过饱饭了!”
楚离愕然,忽而笑了,有这样的师父,才能养出君迁子那个有几分滑头的脾性。
大庙祭祀是这个城镇最热闹的盛会,许是神灵久不现身,相较于祭祀的意味,节日的喜庆热闹更多一点。
社戏的台子就打在大庙前头的空地上,隔着重重庙门都能清楚地听到锣鼓丝竹的声音,不多时,佛堂前的楚离坐不住了。
“师父……”他轻轻唤了声。
老比丘闭着眼,像模像样敲着木鱼念着经文,没搭理他。
他向门槛偷偷挪动了两步,停下来,看看师父,再挪动两步,再回头看看,然后一脚迈过高高的门槛,轻快地远去了。
楚离挤在台前的人群中,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僧衣,用兜帽略微遮着脸。
人们都在热切地看着台上,期盼着凌冬的出场,没人注意他。
一阵美妙的笛声,伴着人们的欢呼声,桃夭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她一出现,楚离就再也看不到别人了。
第50章 他不受控制地想念着桃夭……
社戏的故事并不复杂, 因上演了多次,观众们早就对每个情节了如指掌。
楚离却觉得新鲜,他没看过社戏, 无论在凡间还是修真界,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喧嚣。
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求而不得的滋味——即便他处于旁观者的角度。
讲的是王子在湖边偶然看到飞鸟从天而落, 飞鸟脱去羽衣,变成一位美丽的女子。王子对她一见钟情, 却无法将她留在身边。
情急之下,王子藏起她的羽衣, 仙女为了拿回自己的羽衣,只得随王子回到王宫。
王子太怕她离开了, 在王宫内外布下人马, 把仙女困在了宫里, 失去自由的仙女便如剪下的花儿一样迅速枯萎了。
幸好有王后帮忙, 仙女拿到羽衣飞回了天界。
桃夭在台上轻快地旋转着,宽大的袖子像鸟儿的翅膀一样飞舞起来, 金红碧紫的裙子绽放得宛若天边的彩霞。
鼓点越来越密, 发出高亢的声音,一下下击在楚离的心上。
楚离想起她在西卫宴会上跳舞时的样子,也是这般的旋转着,那时, 她热切而期待地望着他。
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无视掉她的目光吗?
楚离凝视着那只自由的飞鸟,她在云端, 他在地面仰望着她。
社戏已接近尾声,鼓槌轻轻敲击着,越来越弱, 就像王子那颗逐渐失去活力的心。
苍凉悠远的胡笳声响起来,似乎是在追忆曾几何时月下的私语。
“什么时候可以再见你?”
“明天。”
王子重新燃起了希望,“明天我在湖边等你。”
社戏结束了,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仙女携手向观众鞠躬致谢,台下的人起身鼓掌,为他们的精彩表演欢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