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洪还不死心呢,“那孟妍……”
“滚!”
最后,郑洪是被奶奶拉走的。
她把他送到楼下,替自己老头子解释了几句。
“你别怪你爷爷,他这几天心情很不好,就连我也吃了好几顿数落。”
郑洪问原因,她叹了一口气。
“陆家平反了,陆老爷子要回来了。”
哦,原来如此。
郑洪虽然对工作和官场上的事情毫不关心,但是架不住家学渊源。他无意中听父亲说过几次,爷爷正是因为偷偷举报了陆老爷子,所以这些年才能平步青云。
就连父亲也跟着沾光。
现在,事情发生了逆转,陆家能饶了他们郑家?
郑洪想起来眼神冰冷的陆明野,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第103章 103
大概时光就是要和人作对, 人越是希望它慢一点,它就越是溜得快。
而无论恋人们有多么不舍,离别的日子还是到了跟前。
这一天,孟妍特地跟梅老请了半天假, 要亲自送陆明野离开。
吉普车如约驶来, 东西是早就收拾好了的, 也不过一个大包袱,往车上一扔完事。
陆老爷子和其余相送的人一一告别, 轮到孟妍的时候,他特意嘱咐她。
“有什么困难就给那小子打电话,别怕麻烦他, 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他就该照顾你。”
“那小子”陆明野就站在旁边, 被爷爷一眼瞪过去。
“听见了没?”
“听见了。”陆明野老老实实地回答。
话是在回答陆老爷子, 可一双眼睛一直往孟妍身上瞟。
陆老爷子人老成精, 也不想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便上了车。还特意让司机往前开一段,以免打扰到小情侣告别。
其余相送的村民和知青们一看这情况也都明白了, 于是三三两两地散去, 不大一会儿,原地只剩下孟妍和陆明野。
陆明野说:“你要好好吃饭。”
“好。”
“钱别省着, 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就买。”
他就在身上留了十块钱,把其余的钱都给孟妍。
盖房子肯定是不够的, 但足以让孟妍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
孟妍说好。
陆明野又说:“我安顿下来就给你打电话。”
孟妍又说好。
话说到这里, 似乎该嘱咐的都嘱咐完了。
实际上,这几天类似的话陆明野已经和孟妍说了好几遍,可是临分别的时候, 他还是想说。
除了这个,他还想说别的。
比如,我很舍不得你,我现在已经开始想你……
可千言万语,似乎都被什么堵在了喉咙里不能出来。
他看着她偏开的脸颊上闪光的泪水,伸臂猛地把她揽进怀里。
有一瞬那么短,又似一生那么长。
最后他松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转身往吉普车走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更多的眼泪从孟妍的眼中流出。
她克制住没有发出声音来。
一直看到他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坐上去,关上车门。
骑车绝尘而去,毫不拖泥带水。
但孟妍却知道,他的心有一部分已经随着刚才那一抱留在了她这里。
陆明野坐上车后排,直接让司机开车。
陆老爷子也坐在后排,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在看到孙子通红的眼圈的时候,他聪明地选择无视,把脸转向了窗外。
而陆明野没有回头,他也不敢回头。
他害怕看到孟妍不舍的表情,那样的话他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让爷爷一个人回京,他又不放心。
自古事情难以两全,此时自己面临两难之境,陆明野才知道心里有多难受。
他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到了下午两点多,吉普车始驶进了京城市区。
最近这半年,陆明野来过好几回京城,无论景物还是街道对他来说都不算陌生。
可是感觉却和以前每一次来都不一样。
陆老爷子却是满脸惊异,“没想到这几年京城变化这么大。
“哎,你看那边那条巷子,你小时候总爱在那里捉迷藏,好几回都藏着不出来,后来还是我去喊你,你才肯出来。”
说着话,吉普车停在了一处宅院门口。
祖孙两个下了车,大门被人从里头打开,走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军人。
他啪第一下先给陆老爷子敬了个礼,“首长好,我是您的勤务兵。”
说完了,他非常有眼色地接过了司机手里包袱,“首长,咱们进去吧?”
多少年了,再一次回到这房子里,陆老爷子心里感慨万千。
他走得很慢,似乎想要把前院的每一次都要看个仔细。
跟在他身后的陆明野看着看着,心里一阵酸楚。
*
孟妍在陆明野走后不久就去了田地里。
梅老和其他专家们看到她还觉得奇怪呢,梅老仔细端详她的神色,见她表情虽然平静,外眼角却有淡淡的红色,显然是哭过了。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于是只好不说话。
他用别的来吸引孟妍的注意力,特意让她跟着参与勘测。
看着她越来越投入,越来越被各种专业知识所吸引,应该是没有闲暇回想刚才的离别了。
梅老不知道的是,孟妍也是故意让自己全情投入工作,这样的话她的心就不会一阵一阵地又酸又苦。
同样的,其他人也不知道。
他们只看到了孟妍勤奋和认真,就连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都舍不得离开地头。
一个专家凑到梅老身边,捅了捅他道:“这丫头资质不错,我想着收个关门弟子……”
话音未落,就被另外一个人打断,“哎,我也看中了,我比你小两岁,能多教她两年。”
先头那位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比我小,说不定却比我先死呢!”
两个年纪加起来有一百多岁的两个人,居然因为这个吵起来。梅老眼皮都没有撩一下,淡淡地道:“你两都没戏,她是我徒弟!”
吵嘴的两人同时回过头来看着他,“凭啥?”
梅老:“就凭我先认识那丫头,而且早在图书馆就开始教她了。”
这倒也是,无可辩驳。
两位专家不说话了。
正在这时,孟妍从地里出来朝这边走过来,她发现或站或蹲的专家们都不吃饭,而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孟妍眨眨眼睛,“我脸上有东西?”
“哎,孟妍丫头,你过来,我问你一句话。”刚才最先吵嘴的专家先发制人地说。
“孟妍,以后你就是我徒弟!”梅老一点磕巴没有打,直接确认了孟妍的身份。
孟妍……
我是谁,我在哪儿?
但梅老已经呵呵地笑起来,招手让她过去
吵嘴的两位专家见大势已去,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默默蹲在地上安静吃饭了。
与之相反,梅老的兴致十分高昂,他也顾不上吃饭了,拉着孟妍只是劝说。
“别看我现在被撸了教授的头衔,但知识是谁都拿不走的。我都教给你,认我做老师,不亏!”
听得其他专家嘴角直抽抽,不苟言笑的梅老居然有这样的一面?
向来学者圈只有人抬人的,哪里有像梅老这样自卖自夸的。
看来,他这是真的看重孟妍这丫头啊!
不过,大家对梅老的说法都是同意的。
除了当年的名声之外,这些日子大家一起共事,梅老脑子里的知识、身上的本事,在专家队伍里都是头一名。
所以,他们羡慕归羡慕,倒是都认同了梅老,没有再和他抢徒弟。
孟妍也听明白咋回事了。
其实从图书馆开始,她在内心就已经把梅老看成老师了。这些天他的言传身教,虽然严厉却在认真地教授。
孟妍不是不识好歹的人。
她站起来,恭恭敬敬地给梅老鞠了一个躬,叫了一声“老师”。
梅老先是一愣,渐渐地,有什么东西在眼里闪动。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嘴唇颤动着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其他专家围拢过来,看到这一幕,也都十分感动。
既然孟妍是梅老的徒弟了,那对他们来说也都是自己人了。于是下午,他们对待孟妍更加细致。
有些问题孟妍没有问,他们能想起来的也就都教给了她。
这一个下午,孟妍收获满满。
而到了天黑,她从田地往家里走的时候,一种孤独感慢慢地侵袭过来。
初春的傍晚,冷意依旧明显,但没有陆明野给她暖手了。
至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如此。
孟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如此依赖他。
白天埋头在工作中,强迫自己不去想,可是此时此刻,她根本控制不了思绪。
大概真心相爱的情侣都是有心灵感应吧,此时,远在京城陆明野也在想念着孟妍。
二层小楼是比乡下住的地方宽敞多了,但他总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陪着爷爷吃了晚饭,又伺候老爷子洗漱了,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心上人明艳的脸庞似乎近在眼前,却根本触碰不到。
如果是以前,哪怕是只早半年,有人告诉他,他会被一个姑娘牵绊了心神、从此日夜不能忘,陆明野肯定是不相信的。
甚至在遇到孟妍以前,他根本不相信所谓的爱情。
听爷爷说,当年陆建军和母亲也是如胶似漆,可她离世以后,他很快就娶了别的女人。
所谓深情,也不过是嘴里的甜言蜜语罢了。
孟妍改变了他的想法。
他现在知道了,什么叫做刻骨铭心、什么叫做无法自拔。
越是这样想,他就越是想念她。
恨不得立刻就见到她。
他强迫自己睡觉,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着手这边的事。
安顿好之后,他要立刻买票回甜水村。
谁知道,他刚刚有了睡意,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却让他非常厌恶的声音。
“爸,明野,是我!”
不用称呼,陆明野也能根据声音认出来,门外的人是陆建军。
那个他非常不愿意见到,却和他流着相同的血的男人。
第104章 104
权势对某些人来说, 就像血腥味之于野兽,只要被他们稍微嗅到一点儿味道,就会在第一时间踪过来。
哪怕你的态度再冷淡,也根本打击不了他们这种趋之若鹜的激情。
此时的陆建军就是这样的野兽, 即便他披着一张痛心疾首的脸。
他跪在地上, 朝面前坐在沙发上的陆老爷子磕头。
“爸, 当年是我鬼迷心窍,可我也是万不得已啊。”
“毕竟有母女两要照顾, 您也不希望她们受到牵连吧?”
“爸,您就原谅我吧。”
四十来岁的他,平日在外面也是意气风发、被人恭敬以待的人, 此时又哭又求,丑态百出, 如同一个拿不着糖无理取闹的三岁孩童。
陆明野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冷冷地看着陆建军。
他根本不担心爷爷会松口。
四岁开始就在陆老爷子身边, 他非常了解他, 这是一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他顾念亲情,他会心软, 但前提是这个人值得他如此。
而陆建军显然不值得。
果然, 无论陆建军怎么哀求,陆老爷子只一句话, “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再这话说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耐心, 喊勤务兵把陆建军赶走。
“以后这个人不允许进来。”
陆老爷子沉着脸吩咐。
年轻的勤务兵立正敬礼, 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陆建军的身侧,伸手去拽他。
陆建军一开始没有当一回事, 以为老爷子只是发发怒气罢了。可当勤务兵的手碰到他的胳膊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是来真的。
手跟铁钳子一样,夹住他的胳膊让他无法挣脱,只能被动地被拉起来,被扯着往门的方向走。
若是前几年,他还有自信能和这个人过几招,可是这些年他把心思都放在钻营上头,疏于训练,自知无法和身边这个正当年少的兵抗衡。
他只能被扯着往外拉,却一面走一面不甘心地回头喊陆老爷子。
喊了几声,见后者没有反应,便又求助陆明野。
“明野,你替爸说句好话啊!”
陆明野只有一句话:“我没有爸。”
说完了,便扶着陆老爷子回了卧室。
外头陆建军没了声音,大概是觉得今日无望了,接着听到一声关门的声音,然后是军靴在院子里的踢踏声—这是勤务兵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祖孙两个都默契地没有说话,听着外面的声音渐渐地消失,最后归于一片寂静。
最后还是陆明野先开口,他只喊了一声“爷爷”,就被陆老爷子挥手打断。
“我没事,你去睡吧。”陆老爷子的声音不复刚在客厅时候的冷硬,反而透着一股疲惫。
陆明野停顿了一瞬,转身走了,轻轻地替爷爷带上房门。
爷爷虽然外表上表现得十分冷漠,可是陆建军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小时候也曾经抱在怀里过,希冀过。
而陆建军却一次又一次地给爷爷心上捅刀子。
如果说多年前陆建军为了自保、主动和爷爷断绝关系是第一刀,那么今天,他恬不知耻地哀求就是第二刀。
而这第二刀比第一刀伤害更大。
陆明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在爷爷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听见里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料想爷爷是脱衣服睡觉了,他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