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韶音却对他做了个鬼脸,小身子一扭,绕过他就跑出去了,口中“咯咯”笑道:“我不!”
跟条滑不留手的鱼似的,不等人反应过来,就跑远了!
靖安侯瞠目结舌!
“站住!”他喝道,“回来!”
韶音一溜儿烟就跑远了。
谁要理他呢?
进了长公主的院子,她面上丝毫不显,脚步轻快地往里走。
走上台阶,刚要打开帘子往里去,就见长公主身边贴身侍奉的婢女走出来,面色不好,对她略略摇头。
韶音微讶,微微点头,往里走去。
“娘!”她直奔向长公主怀里。
长公主的脸色不大好。
接住她后,没像往常那样露出笑脸儿,而是直接问道:“你父亲叫你何事?”
韶音眨巴了下眼睛,随即没有遮掩,同样直接回答:“问我喜欢不喜欢弟弟,让我抱过来。”
“混账!”长公主气得脸色冰寒,一掌拍在桌上。
韶音又眨巴了下眼睛,仿佛很不解:“娘,你怎么生气啦?”
“你想抱那个——孩子过来?”长公主寒着脸问。本想说“那个玩意儿”,想了想,在女儿面前还是保持体面。
“不想啊。”韶音摇摇头,“他这么小,又不能陪我玩,我为什么要抱过来啊?”
她毫不客气地卖了靖安侯:“父亲还说,让我抱给娘,让娘教养他,这样我想要什么样的弟弟就有什么样的弟弟了。”说话时,她有些嫌弃,“他比我小那么多,等他能陪我玩了,我都多大了?”
她张开十根手指,一根一根地数:“大皇兄跟我最要好,然后是蒋昭,蒋昭的妹妹也很好玩,还有张玉林跟我也不错……”
她数完十根手指头,都不够用,于是拿起长公主的手,一根根掰开手指,继续数起来:“……季丛的两个姐姐,温柔又美丽,还送我亲手绣的手帕,也很好。”
她跟上书房的孩子们混熟了,这一年中,常常去他们家做客,跟他们的姐妹也混熟了。
“我有那么多好朋友,为什么要等弟弟长大呀?”数完二十根手指头,韶音仰起一张稚嫩小脸,小嘴微微撅起,“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
长公主在女儿捉起她的手指头开始数的时候,就不生气了。
气什么呢?
靖安侯是个蠢货,连她六岁的女儿都哄不住,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想要我教养那个孩子,已经被我拒绝了。”长公主看着女儿稚嫩的小脸,思及她的聪慧,于是没有瞒她,“我不想教养别人肚皮里爬出来的孩子。”
韶音点点头:“就是,是听曲儿不自在,还是喝茶不悠闲?我都跟父亲说了,娘忙得很,他还不信。”
“呵!”长公主冷笑一声。
大人之间的龌龊事,她不想现在就跟女儿讲,抚了抚她脑袋上的小髻,说道:“这事,我会跟你父亲好好说一说。你不必管了,他再叫你,也不用理会。明白了吗?”
韶音点点头:“明白。”
又说,“我也没时间啊,我每日读书,也很忙的。”
女儿“书痴”的名头,长公主早有耳闻。宫里发生什么事,很快就会到她耳中。她只是将女儿交给先生教导,又不是不要女儿了,对上书房的事很上心。
想了想,她说:“你读你的书,其他事情不必理会,有我在呢。”
“嗯。”韶音点点头。
长公主采取的手段很简单。
她让下人请来靖安侯,对他说道:“如果你想要那个孩子活着,就不要做一些我不喜欢的事。”
她现在只是无视那个孩子而已。
他再招惹她的女儿,她可就要心狠手辣了!
靖安侯又惊又怒,指着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败在她冷傲的姿态下。
甩袖离去。
接下来,靖安侯再遇到女儿,便毫无温和可言了。慈父面孔荡然无存,甚至还会冷哼一声,当着她的面拂袖而去。
他以为女儿会伤心。
被妻子看到了,定然会问。而后妻子会请他过去,让他对女儿好一些。
他当然会对女儿好一些。他会多花一些时间陪伴女儿,并领她去西院,跟晨儿培养感情。
他是她的父亲,父女之间能有什么仇?女儿会渐渐亲近他。
而两个孩子是手足,总会处出感情来。天长日久,妻子还是要败于他手下!
他想得很好,在这个毒辣的计谋中,长公主就算赢了,也是惨胜,这些年势必被他和女儿刺得伤痕累累。
只可惜,韶音不是真正的六岁女孩儿。
对他的种种诱导,她一点也不配合。
这些事瞒不过长公主。她没对那个孩子下手,而是对他身边的人敲打了一顿,作为警告。
同时,长公主心里想着,这个男人越来越恶心了,她就连跟他共居一府都感到难以忍受。
只是,还要再等等。
女儿现在还小,等她再长大一些,更懂事一些,能够受得住身边的异样眼光和闲话了……
这一天来得很快。
韶音八岁这年,跟大皇子、蒋昭等人做了件事,获得了皇上的嘉奖。
起因是先生教孩子们术数。韶音便把自己封地的收入计算了一下,而其他孩子们不甘落后,将自己家中或自己名下的庄园、铺子等账本也拿来,作为实操。
韶音发现封地的收入起伏较大,追寻了原因,发现是天灾、人祸等影响。
她一下子找到了新的事做,开始研究土地的产出,包括种子的培育、耕种的便捷、如何施肥、驱逐灾害等,尽量减少耗损,提高产出。
一开始,她在课堂上扒拉种子、各种奇怪的土壤等,还被先生嫌弃。
但她振振有词地说:“这几年我的封地减产了,单单去年就损失了五千多两银子,你知道这些银子可以给我大皇兄买几匹良驹,给蒋昭哥哥买几把名剑,给季家姐姐买几幅失传的双面绣吗?”
先生:“……”
结果,被提及的大皇子、蒋昭、季丛等人,心下感动不已。音音妹妹这么想着他们,他们不帮忙怎么说得过去?
一群孩子甚至在上书房外开辟了试验田,弄来耕种农具,全方位研究,竟然真的改良了农具!
而种子的培育还在进行中,需要两年才能看出成效。但即便如此,皇上还是被孩子们的行为惊喜到了,挨个封赏!
大皇子等人并不居功,将主要功劳推给韶音,说他们是受了她点拨,她才是点子最多的那个。
但皇上还是全都封赏了。
对于韶音,更是加封了公主,由安阳郡主晋为了安阳公主!
皇上早就喜欢这个外甥女了,她聪慧而不骄矜,有她在上书房,孩子们被刺激得十分上进,这本就是一大功劳。
而她和大皇子等人改良的农具,听上去是小孩子打闹,实际用途却非常深远,可谓利国利民!
他本就尊重姐姐,对姐姐的孩子也很是疼爱,三重刺激下,直接封韶音为公主。
长公主得知后,骄傲又欣慰,喜得泪光涟涟。当下,她进了宫,跟皇上密谈一阵。
而后,皇上便下旨,长公主与靖安侯和离,而安阳公主深受皇后喜爱,居于宫中,由皇后教养。
靖安侯听到旨意,又惊又怒,几乎晕厥过去!
第92章 长公主走失的女儿10 命运的相会。……
在接到圣旨之前, 靖安侯是春风得意的。
他的女儿,聪慧无双,年仅八岁而已,居然改良了农具, 这是何等才华?!
能够生出这样的女儿, 靖安侯只觉脸上大大有光, 甚至想好了跟同僚们喝酒时如何不着痕迹地吹嘘。谁知,变故发生得如此突然!
长公主要跟他和离了!
她甚至没有提前知会他一声!
圣旨就这样降下来了!
“靖安侯, 接旨吧。”宣旨太监提醒道。
靖安侯浑浑噩噩,起身接了圣旨。
就如同赐婚时他无法抗旨,现在他仍然没有拒绝的资格。
愤恨, 恼怒,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燃烧。靖安侯脸色难看得厉害, 毫不留情地跟长公主吵了起来!
“你欺人太甚!”他声线颤抖, 指着她道。
长公主懒得看他, 眼皮子都没掀:“择日不如撞日, 今儿你就搬出去吧。”
这是公主府。
他们是夫妻,他才能住在这里。
靖安侯面上火辣辣的, 仿佛被人揭了面皮, 狠狠丢在地上踩!
愤恨的目光迸出,几乎将她灼透:“成婚十几载, 我有何处对不住你?纳妾是你点了头,我才择了人。在晨儿出生后, 我便将两人都打发走!你为何仍是不满?”
“你养面首, 我说什么了?”
“说和离就和离!最后一点颜面都不肯留给我!”
她养面首的事,已经让他颜面扫地。可恨她连最后一丝体面都不留给他,要跟他和离!
这下别人如何想他?!
“你将音音养在宫里, 以为这样她就不恨你?”男人恨毒了她,目光简直要吃人,“呵呵,你费尽心机,我倒要看看,音音长大后受你牵累,会不会恨你!”
他临走也要往她心上捅一刀:“你以为她受尽圣宠,便不会被儿郎芥蒂?即便有圣上赐婚,你以为她就一生幸福?”
“你不如想想你自己?”
她是皇上敬重的胞姐,地位尊贵的长公主,却过得如何?!
靖安侯目光冷傲,带着无尽恨意,还有报复的快感:“待音音长大,受你牵累,得不到心上人的喜爱,或者嫁人后不顺遂,全都是你的错!”
“她会恨死你!一辈子不原谅你!”
一句句,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箭,深深扎在长公主的心上。
她僵直着身子,面色煞白,却不肯露出软弱,扬起下巴道:“趁着年轻,你不如赶紧娶个妻室,你的宝贝儿子等着记为嫡子呢!”
靖安侯脸色一变。
恼怒浮现面上。
他深知她的痛处,她亦然。
失去一切换来的孩子,最终却沦为无用棋子,让他怎么不恼恨?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冷笑一声,负手离去:“走着瞧!”
他命人收拾东西去了,夫妻缘分已尽,他不再是驸马,无法继续住在这里。
长公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身子一晃,踉跄着倒在椅子上,面上失去血色,神态彷徨,露出脆弱与伤心来。
呆坐良久,她抬起手,捂住面庞。
没有泪水从她指缝中流出,但她单薄的肩头在轻轻颤抖。
她怕,听了靖安侯的那一席话,她很害怕。
她怕女儿如他所言,长大后会恨她。
但更怕女儿过得不好。
相比起来,她宁可女儿恨她,只要女儿过得好。
韶音从灰灰那里得知,长公主被靖安侯刺激了一通,情绪非常糟糕。
沉默片刻后,她道:“给他用药吧。”
骄傲如靖安侯,必定不会再在意晨儿,而是筹谋着娶个身份、地位、嫁妆都不错的女子,给他生个嫡子。
屡次伤害长公主。
他配吗?
“好好好!”灰灰立刻应道。
它那里存货很多,况且如今绩点丰厚,买几粒绝育药而已,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本来一粒就够,但灰灰给他用了十粒!
“你要出宫去,看看长公主吗?”用完药后,灰灰小声问道。
韶音叹了口气,说道:“去看她,然后呢?”
没有用的。
她现在年纪小,说什么话,长公主都只会当她孩子气。
因为她以后会长大,会情窦初开,会喜欢上少年郎,会变成美丽如鲜花一般的姑娘。
而少年人情意热烈,一旦她动了春心,就会沉浸在美妙的情感中,变成另外的模样。
她会忘记小时候说的话。
而一旦她喜欢的人不值得,日子就会变苦。
到那时候,她恨不恨长公主都不重要了,她过得不好,长公主就会自责,日日怪罪自己。
想是这么想,但韶音还是举起了手,对先生道:“请先生予我片刻方便。”
“去吧。”先生如今对她态度好多了,和蔼地点头。
韶音牵了匹马,径自出了宫。
从去年开始,他们就学习骑射功夫了。韶音虽然年幼,但骑术相当合格。
少女如花苞一般柔软而逐渐抽条的身体,稳稳坐在马上,一路出了宫,往公主府行去。
“音音?你怎么回来了?”
长公主还没收拾好情绪,就见女儿掀开帘子进来,颇是吃了一惊。
她以为女儿听到和离的消息,为此来问她,不禁有些无措和紧张。
她自认为没有做错,可是面对逐渐长成的女儿,仍旧忍不住提起了心,担心她的责备和不理解。
“我上着课,忽然感到心口疼。”韶音说着,缓缓走近了她,如以往那般偎进她怀里,仰头看着她说:“娘,我一路骑马过来的,我不是逃课,只是担心你有事。你没有事吧?”
长公主怔住。
女儿的话流淌如耳中,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良久,那一个个字所拼凑成的话,所代表的含义,才终于汇成了河流,聚成了汪洋,咆哮着冲刷她的内心!
“音音心口疼?”她低头,掌心按在女儿胸口上,“现在还疼吗?以前不舒服过吗?”
韶音摇摇头,有些害羞地埋进她怀里:“我也不知道怎么啦,忽然就难受,然后就想起娘了。”她抱着长公主的细腰,有些不好意思:“娘没事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