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归来时——赏饭罚饿
时间:2021-05-18 10:08:27

  他们到底抓了多少百姓?
  她回想方才的对话,不禁纳闷。
  全盛时期,莫非能把所有山洞尽数堆满吗?
  观亭月正与巡逻的守卫各自背道而行,一时沉思太深,竟没留意脚下,骤然间“哐当”踩到了什么。
  这响动极细微,要放到白天压根不起眼。
  可现下是子夜三更,人静鼠窥灯,过于清脆的一道声响在夜里,几乎有着穿云裂石的功效。
  她皱着眉暗道不妙。
  内心当下将这些乱扔杂物的缺德货骂了个遍。
  身后的守卫果然被惊动,举着灯笼回头。
  “什么声音?!”
  而观亭月的速度竟比他们回头的动作还要快,那一瞬她仿佛化成了一缕残影,疾风般的飞掠了丈余之远。
  在山谷里有一个好处,便是藏身的地方多,四壁都有裂缝,她就近找到一条缝隙,吃力地把自己塞进去,借山岩间生长的杂草掩盖身形。
  这可是个全凭运气和天赋的事情,假若她再壮实一点,或是再高大一点,是决计完成不了如此难度的姿势。
  幸而我够瘦。
  她心想。
  守卫们转眼小跑回来,在她待过的位置打起灯前后顾盼,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呢?”
  “你听见声儿了?”
  “我听见了啊。”
  毕竟山壁光秃秃的只这么大点,晚上又黑,都没想着要往那逼仄的石缝里看。
  两人疑惑地搜寻了好几圈,偏巧吹来一缕幽怨的风,将四面的草木掀得摇曳生姿。
  守卫背脊渐次冒出一片寒意森森的冷汗来。
  “你是不是真的听见响了?我怎么觉得也不太像呢。”
  他咽了口唾沫,“听那些老兵说,早年混战之时,这地方死了不少人,该不会是那些……”
  另一个人连声呸道:“瞎说什么,别自己吓自己,山头风又大,指不定是吹着什么旧物件。”
  末了还鄙夷地数落他:“大惊小怪!”
  两人为了图个安心,索性自圆其说,承认了自己疑神疑鬼,挠着头转身走了。
  夜风吹到后半宿像陡然失了气力,渐渐地融入了满山的沉寂里。
  观亭月没敢立即出来,以防四周有诈,又再多等了片刻才艰难地往外挪,折返到小石廊上。
  她改主意了。
  无论如何,还是得先下蒙汗药。
  敌众我寡,他们这一群人里能打的不知找得出几个,动刀枪声响又太大,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最好。
  石廊已经快到底,这一片几乎都是废弃的牢房,多半找不出什么有用之物,而连接着对面的那一侧山壁上有岗哨,直接绕过去难度不小。
  观亭月想着之前那人的嘱咐——
  往东北方向走,要下一道台阶。
  她记得那一面的山洞普遍宽敞,作为庖厨或是储藏库的确合适。
  “东北方向,下台阶……”
  山贼们吝啬火油,附近没点火把,她在黑暗中小心摸索。
  尽头处果然有通向谷底的石阶。
  阶梯不长,最多十来级,观亭月走下去也没多想,迎头便要上前——
  风里有异样的动静。
  终归是常年在险境里打滚的本能使她思绪未动,身体先行。
  观亭月出于惯性使然地撤回了脚,敏捷而又悄无声息地退至石墙之后。
  刚刚那一晃神看到的场面太过震撼,以至于她无法肯定自己是不是瞧花了眼。
  观亭月在清辉照不到的阴影里深深提了口气,一度谨慎的探出视线。
  只见长空流云掩天蔽月。
  开阔宽广的山谷底下,跳跃的火光映出人影绰绰,乌泱泱数以千计的黑影正笔直而立。
  漫山遍野,浩浩荡荡,全是人,甚至还有一片整肃的营帐。
  这是山匪吗?
  这能是山匪吗?
  梁山绿林也没这阵势!
  真是好险,若不是反应够快,她差点就跟眼前的人潮面对面了。
  观亭月心有余悸地将剩下的气吐匀,虽尚在风中凌乱,脑子却忽然琢磨起隔壁那位“好心人”提点的话,到此刻才有些回过味。
  ——“记得要下台阶。”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他是故意的!
 
 
第4章 燕山哼笑了下。没想到这女人还……
  江流正蹲在角落里用稻草梗画圈圈,等得坐立难安,冷不防见观亭月大步从外回来,立时欣喜地迎上去。
  “姐,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她当下顾不上搭理,憋了一肚子的闷火站在那面石墙前,还未兴师问罪,对方倒是一派闲适地开口:“回来了?夜景好看么?”
  那可真是好看极了,万里江山全是人。
  观亭月几乎是强压着脾气,但凡懂眼色的都听得出她此刻语气已经相当不善了:“你早就知道这帮人数量不少,阵势浩大,不是寻常的山贼?”
  这人承认得倒也大方:“我知道啊。”
  她暗暗咬牙:“为何不提前告知我?”
  他声音轻慢,带着理所当然:“你也没问。”
  真有道理,此人想必是属蛙的,触一下跳一步,假若清风不来他应该能在原地岿然不动五百年吧。
  “我早便警告过你洞外凶险,守备森严。”对方的话轻飘飘传过来,“是你自己要一意孤行的。”
  言下之意,还怪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实在久未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给人挖坑还要反咬一口的奇葩,观亭月沉默了半晌没说话。
  倘使在她年轻气盛的时期,这口气必然咽不下去,定要加倍奉还,以牙还牙,如今摸滚打爬多年,倒也没那么容易冲动上头。
  她兀自咀嚼了一阵,全当是吃闷亏,给自己长教训了。
  江流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地追问:“姐,到底怎么说?我们能出去吗?”
  “不行。”她沉声道,“外面的贼匪太多了,连山排海,多如牛毛。那不是用迷药就能轻易尽数放倒的。”
  女眷们都在焦心等她的消息,闻言此话皆大失所望,连对面听墙角的男人也跟着唉声叹气。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还以为真能逃走呢……”
  “依我看,不如算了。”白日里嚷着要借钱收租的公子居然有点小欣慰,“大家老老实实在这儿等赎金送来不是挺好?何必整这许多有的没的,若教那些个穷凶极恶之徒发现了,指不定连命都得丢下。”
  周遭议论纷纷,观亭月却一直垂眸缄默着。
  隔壁那位见她久不吭声,似乎是觉得话说重了,轻描淡写地劝道:“山谷的出口只一条,你势单力薄,想要突围几乎不可能,操那份心也没用。还是早些休息吧,别白费力气了。”
  尽管这番言语依旧多有轻视,她瞧着却不恼,反而抬起头来,似是而非地一笑:“多谢。”
  “可要离开这儿。”观亭月刻意停顿,“也不是只有正面突围一个办法。”
  这堵墙大概仅半尺厚,就比手掌稍宽一点。开凿的人不追求精细,故而墙面总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燕山穿着身足以融进夜色的黑衣,腿长脚长地倚靠在旁,显得很局促。
  他起初不过是出于无聊,随意提点了对面几句,想让她知难而退,并不觉得对方会有多少扭转乾坤的通天本领。
  现在听她这般说,不禁有些意外,忽然好奇那边的人究竟能翻出什么样的水花。
  江流就看观亭月举目环顾四周,像是在找什么。
  “姐,你丢东西了吗?”
  她模棱两可地略偏头,用脚将满地的干草拨到一堆,随即撩袍俯身,观察着地面。
  久无人住的洞穴,陈泥与土块积得能有一寸之高,观亭月抹开经年的灰尘,微弱的火光隐约照出一道极浅极浅的方形印记。
  江流与女眷们站在后面纷纷探头,皆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只见这姑娘手覆上去,略一施劲,竟平从地里掀起一块石板,底下黑黝黝的,泥沙如水而落,似乎已有不少年月无人涉足了。
  大家短暂地愣过后,顷刻来了精神。
  “密、密道?”
  “有密道!”
  燕山闲适的眉眼飞快地凝滞了一下,眸中闪过半瞬的黯沉。
  隔壁男牢听到声儿,几乎是扑过来的,“什么密道?”
  “你们那边发现密道啦?”
  “是通往山外的吗?”
  一干人等兴奋得欣喜若狂,在这当头自然也无暇去深想这密道的由来。
  “那我们岂不是有救了!”
  江流却隐约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她悄然挨近观亭月,低声问:“姐,你怎么知晓这里有暗道?”
  顿了顿,又说:“你是不是来过这儿?”
  后者的双目定定注视着幽深的入口,良久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同样的将声音压得很低,“小的时候,老爹带我来玩过……”
  “咱爹?!”江流乍然一惊。
  观亭月轻轻皱眉:“若非万不得已,我原本不想走这条路的。”
  江流若有所思地细品了品,又品出点猫腻,眯起眼,“姐,你该不会是故意让那些人抓进来的吧?”
  见她目光朝旁一瞥,后者的表情不禁带了点小得意,“我方才问过了,你是跟着中原商队南下路上被抓的,永宁那么多商队,真要去南城何必非得挑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商——我猜,你就是觉得人家中招的几率大,所以才搭车同行的吧?”
  观亭月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睑,语气凉凉的,“你以为呢?”
  “不然谁捞你出去?”
  江流:“……我错了。”
  她轻扬嘴角,然而很快就把表情一收,眉宇间蓦地严肃,看向周遭的女人。
  “我话说在前,离守夜换班还剩下两炷香的时间,门口亦有巡逻之人,这室内昏暗,虽视线不好,但指不定他们也会发现昏睡的守卫和空掉的牢房,密道口我会重新关上,可能撑多久很难讲。
  “留给我们逃命的时限十分紧,下去之后万事需听我指挥,一旦被抓,有什么后果你们心里清楚。”
  观亭月的眼一一扫过众人的脸,“不过,我得告诉你们,这帮人并非善茬,绝不是肯轻易放人下山的普通土匪。”
  大家被这番话说得静默下来,显然是在犹豫,好些人在土匪窝里养了数十日,虽说吃不好,却也死不了,如今面对前途未卜的选择,一时难免踟蹰。
  方晴左顾右盼了一圈,心思机敏,马上果决道:“我们跟着你。”
  这头起得不错,她刻意用“我们”而不是“我”,迅速将众人给调动起来,立马就有人附和。
  “我也跟着你去。”
  “对,我们都跟着你。”
  ……
  牢房内到底还是穷苦百姓者居多,在生死面前,三十两的人头费似乎更令人却步,两厢一合计,便决定赌一把。
  “姑娘……姑娘……”
  对面那群五大三粗的汉子们眼见这边都快商量着上路了,急得团团转,又唯恐惹来守卫,简直是拿嘴贴着墙在悄声唤她。
  “你、你想想办法,也带上我们啊……”
  “是啊是啊,大家一块儿走也能有个照应。”
  “我们能出力气呢!”
  男人们口气急迫又含了点羞于启齿,观亭月听在耳中不由感到好笑,正要开口时,不知怎么的心念一动,蓦地萌生出替自己报个小仇的想法来。
  她款款起身,故意拖长了嗓音:“要把你们全带走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闹不好更会适得其反。你们那边方才还有人对我落井下石,如今却要我以德报怨……没这个道理吧?”
  燕山的思绪原本正落在密道之上,此刻听出她夹枪带棒,明嘲暗讽的是自己,希奇之余不以为意地哼笑了下。
  没想到这女人还挺记仇。
  他是不屑一顾,但并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有为了脸皮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魄力,几个汉子争相上前来规劝道:“小兄弟,你就同那姑娘道个歉吧。”
  “对啊小兄弟。”旁的人赞同说,“男子汉能屈能伸,多大点事儿。”
  “只要服个软,咱们大家都能出去了……”
  一群人苦口婆心,费尽唇舌,就差没给他跪下。
  身旁的随侍见状,想抬手阻拦,燕山却远远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后者只得颔首低头,立在原处不动。
  观亭月见那边七嘴八舌,热闹得很,有意不着痕迹地催促他:“你的同伴们都这么说了,不表示一下吗?”
  燕山若无其事地抱起双臂,心中想,你爱救不救。
  边上的汉子劝了半日,瞧他这表情,顿时愁得连发梢也直了起来,索性曲线救国,“姑娘,不如我替他道歉吧,你看怎么样?”
  “对,等出去了,咱们给你写封致歉信,不,给你送块匾!立个庙也成啊。”
  男人们嗷嗷直叫,观亭月却没表态,似笑非笑地等对方的动静。
  饶是周遭喧嚣得几乎炸开了锅,燕山仍旧四平八稳地站着,面容淡定得波澜不惊,与他一样淡定的还有那角落里的纨绔——他还在悠然自得地扇扇子。
  额角冒汗的汉子们仿佛这时才看明白了什么,泄气地垂头,“也是。”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哪里会缺这点钱财,自然是脸面更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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