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此时正在给温以菱梳发,红燕在旁看了一会,见温以菱不哭不闹的,量她也不敢再惹出麻烦来了。交代了屋内的众人一声,便前去向温夫人复命。
红燕走后,丫鬟们挤眉弄眼一番,小声嘀咕道:“等夫人知道了,还不扒了她的皮?”
此时,温以菱目光呆滞,思绪纷杂。
这桩婚事已成定局,倘若她醒来得再早一些,或许还有转圜的机会。现在她是跑也跑不动,闹也没有任何用处。
毕竟原主都以死相逼了,也改变不了她要嫁给齐延的事实。足以可见,这位温夫人决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自己现如今还生着病,就似那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况且就算她今日强赖着不嫁,那位温夫人还不知有什么手段来磋磨她呢!
于她来说,这齐家可能是龙潭,但这温家何尝不是虎穴,还有一头恨不得立马将她吃了的母老虎!还不如先保存好实力,进了齐家大门看看情况再说!
想通了,温以菱立马觉得自己肚子饿了,清了清干哑的嗓子,朝身后的丫鬟婆子们说道:“我饿了。”
李婶瞧了她一眼,倒是也没为难她,招呼旁边的丫鬟:“去厨房端一碗粥来。”
温以菱这才松了一口气,现如今最重要的便是尽快恢复体力,不然一切都白搭。
一盏茶的工夫,便有丫鬟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白粥进来了。
这碗白粥,倒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温以菱也不废话,她确实饿急了,等不及勺子,直接将嘴凑到碗沿,没几下,一碗白粥就下了肚。
一旁的李婶见二小姐现在能吃,便知她的身子已经缓过来了。
碗刚放下,又有人脚不沾地的过来传话:“吉时快到了,咱们这边还得快一点。”
李婶一听,面露疑惑:“姑爷不是还没到吗?”
跑腿的白了她一眼,说道:“咱们这位姑爷不同,这几年因为腿疾,就没踏出过齐家的大门,来定是来不了了。”又道,“夫人说不等了,直接把二小姐送上轿子就行。”
温夫人这般急于将温以菱嫁到齐家,也是因为当初和齐延定亲的乃是她的亲女儿。
齐延中举时,她还大肆宣扬过。虽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年,但知道此事的人还真不少。为了防止夜长梦多,早点将生米煮成熟饭她才安心。
李婶应了一声,正好温以菱也打扮得差不多了,命人将之前准备好的大红盖头拿来,温以菱就这么被婆子们急匆匆地带了出去。
虽说齐家那边将一切事宜都已经化简,但温家该有的流程却是一点都不能少的。
温以菱此时便是要去向父母拜别,她现如今身子沉,坐着还好,一起身便头晕眼花。就算旁边有人扶着,双脚踩在地上也是虚的,使不出半分力气。
整个人几乎是被抬着走,两手旁的两个婆子可不会对她怜香惜玉,在人前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倒是稍微轻了一些。人后,完全不顾她的死活,脚程极快,一心把她送上接亲的小轿。
短短的一段路程,她走得一脑门子汗。
温家今日也有许多宾客在,温夫人当着众人的面,假惺惺地拉着温以菱的手哭了几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让人送二小姐上轿子。
红盖头下的温以菱听得直翻白眼,不过现如今身体受制,一时半会,还真奈何不了她。
等被人扶上轿子后,温以菱这才长舒一口气,整个身体倒在座位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轿子起来了,温以菱更加苦不堪言。
她被晃得直想吐,脸色更青,但是现在也只能生生忍下,要是真吐了,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一路上吹吹打打,终于在温以菱临近崩溃的时候,落了轿。
齐延的状况和旁人不同,许多繁琐的礼节皆已省略。
齐家大门前只站了一个领路的人,喜婆见了,倒也没说什么。她来前得了温夫人的嘱咐,只要看着二小姐和这齐延顺顺利利地成了婚,其他的都不需多管。
温以菱被人搀扶着下了轿子。
她此时仅能看到脚下的三寸之地,待跨过高高的门槛后,便知她现在应该是已经踏入齐家的大门了。
一进去,便发现和温家不同,这里格外的安静。
喜婆也觉出一丝怪异,明明是大喜的日子,却一点喜气洋洋的氛围都没有,甚至连个喜字都没贴!院落倒是不小,却没什么人气,看着怪让人害怕的。
喜婆心中奇怪,面上却不动声色,直到快到正厅时,才隐约听到了些人声。
今日前来观礼的宾客寥寥无几,且大多都是齐父当年的友人和学生,此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寒暄。
待蒙着大红盖头的温以菱一到,便有那眼尖地喊了一句:“新娘子来了!”
温以菱视线受阻,只低垂着头被身旁的婆子扶了过去。
眼看两位新人就要拜堂了,众人纷纷安静了下来。
温以菱分不清现在的状况,只知道喜婆将她手中红绸的另一端递给了旁边的人。从狭窄的视野中,她看见了木制的轮椅,想必坐在上面的便是齐延了。
前方的礼官开始唱词,行礼时喜婆也一直没有松手,就着对方手上的力气,温以菱配合着这里拜拜,那里拜拜。
从始至终,那位新郎官连声音都没出。
不过在两人对拜时,温以菱倒是闻见了对方身上的那股药味,虽然清苦,但并不令人厌恶。
行完礼后,温以菱又被身旁的丫鬟婆子们引去另一个地方。
前行的路上,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的“辘辘”声如影随形,气氛有些沉重。
落在后头的丫鬟们忍不住开始接头交耳,有人用手肘杵了杵旁边的人,压低了声音问:“这齐家好生奇怪,后院怎么连个下人都没看到?”
另一个丫鬟看了看后方那狭长的曲廊,缩了缩脖子:“你觉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我有点害怕……”
这话刚说完,便吹来了一股阴风,胆子小的丫鬟们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发寒。
喜婆走在前头,眼看大喜之日,这几个丫鬟这般不懂规矩,越说越不像样,只是手上现如今还不得空,不然定会狠狠地掐她一把。
丫鬟们见喜婆瞪她,忙不迭低头。
别看这齐家现在败落了,但底蕴还是在的,宅子又大又深,走了好一会,才到了新房。
进了新房,喜婆也不禁皱起眉来。
虽说屋里的家具还算齐全,但都是些半旧的,床上也没有铺设喜被,只极为敷衍地贴了几个有些褪色的喜字,便再没有其他的布置了。看着还算干净整洁,但素净的实在不像是新房。
想到这里,喜婆不由开始同情起温家的这位二小姐了。明显齐延对新婚妻子不太看重,温家的二小姐嫁进来后,只怕有得苦头吃了。
温以菱此时已在喜床中央坐下,一袭明艳的大红嫁衣,仿若一个突然闯进来的异类,和房中的氛围格格不入。
在来新房的路上,她便不可避免地开始紧张了。
虽说她还未经人事,但对于男女之事并非一无所知,尤其是迫在眉睫的洞房夜,她此时还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蒙混过去。
再加上她现如今身体不便,也不晓得那齐延是个什么样的为人,会不会乘人之危?
这般念头层出不穷,温以菱越想越怕。
就在此时,喜婆冷不丁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现在掀开新娘子的盖头,再喝下合卺酒,这礼便算成了。”顿了顿,喜婆笑呵呵地朝着新郎官说道,“温夫人知晓齐家没有人打理这等琐事,所以一应要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此话一出,齐延的眼眸骤然幽深起来,恰好那陪嫁丫鬟端着托盘上前,上面乘着一根挂着红绸的如意秤。
齐延神情难辨,取下如意秤,拿在手中摩挲了几下,便将温以菱头上的大红盖头缓缓挑起。
温以菱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一抬眸,却恰好与眼前男子视线交汇,两人皆是一怔。
第3章 洞房
温以菱从未想过,这齐延长得竟然如此俊朗!
大家谈起齐延,多是对当年的天之骄子一朝陨落的惋惜,却鲜少听人提起过他的相貌。她便想当然地认为对方的长相肯定一般,今日一见,才知道是大错特错。
齐延的骨相极好,五官深邃,鼻梁高挺,那双眸子沉静如水,看人时却始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或许是因为常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是那种病态的白,倒是平添几分阴郁的气质。
一旁的喜婆径自笑道:“两位新人真是郎才女貌,只待喝下合卺酒,便是一对恩爱夫妻了。”
说着,又有丫鬟端着两个白瓷小酒杯上前。
齐延此时并不接话,只十分配合地拿起一个酒杯。
温以菱的目光转而落到了他的手上,只见对方的手也生得极为好看,手指干净修长,皮肤好似比那白瓷酒杯还要细腻几分,这般看过去,倒像是一件艺术品。
温以菱微微有些失神,要不是喜婆在旁干咳了一声,恐怕还不知要呆多久。
众目睽睽之下,温以菱不敢再胡思乱想,拿起酒杯后,两人手臂交缠,将各自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到两人齐齐喝下了合卺酒,喜婆脸上大喜,又紧接着说了好几句喜庆话。
温以菱和齐延却是面色各异,不知在想着什么。
因为外面还有客人,所以齐延并未久留,很快便有一位有些佝偻的老仆将他从房中推了出去。
温以菱偷偷打量着齐延离开的背影,刚刚两人面对面时,她只惊艳于对方的相貌气质,倒是忽略他是一个出入皆受制的人。如今隔着一些距离,对方坐着的轮椅便让人无法忽视了。
仅看齐延那挺直的脊背,也知道他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这样的天之骄子,如果不是因为身患腿疾,本该何等的风华正茂!
温以菱倒是能明白众人提起他时,为何言辞间多是惋惜了。
紧接着,喜婆也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她们还得回去向温夫人复命。房中只留下了那个陪嫁过来的丫鬟春杏,此时坐在外间,也不管新娘子,只自顾自地喝茶嗑瓜子。
温以菱从原主的记忆中得知,春杏一进府便被送到她的院子,刚开始对原主还算敬重,后来知晓了原主在家中的处境后,行事便多有怠慢,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
模样倒是中规中矩,只那双眼睛略微差了一些,眼珠子滴溜溜的,透着些微不安分。
温以菱不太喜欢这个人,只是她现在无人可用,还得勉强使唤着。
温以菱伸手揉了揉发僵的脖颈,她此时还头顶着重量惊人的发饰,朝外喊了一句:“春杏,你过来一下。”
春杏没好气地答应了一声,在外间磨蹭了一会后,还是进来了。
温以菱只当做不知道,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梳妆台,好声好气地说道:“你帮我把头上的东西都取下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春杏内心虽对这个好脾气的主子看不上,但也不愿就这么与她撕破脸皮,何况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受累的活,便依言扶温以菱到梳妆台前坐下。
随着时间过去,温以菱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恢复,虽说行走时还需有人在旁搀扶,但也不似之前那般风一吹就倒了。
齐家当年好歹也算个大户,虽说如今不行了,家里大大小小的物件都没有人维护,家具表面的红漆也开始脱落,但东西还是好东西。
比如温以菱面前的这个菱花铜镜,造型精致,只是镜面有些模糊了。
温以菱凑过去瞧,猛地被镜中出现的那个血嘴白脸的“女鬼”吓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只见镜中的“女鬼”也往后撤了一大步。
温以菱不敢相信地凑到了镜子前再三打量,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白色粉末,这才意识到镜中的那名“女鬼”就是她自己!
不仅脸上被涂得死白死白的,嘴上还抹了鲜红的口脂,乍一看,不就是“女鬼”一般吗?
不过透过妆容,也能看出原主的底子是非常好的,五官精致立体,睫毛又长又密,细瞧时,甚至还有些异域风情。
就是这个妆……
温以菱暗暗称奇,腹诽道:新娘子涂成这个鬼样子,新郎掀开红盖头时,那心理阴影得有多大!
想到这里,温以菱鬼使神差地想起齐延之前掀盖头时,好似也怔了好几秒。
那副表情,估摸也是被她给吓到了。
温以菱莫名觉得好笑,心情也松快了不少。
此时,她头上的首饰已经取下了大半,长发散落在肩头,衬得脸色更加苍白。
看着自己的形象,温以菱灵机一动,倒是对于晚上即将要面临的洞房花烛夜有了主意。
待发饰全部拆下来后,温以菱叫春杏扶她到外间,又命她出去给她弄点吃的来。
春杏自是心不甘情不愿,嘟嘟囔囔道:“二小姐,你出去看看这齐家后院,连个人影都没瞧见,我去哪里给你找吃的?”
温以菱并不发作,只道:“这灶房总归不会在前院,你去后面找找也就是了。何况就算我不吃,你自己也是要吃的。”
温以菱这话说得直接,春杏倒也没继续推诿了,只是嘴角依旧挎着,很是不耐地甩门走了。
见状,温以菱很是无语。这个春杏本是个伺候人的丫头,这脾气反倒比她这个做主子的还要大,看来也不用指望自己能使唤动她了,还是早早把她打发了才是。
温以菱如今精神也好转了许多,此时便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边嗑瓜子,一边等春杏回来。
这一等便是快半个时辰,直到天光渐暗的时候,春杏才端着一个小碗回来了,
一进门便开始怨声载道:“这齐家也太穷酸了,只怕连那殷实的农户都不如!我把他家灶房翻了个底朝天,连块荤腥都没瞧见,就连米缸也快见底了,我只能凑合着煮了锅粥。”说话间,便将碗放到了温以菱的面前。
端来的粥已经不冒热气了,明显是春杏自己先在灶房里吃过了,再给她送来的。
温以菱眉头越皱越紧,尤其是得知春杏将人家的灶房翻了个遍,心里更为火大。
春杏倒是没觉出不对劲,见温以菱不动,装模作样地劝道:“二小姐,你也别挑了,以后的日子肯定不比以前,还是早点认命算了。”顿了顿,又道,“我才倒霉呢,当时一同进府的丫鬟好几个,我偏被分到你的院里,如今还成了你的陪嫁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