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今日却是格外冷清,大门紧闭。
温以菱上前拍了拍门,有门人在里面问:“谁呀?”
“我是二小姐,今日过来回门,顺便向爹娘辞行。”
大门里边一静,然后又是一阵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因为压低了声音,所以温以菱听不太真切。
过了一会,门人才回道:“老爷不在府上,夫人昨夜身体抱恙,如今还未起身呢。”
温以菱听后,大为诧异。自己今日送上门来,温夫人不借机奚落她一番,反而一改常态,避而不见,这是做了亏心事,心虚呀!
既然如此,她今日还真得见她一面了,何况她今日的目的还未达到,怎么会如此轻易就被打发走了。
温以菱语调一软,做出极为担忧的架势,隔着大门对门内的人说道:“母亲病重,女儿未在身前尽孝,实在惭愧。快开了门,让我进去见见母亲。”
门内又是诡异的安静,温以菱听里面的人不说话,只不依不饶地继续拍着门。
门人只得回道:“二小姐稍事等候,小人先进去回夫人。”
温以菱这几日在齐家闭门不出,哪知道平江府城这几日极为热闹,议论的还都是温家。
温以菱出嫁前,城中的人提起温家,大多都说这温老爷为人仁义,说出去的话一言九鼎。
齐家到了这样的田地,还舍得将自家的女儿嫁入齐家,就连婚事也都由温家一手包办。众人纷纷感叹:齐家不知撞了什么好运,碰到这样的好亲家。
虽说后来有人抖搂,温老爷是把家中的庶女嫁了过去,但细细想来,嫡女到底尊贵,温老爷舍得将庶女嫁过去也无伤大雅。
谁知温以菱嫁入齐家后,温家的名声却突然一落千丈了。
先是有郎中传出,这位庶女是个病秧子,活不得几天了,齐家娶了新妇,还得花大量银子给她吊命。
后来又有陪嫁丫鬟在温家门口闹事,不仅说出了温夫人从前是如何苛待庶女的,就连她在嫁妆里做的小动作也都一一揭露出来。
与此同时,齐家为了给那位新妇治病,竟然开始卖房。而那位庶女的嫁妆和头面也很快出现在市场中,这一桩桩好戏,彻底把温老爷经营了数年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温老爷最为好面子,自是无法忍受外人的指指点点,每日窝在家中,也不管窗外事,只对温夫人撒气。
温家一直闭门谢客,同时也交代了门人,就算有人递了帖子,也一概不见。
今日温以菱回门,温家本该提前准备,然而温夫人日日受温老爷责骂,再加上坊间那些越来越超过的传闻,心力交猝,却是真的病倒了。
门人进去传话,温以菱便独自站在温家大门前。
有人从温家过,便见一个美娘子立在温家门口,心里自是觉得奇怪。
无论是在何处,只要有人,哪里便有八卦。
有那住得近的,手上又没什么事的婆子们便慢慢聚集了上来,问:“小娘子,温家这几日不见客,你和他家是什么关系?又是从哪里来的?”
温以菱看见这几位婆子,顿时打起了精神,有她们在,不怕温家缩在家中不敢露头。
想到这里,她便故作虚弱地干咳几声,才道:“我是温家的二小姐,今日是来回门的。”
婆子们一听,俱是眼前一亮,这几天议论的那位病恹恹的二小姐,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位!
温以菱今日起得晚,所以并未怎么打理自己,脸上未施粉黛,特意穿了一身极为朴素的布衣。又因为接连生了几场大病,脸上的肉瘦了下去,今日小脸又迎着寒风一吹,脸色更是发白。令人一见到她,便心生怜爱。
婆子们互看一眼,眼中燃起了八卦的熊熊烈火,又看温以菱是个涉世未深的,便极为亲热地拉住她的手,问道:“今日小娘子回门,温家怎的不派人出来迎接?反倒让小娘子在寒风中空等!”
温以菱一脸无辜:“听里面的门人说,母亲抱病在身,暂时顾及不到我也是有的。”话毕,温以菱幽幽地叹了口气,似是有着无尽的苦衷。
婆子们一听,便知道温夫人这是想装病了,冷呲一声,直接挑破道:“做长辈的这般不识大体,亏小娘子心善又懂礼数。”又见她手上还提着东西,继续打听,“听说小娘子昨日病重,就连嫁妆都变卖了,可是真的?”
温以菱勉强一笑:“说来惭愧,正是为了手上的这些东西,将嫁妆卖了才堪堪凑够银两,不然今日只怕是无颜来见父母了。”
温以菱极尽可能地把自己说得更加凄惨,果然,婆子们听了,纷纷面露同情:“小娘子这般孝顺,可惜却碰上这么一个……”
话说到这里,婆子们便打住了。
谁知人群中,有一位穿着青衣的婆子走上前来,问她:“你的生母可是那位徐姨娘?”
温以菱一听有人提起原主的生母,顿时看了过来,见说话之人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妇人,忙点头道:“徐姨娘正是我生母,不过她七年前就已经故去了。”
那妇人打量着她的面容,开口道:“你那生母要是在的话,你今日何至于被那妒妇蹉跎至此。”
其他婆子们一听此言,便知晓其中必有蹊跷。同时她们也因为住在温家不远处,这位徐姨娘也是见过的,只记得是个极其美貌的女人,此时便连忙追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妇人并非住在附近,只是无意中从温家路过,又被同行的人拉了过来,这才听了一嘴。
她本不想多说,只是见徐氏的女儿也看了过来,神情懵懂无知,终于还是忍不下这口气,开口道:“小娘子,你生母徐氏乃是益州人士,你外祖父家中是做药商的,虽日日在外奔波,往返的又是最辛苦的吐蕃,但在益州,却是数一数二的商贾人家。”
“你母亲乃是徐家的大小姐,从小锦衣玉食,极为受宠,后来不知怎么嫁到温家做了妾。温老爷当年还是位穷秀才,一家子老小都靠你外祖父接济。所以你生母还在益州时,虽是妾,但温家上下没人敢在她的面前耍威风。”
说到这里,妇人叹了口气:“只是苦了你了,你生母没了后,温夫人欺你无人照拂,如今又离益州相隔甚远,你外祖父同样关照不到你。”
此话说完,温以菱也是一怔。
原主八岁那年,徐氏便已经去世了,那时原主的年纪虽小,但早已经记事。
从原主的记忆中确实能看出温家当年对待徐氏的态度是十分恭敬的,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不仅正妻不敢随意拿捏,就连公婆也从来不以长辈的身份在徐氏面前立规矩。
徐氏带着原主在自己的院中深居简出,自成一派,好似和温家并无什么干系。
没想到徐氏一死,这温夫人便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了。
一位身形较胖的妇人拉住刚刚说话的那位妇人,问:“这位老姐姐,听你这么说,这位徐姨娘恐怕是有些家底了。”
面慈的妇人自然点头:“这是自然,只要是益州人士,谁人不知徐家向来疼女儿,那嫁妆更是舍得,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众人先是惊叹,又看此时衣着朴素的温以菱,摇头道:“这也太贪了,只要从指缝里露出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让小娘子今日这般。”
不知何时,温家门口再次聚集了许多人,众人声讨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温以菱此时只要装作一朵无辜的小白花,静静地立在那处就足够惹人怜惜了。
第14章 夜明珠
果然,温家的人很快就沉不住气了。
只是温以菱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的人会是她的长姐——温以丹。
温以丹比她只大了三个月,两人自小就不太对付,徐氏尚在的时候便罢了,并不怎么来招惹她,偶尔碰见了也大多是些口舌之争,也算相安无事。
只是自徐氏离开后,温以丹便经常过来找茬。
她在温父温母面前还算受宠,虽比不上自己的嫡亲弟弟,但好歹也是温家的长女。只是她的性子和她生母一样,不仅心胸狭隘,性格也颇为跋扈。
在家中的时候,欺负原主惯了,今日从下人口中得知,温以菱回来了,便想着等会定要好好嘲弄她一番。
谁知道,门人压根不放她进去。
温以丹听后,心中终于畅快了几分。
这几日温家的气氛颇为沉重,就连她的弟弟也在书院里告了假。
温以丹每日在房中忙着涂脂抹粉,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未深想。
府中的下人们也都只敢偷偷议论,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前道这些是非,所以外界的这些闲言碎语她一概不知。
现在得知温以菱还等在门口,她存心要去看对方的笑话,特意打扮了一番后,才往门房那里去。
到了门房,便见家中的两个门人此时正急得团团转。
温以丹仰着自己的下巴,盛气凌人地吩咐身旁的丫鬟去将门人叫来问话。
门人还在等着夫人那边回话,眼看大小姐来了,心神稍松,好歹来的是个能做主的主子。
温以丹兀自摆弄着自己刚染的红甲,漫不经心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两个门人跪在地上回话道:“二小姐今日回门,只是老爷交代了府上这两天不见客,夫人又病了。小的已经让人去夫人那报了,只是迟迟还未回来,所以现如今还僵持在这。”
温以丹闻言一顿,她昨日见母亲还好端端的,只是嘴上起了两个燎泡,怎么今天说病就病了?
想来这是母亲磋磨温以菱的新鲜法子,她幸灾乐祸地偷笑几声,才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门口继续等吧。”
门人一听,暗中叫苦。上次春杏在门口那么一闹,温夫人事后怪罪他们不提前来报,让主家丢了面子,罚了他们三个月的分例。今日又来了一遭,他们不敢怠慢,不仅派人回禀了夫人,就连老爷那边也都通知到了。
只是小厮迟迟未回,他们生怕被主家迁怒,分例不保,自是心急如焚。
温以丹瞧他们的神色,渐渐也觉出事情有异,一双吊梢眉紧紧皱起,起身往门口走。
越靠近,门外的说话声便越加清晰。
温以丹屏息一听,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门外都是些看热闹的人,不嫌事大,嘴上自是没有什么把门的,你一言我一语,将温家上下贬得一分不值。
话说得难听,温以丹听得自是心头火起,不管不顾地便命人开门。
身旁的丫鬟倒是个懂事的,连忙把她拉住,劝道:“大小姐,你毕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宜抛头露面呀!”
温以丹气性大,此时又怎么忍得下来,死活闹着要出去。
她闹的时候,声音可是一点都没收敛,一门之隔的温以菱自然也听见了。
温以菱计上心头,又拍了拍门,火上浇油道:“大姐,你在里头吗?大姐?”
温夫人到时,便见自家女儿当着下人的面,和丫鬟们拉拉扯扯。她本就是强撑着病体过来,此时看了这幅场景,更加气急,忙吩咐身旁的丫鬟婆子们过去:“快!把大小姐拉住!”
温以菱犹自拍门,嘴上继续喊着:“大姐,我听到你的声音了,我今天是来向父亲母亲辞行的,为何不让我进去?”
最开始聚集的那些婆子们见温家的大门依旧紧紧闭着,冷哼一声:“做了亏心事,自然不敢开门了!”
又有婆子放声说笑:“谁能想到这温家上下竟是靠一个死了多年的小妾过活,夹着尾巴好好伺候着头上的财神爷便罢了,谁知这吃软饭的连狗都不如,主子都不认得了!”
这话说得有趣,大家听后,纷纷笑出声来。
温以菱也没想到,这些婆子们嘴上功夫如此了得,含沙射影起来,字字诛心。
正准备再加一把劲,温家的大门突然开了,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探头看去。
温夫人虽然被气得不轻,但也知道自己再不出面,只怕等会更难收场。
此时脸上挂上僵硬的笑容,亲自出来迎接:“菱儿,你今日过门,不巧我昨日生了大病,刚刚才醒来。醒来后才知道下人们这般不懂规矩,让你在门外苦等,等会母亲定会好好罚他!快随我进去暖暖身子吧。”
说话间,温夫人拉着温以菱的手,一心把她拉回温家。
温以菱哪能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进了母老虎的巢穴,她可就孤立无援了,还不如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说个清楚。
她眼眸微闪,使力收回自己的手,将自己拿了一路的东西举了起来,故作天真道:“母亲,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这是我带来孝敬母亲的,望母亲不嫌弃。”
温夫人还未来得及接话,人群里便有人阴阳怪气道:“小娘子,你就别白费心思了,你母亲山珍海味吃了个遍,哪里看得上你这些东西?”
又有人搭腔:“有些人将山珍海味吃进肚中,难道就不怕烂肠子吗?”
温夫人脸憋得通红,但经历了春杏一事,也知道名声的重要。她一心想着尽快平息此事,只装作听不出大家在骂自己,脸上依旧陪着笑:“家里已经备了菜了,菱儿快随我进去。”
“小娘子,你别随她进去,人家只想灭了你的口,就好独吞下你娘亲留下来的银两呢。”人群中有人继续吆喝道。
温以菱心中暗爽,只觉得今日这些路人好似是她雇来的,句句说在她心里。
温夫人却是变了脸色,咬牙道:“这是哪里来的话?徐氏死了也有七年了,哪里还剩什么银两?”
温以菱眼眸低垂,开始补刀:“母亲,银两我倒是记不太清了,不过生母病逝前,曾送了一颗夜明珠给我。后来母亲说这珠子贵重,你来帮我收好,却一直没有交还给我。现在我马上就要跟随夫家回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珠子到底是我生母的遗物,我想拿回来留个念想。”
这件事并非是她瞎编,原主自小在徐氏跟前长大,跟着徐氏见惯了各种珍宝,都没放在心上,只有这颗夜明珠到底新奇,这才从徐氏手里讨了来。
谁知徐氏突然病逝,原主对这颗珠子就更加爱惜了,每晚都要将珠子放在枕边。然而没多久,温夫人便把她手上的这颗夜明珠哄骗了去。
原主后来一直对这颗夜明珠恋恋不忘,不是没有讨要过,可她一个孩子,哪里斗得过温夫人,三言两语地便被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