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个答案。
清野长老对这个问题没有正面回答,只含糊不清地反问道:“斗南勾结无翅人,背叛天灵,他的话,你觉得可信吗?”
还在游移反复横跳的爱灵人立马信了,大声道:“不可信。”
又或许他们想以此来证明自己这方的正义,他们不敢也不愿相信,自己族内长辈,是那样的卑鄙无耻。
他们自然是希望,自己爱灵族清清白白,自族长辈高风亮节,所以,他们希望,是斗南错了。
而卿八和谈鹤鸣的出现,更坚信他们的立场。
是斗南错了,斗南他勾结无翅人,背叛了天灵。
他们怒瞪斗南,又戒备而憎恨地望着卿八和谈鹤鸣。
红烟没应清野长老这话,他视线也落到卿八和谈鹤鸣身上,眼底有愕然有惊异有戒备,就是没有之前的爱慕与欢喜。
他望着卿八,犹如望一个陌生人。
他道:“你们怎么进的圣殿?斗南给的武灵人的血?”
卿八轻笑一声,道:“错了,是雅灵人和爱灵人的血。”
她开始埋钉子,“之前你们雅灵人和爱灵人不是大肆捕捉无翅人?无翅人于是在你们比武那天,捉了爱灵人和雅灵人,准备将你们捉的同伴换回去。”
“但是,你们雅灵人和爱灵人,好像对琅星和药珠更执着,完全没有与无翅人交换人质的意思。”
“不可能。”红烟开口,“我们爱灵人不会放弃任一族人。”
卿八道:“这我便不知道了,我看到的,都与你说了。”
卿八说起这话时,语气带着熟稔,她未曾叫红烟名字,亦不曾拉扯关系,但就她说话的口吻,却像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众人,她与红烟不是一般的相熟。
她这算是阳谋。
你们说斗南与我勾结,我偏要与爱灵人相熟,看这锅,还扣不扣得下去。
相较爱灵人瞧见卿八的陌生惊疑好奇等神色,武灵人倒是清一色的面色难看。
他们都认出了卿八和谈鹤鸣。
当初卿八和谈鹤鸣在族内指点他们时,他们大方热情亲近,好似与卿八和谈鹤鸣是世上最亲近的朋友,然而此刻,他们瞧见卿八和谈鹤鸣,眼底殊无喜意,只有满满的戒备与警惕。
戒备卿八和谈鹤鸣来者不善,警惕卿八和谈鹤鸣之前是蓄意接近。
他们神色,很难让人联想到勾结之类的词语,毕竟没谁面见盟友,是这般神色。倒是爱灵人,更像和他俩有过勾结。
因为卿八和爱灵人说起话来,相熟得仿若朋友。
斗南当即明白卿八的意义,他扶着星武长老,质控琴书长老和清野长老,“原来是你们两族背叛天灵,难怪有胆子对圣水下手。”
他眸光望向琴书长老,眼底迸发出深沉的恨意,“更有胆子,对族人下手。”
他爹妈,就是死在这起子小人手里,死在他们的阴险狡诈里。
星武长老满面惨白,在武灵人的搀扶下直起身,他望着琴书和清野,眼底尽是戾气,“好,好得很,琴书,清野,雅灵人,爱灵人,你们的厚爱,我武灵人知道了!”
“我们武灵人,不畏生死,不畏强敌,哪怕举一族,也要为天灵诛叛徒,琴书,清野,今日必将你们诛于此地。”
“儿女们——”
“在!”武灵人高声应道。
“准备战斗。”星武大声道。
“是!”武灵人聚在一起,盯着爱灵人和雅灵人,开始聚势。
琴书眉眼冷淡,望着星武眼底闪过不可理喻,她一指卿八和谈鹤鸣,道:“外族在此,你要与我们内战?还是说,你真与外族勾连,才迫不及待除去我爱灵人和雅灵人?”
她扭头瞧向后边惶惶然的爱灵人和雅灵人,镇定道:“武灵人在天灵圣神面前欲挑起战事,让天灵圣殿见血,到底谁才对天灵圣神不敬,谁是叛徒,你们心底都有判断了吗?”
“儿女们,别犹豫,武灵人若敢对天灵不敬,我们雅灵人和爱灵人必将反击,天灵保佑我们!”
琴书长老这话,犹如一株强心剂注入爱灵人和雅灵人心中,他们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卿八和谈鹤鸣站在一旁,犹如看客。
事实上,他俩也是看客。
这是天灵族内部争夺,与他俩干系不大。
是不是与外族勾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雅灵人和爱灵人在圣水里动了手脚,武灵人和雅灵人爱灵人撕破了脸。
卿八笑眯眯的瞧着这一切发展,对谈鹤鸣道:“琴书长老有一张巧嘴,莫怪常人言,‘莫惹读书人’,惹了读书人,读书人那张嘴,那只笔,能将黑的说成白的,能将白的说成黑的,能将品性正直高贵的人说成奸佞小人,并遗臭万年。”
三族里,雅灵人爱好风雅,而读书也是极为风雅之事,雅灵人自是手不释卷,说他们是读书人,也没错。
卿八这话,并没有传音,声音不大不小,场上听得一清二楚。
而卿八话里意思,也很明显,意在讽刺琴书长老红口白牙颠倒黑白。
爱灵人和雅灵人忍不住对卿八怒目以对。
谈鹤鸣点头应道:“确实,对关键问题避而不答,又偷换概念来混淆黑白,可不是一张巧嘴。”
红烟听到关键问题避而不答,蓦地回想起琴书应对斗南的几次回答,心更沉了下去。
他仰头望向清野长老,问:“长老,你告诉我,圣水,还是天灵圣神赐予我们的圣水吗?”
清野望向红烟,不悦道:“红烟,你这是什么问题?圣水自然是圣水。”
红烟心微松。
卿八察言观色,笑道:“还是避而不答,含糊关键词。”
放松的心再次提起,红烟再次问,“长老,你只需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当着天灵圣神的面,告诉我,这池子圣水,是不是当年天灵圣神赐予我们的圣水?以天灵圣□□义,以爱灵人的荣誉,告诉我!”
清野长老沉默片刻,没答。
琴书这时开口,“红烟,你怎么这般不懂事?圣水自然是天灵赐予我们的圣水。”
不用卿八来提醒,红烟再次听出琴书长老话里的陷阱。
对,圣水自然是天灵赐予的圣水,然他问的,池中圣水是真是假,她依旧没答。
答案显而易见。
红烟脊背像是被抽走,整个腰背弯了下去。
他不敢再问。
他除了是天灵信徒,他还是爱灵族未来的继承人之一,他不能陷爱灵族于不义之地。
他道:“清野长老,这事,我们不参与。”
他们不参与,不管圣水真假。
这事,等出圣地回族后,再想个稳妥的法子,将事情掩盖下去。
他们爱灵族是天灵的孩子,他们不能,不该,更不愿被盖上天灵叛徒的戳。
清野长老开口,“红烟,听话,武灵人勾结外贼,是天灵族的叛徒,你只消记住这点便是了。天灵一族,再无武灵人。”
红烟心底好似有什么坍圮,神魂落不到实处一片空茫。
他望着清野长老,又像是没有聚焦,只虚虚的将视线落到清野长老方向。他听到自己粗粗的喘气声,又听到自己心底怒火似火山般爆发,一股炽热的戾气冲了出来,而他不想压下去。
他拔高声音喊道:“清野长老,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指着天灵神像,天灵神像慈眉善目,端庄肃穆,犹如过往无数次那般温柔而和善地望着下边,望着他们的孩子,像母亲一样温暖包容。
红烟指着天灵神像,尖声质问,“清野长老,天灵圣神就在这儿,你当着祂的面这么说,您就不怕祂伤心难过吗?”
“不是您告诉我,我们都是天灵族的孩子。武灵人虽然蛮横不讲道理,但他们依旧是我们兄弟!”红烟开口,“武灵人无论对错,都该由天灵圣神来判断,来审定,而不是由我,由你,由他们。能批判武灵人,能驱逐武灵人的,只有天灵。”
清野长老唇动了动,正欲开口,红烟忽而又拔高声音,道:“而且,武灵族真的错了吗?”
琴书长老勃然动怒,“红烟,你什么意思?你在指责谁?”
红烟抿唇,倔强地站在那儿,怒瞪琴书。
琴书望向清野,道:“你若下不了手,我替你惩罚如何?”
清野长老立马拒绝:“不必了。”他望向红烟,眼底尽是失望,他意味深长地开口,“红烟,你别忘了,你是爱灵人。”
“绯云,击晕他。”
站在红烟身侧的爱灵人当即出手,将红烟击晕过去。
斗南这时哈哈大笑,望向其他小辈爱灵人和雅灵人,道:“看,你们长辈已经承认,这池圣水,不是当年天灵赐予我们的圣水,你们长辈,是背弃天灵的小人,你们要站在你们长辈那边,背弃天灵吗?”
爱灵族和雅灵人小辈心底的不安彻底释放,站在琴书和清野长老身后惶惶然,没法做出决定。
一边是族内颇有威严的长老,一边是对天灵的虔诚,一方面,他们知道,若斗南所言为真,两族长辈真对圣水动了手脚,这事必然有错,但另一方面,族内长老行事,肯定有他们的理由。
他们向左向右,拿不定注意。
琴书长老道:“雅灵族的儿女们,你们只要知道,我雅灵族和爱灵人所做一切,都是为着天灵族好。武灵人逼我雅灵人和爱灵族精心算计,也是他们咎由自取。而我雅灵族和爱灵族行事,早已禀告天灵圣神,我们行事,名正言顺。”
“不然你们只爱风花雪月的爱灵人,我们只知风雅文致的雅灵人,又如何会这般筹谋?爱灵人和雅灵人,心底只有美好,若非被逼无奈,若非逼到绝处,又怎么会反击?”
“是天灵放弃了武灵人,不是我们放弃了武灵人。不然,为何被对付的不是我雅灵人,不是他爱灵人,而偏偏是他们武灵人?”
“我们是正义的,我们所做一切,都是为天灵族好。”
惶惶不安的雅灵人和爱灵人眸子一亮,恍然大悟。
对啊,不然为什么就是武灵人?肯定是因为武灵人不对。
“好,好!”武灵人和雅灵人又重振信心,感觉自己挺得直腰杆。
卿八又笑道:“果然啊,‘受害者有罪论’,无论哪个世界都有。你家有金砖铺地,左右邻居瞧了眼红,联合起来将你家上下全杀了,那这一定是你和你家人有错了?不然你那些邻居怎么不杀你其他邻居,只杀你全家上下?”
爱灵人、雅灵人:“……”
琴书见自己好不容易安抚下来的弟子又变得惶惶然,游移不定,望向卿八的视线似要啮人。她盯着卿八,目里火烧成片,灼灼地像是下一秒就要出手,将卿八斩于她的琴弦之下。
卿八仿若没有瞧见琴书眼底恶意,依旧笑吟吟地开口:“我明白了,你家当然有大错了。谁让你不把你家金砖分出去?你要是将你家金砖都分给邻居,你那邻居看你家这般乖觉上道,或许不会杀你家上下了。”
雅灵人和爱灵人抿唇,很想辩驳卿八不对,可是话还没出口,又回想起之前琴书所言之语,以及他们的想法,又愧然将话咽了下去。
“当然,更有可能是邻居见你们给金砖给得这么爽快,以为你们藏有更多钱,更要杀你们全家夺宝了。”
斗南这时嗤笑:“当然是这样。他们废了我们武灵人的经脉,限制了我们武灵人的武力,现在不是要彻底驱逐我们武灵人?”
“我们武灵人实力高,是我们武灵人天天苦练得来的,你们凭什么没我们努力,却嫉恨我们武力值高?”
“你们整体实力不如我们武灵人,那你们勤学苦练啊,凭什么想出的法子是损了我们武灵人筋脉,让我们武灵人再也没法提升实力?”
琴书怒道:“闭嘴,黄口小儿,说得轻巧!”
清野长老叹息一声,道:“绯云,唤醒红烟。”
“是。”绯云暗暗红烟后颈,又给他输入灵气,片刻,红烟从她怀里幽幽醒来。
红烟瞪了绯云一眼,从绯云怀里起身,站直身子,望向清野长老,继续之前的话题:“清野长老,你是承认,此圣水,非彼圣水了?”
清野长老没答红烟的话,而是望向其他爱灵人,道:“你们现在生活得很好,没经历过那个时期,活在蜜罐子里,才活得这般天真。”
琴书冷笑,“自然天真,他们没经历过被武灵人强行扯住要比试,并单方面挨打的事,更没经历过,日常比试,断手断脚断肋骨,看到武灵人就战战兢兢的事。”
她望向斗南,道:“斗南,我听闻你在武灵人,强威天天带他的狗友约你比试?你对这单方面的欺压应该很有感悟。”
“而我们当年爱灵人和雅灵人,比你这十几年,过得更为艰辛与难过。”
“你最多受点轻伤,而我们当年爱灵人和雅灵人,往往全是重伤,更有甚者,被打破内脏,救回去还没等到医者,就活生生疼死。”
“你说,我们爱灵人和雅灵人,该不该反抗?”
斗南瞳孔大张,万万没想到,雅灵人和爱灵人对付武灵人,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望向星武长老。
星武长老偏头,避过斗南的视线。
琴书嗤笑,又扭头望向自家后辈,和爱灵人后辈,最后落到红烟身上,问:“你们说,该不该?!”
红烟张张嘴,没有开口。
他们现在,实力和武灵人差不多,没有体会过被武灵人全面压制,被武灵人生生打死的经历,确实很难想象这事曾经发生过。
若真那样,雅灵人和爱灵人必然会反抗武灵人,有压迫就有反抗。
便算自己长辈忍气吞声受了,轮到他们时,他们也不会甘心。
红烟没法指责长辈,他们这般做,是为了后辈好,他们这些享受长辈牺牲与庇佑的后辈,于这事上没法怪罪他们。
红烟低下头,眼眶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