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忍不住翻了一下眼睛,得,肯定要上演电视剧里那一套,把我跟她的手拉到一起,嘱咐一通“你俩要好好的”。真是无聊的要死!
没想到蓉湘才刚迈步进门,就听正堂屋那边传来一阵皇帝的笑声,蓉湘登时吓了个激灵,匆匆向李唐施了个礼就又扭头钻了出去。汪直与李唐都不禁看得失笑。
李唐笑道:“怕什么?他才不会进产房里来呢。”
汪直其实一直拿不准她对皇帝是种什么感情,这一年多来好像不抵触了,但若说喜欢,似乎也算不上,就是去年最热络的那阵子,他也没见李唐有多盼着看见皇上。这时听她流露出一点不善的情绪,他低声问道:“是不是皇上下令保小不保大来着?”
李唐摇了一下头:“我不知道,也懒得问。猜也猜得到,他纵是嘴上没说,也仅是没来得及说,心里必是那般想过的。”她伸出手在汪直手上轻拍了拍,“你放心,我从没对他生出过什么傻念头,如今我是两个儿子的娘了,更不会犯那种傻了。”
是啊,她有两个儿子了,成化朝的皇长子和皇次子都是她一个人生的,再有万贵妃做她的铁杆闺蜜,她是不需要去犯任何傻了,大明朝的后宫她几乎可以横着走。
汪直真心替她高兴,感觉到她手心潮湿,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他便起身道:“你好好歇着吧,我出去了。”
李唐都答应了,他才忽然又想起来,问她:“依你的意思,是不是想叫我尽快便带蓉湘出宫去?”
李唐噗嗤一笑:“什么叫我的意思?我什么意思都没,你们的事,自己商量着去办吧。”
汪直感觉自己就像被她卖给蓉湘了,是她和万贵妃背后合计好了,跟蓉湘商量好了价钱,就把他打个包,卖了。被这样诡异的感觉包围着,他出了小门,看见蓉湘仍站在廊子底下的阴影里。
那边堂屋正敞着门,婴儿奶声奶气的哭声和皇帝的说话声清晰传出,比刚在产房里听得更加清楚。汪直走过来小声问:“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又不怕叫人家看见了?”
“娘娘之前叫人告诉我,有话要跟我说来着,我在等她的回音。”蓉湘道,“她刚没跟你说让我进去?”
“没……”汪直心头一动,问道,“你不知道她那会儿嘱托我什么?”
蓉湘迷茫道:“不知道啊,你说的是哪时?”
原来都是自己阴谋论了,汪直正发着愣,忽然听见堂屋那头皇帝透着笑意说:“不瞒你们说,朕连这孩儿的大名都想好了,就叫‘朱祐杬’!”
汪直差点咬了舌头:What?!
果儿大名叫朱佑樘,是皇帝去年就给定好了的,可是这个朱祐杬……
蓉湘看出他表情古怪,便问:“又怎么了?”
汪直也不瞒她,小声道:“我不是相出你会生三个皇子吗?最大的那个,就叫朱祐杬。”
太诡异了!本该由邵宸妃生下的朱祐杬成了李唐的儿子,而且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太多,如果蓉湘没有为他拖延这么些日子,早早被皇帝临幸,便可能只比这晚几个月时生下大儿子朱祐杬。
汪直的感觉只能用“诡异”两个字来形容。这些人的命运线都被搅成什么样子了!
蓉湘竟然一点都不怀疑,还欣喜地拍拍小手笑道:“那太好了,你看,我不生也有人替我生的吧!”说完又发觉这话似乎对李唐不敬,便改口道:“我是说,反正不用我生了就好。”
这话好像更不对劲了,她又说:“我不想要儿子,可娘娘很想要啊,这下我与她都随了心愿,正是两全其美。”总算顺畅了。
汪直却更加觉得诡异:“为什么你不想要儿子啊?难不成……你也是个穿越来的?”
“什么月?”蓉湘没听明白。
“……没什么。”汪直觉得自己秀逗了。今天经历的大起大落太剧烈,大脑已经濒临崩溃。
蓉湘伸头朝堂屋那边望了一眼,又小心地往阴影处多避了避,还拉着汪直的衣袖把他也扯过来,才说道:“我不怕跟你交个底,你也知道我从前是什么出身,打我刚记事起,就不断有人教给我如何伺候男人,如何取悦男人,那档子事儿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纵是从没干过,心里却早已极为抵触,真是一想到便恶心的要命。
你不知我有多盼着一辈子别有男人来碰我,管他是街上的乞丐还是宫里的皇上,但凡是个男人,是个会干那种事的,我都不想碰!既然碰都不想碰,我又怎会想要儿子呢?”
她直直望着他,说得十分郑重,“你还怕你是个宦官便会委屈我,你若不是个宦官,是个寻常男人,我才不会看上你呢!早就躲你远远的了。”
原来是这样,汪直有种前所未有的触动。想想当真神奇,她讨厌男人,正因他是宦官才心甘情愿接受他,这姑娘倒像是老天特意为他量身打造的。
别人再如何喜欢生孩子又如何?没人规定她就不许跟别人喜好不同,就不能追求别人看不上的生活方式。正如这时候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宁可沿街乞讨也要做个健全男人,不愿做宦官,他还不是一样不认同他们?
他们俩就是一对儿怪胎!想来想去,似乎再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们之间,已经再没阻碍了。
蓉湘转开眼,叹道:“其实我从前还盼着能去出家做姑子来着,可是,我还爱吃肉……”
她说得挺正经的,汪直却“噗”地笑了出来。
蓉湘板起脸来瞪他:“你是不是不信?”
“没有,我都信。”汪直含笑道,“不过好在你没去出家做姑子。据我听说,尼姑们大多不是好人,平日挑唆是非不说,外头还有好多尼姑庵看着清净正经,其实都是暗门子。这事儿李质清楚,他就曾从一个暗门子尼姑庵里救出一个小姑娘,如今是他媳妇了。以后我领你去找他们串门儿,叫那个小姑娘为你讲讲尼姑庵里的新鲜事儿。”
蓉湘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时不可置信地愣住,两眼之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汪直已然打好了主意,不就是领她出宫,让她过上自由又舒心的日子么?自己应该学学李质,先考虑眼前,人生苦短,快活一天算一天,至于将来她会不会动摇后悔,都等将来再说吧。那都不是事儿!
他笑得极为柔和:“我眼下还连宅子都没有呢,所以怎么都得再等等,总不能叫你出去寄住在别人家吧?你长成这模样,不找个安生地方安置,怕是不周全呢。”
蓉湘忽然转头看向一边,汪直见了还当是有人来了,也随她看过去,却见后院里依旧空无一人,不料蓉湘忽然欺身上前,双臂攀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汪直浑身血液都“轰”地震了一下,仿佛沾了明火的汽油。
*
邵恩从前来启祥宫找蓉湘,所能打点到的只有守门的小宦官,托人家替他去叫蓉湘出来,里头稍有点头脸的宦官都没个会理他的。这一次十分意外地,小宦官竟然领了启祥宫的总管太监刘德来角门外见他。
邵恩若非顾忌地点,差一点就给刘德跪下磕头。他猜测着,一定是刘公公早就有心来收他的供奉,只是顾忌影响不敢妄动,这回因为淑妃娘娘产子,宫里乱,才敢来见他。
刘德制止住他的奉承,神神秘秘地告诉他:“你还不知道吧,你家那位姑娘已经快叫汪直给拐走了。她叫汪直迷得五迷三道,铁了心不想伺候皇上,我们家娘娘和贵妃娘娘都愿帮着汪直。怕是过不了多久,你家姑娘就得跟他出宫回家了。”
邵恩如五雷轰顶,忙问:“那可怎么办?”
刘德笑道:“别急,两位娘娘帮着汪直,你只能去求比她们两位更高的侍长去,才能成事儿。比如……”
他朝西南方努了努嘴,那是清宁宫的方向,邵恩恍然点头。多年以来太后娘娘一直恼恨万贵妃独占圣宠,好不容易捧起一个纪娘娘分宠,偏生纪娘娘还叫万贵妃收罗成了铁杆盟友。
据说前两年有次大宴上外命妇进宫,周太后看见其中一个高官的夫人生得貌美,还曾细细询问为何当初没有选那位夫人进宫,言语十分遗憾。足见太后娘娘早盼着能找位绝色美人把皇上从万贵妃跟前拉走。
要叫太后娘娘知道这里就有个铁定能受宠的美人,必定会推给皇上,到时谁也别想拦着!
刘德道:“不过你到时说话要留神些,贵妃娘娘你都能惹,却不能惹我家娘娘,两位皇子都是我家娘娘生的,惹了她绝没你的好果子吃。”
邵恩点头不迭,道谢走后,一路上他都咬牙切齿:汪直!一个小不点宦官也敢来截胡皇上的人,看我不叫你脑袋搬家的!
*
启祥宫后殿里,李唐虽然仍在月子房里休养,却已不需要像生产那天捂得严实,外人也可以出入了。
万贵妃坐在炕边,抱着新生婴儿逗弄着,一脸慈爱笑容,爱不释手。果儿刚在一旁探头探脑,她便板起脸道:“留神着点,弟弟刚生下来,娇嫩着呢,碰一下便可能伤着了。”
果儿一脸哭相扑到李唐怀里:“母妃,万母妃只要弟弟不要我了!”
李唐哭笑不得:“我抱着弟弟哄的时候,怎没见你去找别人哭?你心里到底认哪一个当娘的?”
万贵妃在一旁笑不可仰,眼泪都笑出来了。怀里的婴孩受了她的感染,竟也随她“咯咯咯咯”地笑起来,顿时一屋子人都被吸引住了。
“哎呀,从没见过才生下来几天的小孩儿会笑的。”“就是说,足见这孩子天生聪敏过人!”
李唐笑着拿手指点了一下果儿的头:“看来弟弟比你聪明呢。”
果儿“哇”地一声哭了。
万贵妃又心疼起来,忙将婴孩交给乳娘,揽过果儿来哄着,责备李唐:“有你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偏心也不带这么偏的。”
李唐笑得格外没心没肺:“我偏点怕什么的,您不偏就成了。”
等哄好了果儿,打发走了外人,李唐对万贵妃道:“说实在话,我倒盼着这一胎是个女孩儿。”
“哎呦你可别犯傻了!”万贵妃一脸鄙夷地瞪她一眼,“就是再生七个八个,也还是生男孩儿好!”
她不好直说,小孩子养到十来岁再夭折的都不稀奇,所以当然是男丁越多才越保险。如今宫里就这两个崽,老大老二都是李唐一个人生的,万贵妃真心觉得她太争气了。最好她再生两个,都是男孩儿,然后再叫别的嫔妃去随便生。
忽然总管太监刘德来到外间门帘跟前,与侍立在那里的张嬷嬷悄声说了一番话,张嬷嬷便走进来,对万贵妃小声汇报了一番。
万贵妃点头应了,转过脸笑着对李唐说:“你等着,很快咱们便有一出好戏要看了!”
第97章 贵妃妙计 周太后刚得了第二个孙子,正……
周太后刚得了第二个孙子,正是最心满意足的时候,每天都神清气爽、喜笑颜开。
这日天气晴好,她由几个嬷嬷姑姑们陪着,在清宁宫后的小花园里溜了一会弯,坐在竹椅上晒着太阳与下人们聊天,忽然总管太监傅恭小跑着进来,奏报道:“娘娘,外头来了个宦官,说有要事要向您禀报。”
周太后没问什么事,反而问:“什么宦官?”这是居高位者的惯性,先看来人的地位,地位不够的再如何宣称“要事”,他们也懒得听。
傅恭含糊回应:“他是御用监来的,说是事关一个献给皇上的美人,具体奴婢也还没问。”
杜嬷嬷皱眉道:“这种鸡毛蒜皮,也值当的你拿来烦扰娘娘?”
傅恭陪笑道:“我也觉着是鸡毛蒜皮来着,可听他说什么进献给皇上一个美人,结果被万娘娘挡着见不着圣驾,如今还要叫万娘娘送给个宦官了什么的,我就想着或许娘娘想听听。”
周太后听他这么说,便有了点兴趣,道:“你叫他进来说说吧,横竖这会儿也是闲着。”
傅恭应了出去,很快就领了邵恩进来,邵恩爬到地上给周太后磕了头,等周太后叫他说出始末,便迫不及待地开始了控诉:“小的蒙旧友刘忠托付了一个干闺女名叫蓉湘,今年十四,生得比花朵儿还俏,说句美如天仙也不夸口。这般的美人自该进献给皇上,小的劳心费力好些日子,才算将蓉湘送进启祥宫,想着借一借淑妃娘娘的势头,叫皇上看见她一眼,便能将她收了。
哪儿想到万娘娘横空杀出来,不但拦着蓉湘不叫她接近圣驾,还指使那小太监汪直勾引蓉湘,如今眼看着蓉湘好好一个闺女便要被汪直拐走了。小的无奈,才来求老娘娘主持公道。蓉湘那丫头不但生得貌美,手艺活儿也好,人才一等一,倘若跟了皇上,必定是后宫头一等,像万娘娘那般早就人老珠黄的,如何能跟她相争?求老娘娘发话,立马送蓉湘去乾清宫伺候皇上!”说完又接连磕了几个头。
周太后自听见“将蓉湘送进启祥宫”之后,几乎就没再听见一个字,待他废话完了,她问:“你送了那丫头去启祥宫,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邵恩想了一下,“哦,今年七月间。”
七月间,李唐的身孕已经怀了六个多月了。周太后勃然大怒,信手抓起手边的白瓷茶盅朝邵恩砸过去,扯开嗓子大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纪氏怀着身孕,你竟然送个小妖精去她宫里给她添堵,谁借给你的胆子!真要叫我孙儿出了事,千刀万剐了你也赔不起!”
一边骂一边砸,直至把手边高几上的几件茶具都砸完了,周太后仍不解气,还想起身去踹邵恩,杜嬷嬷等人忙都拦着劝着,防止太后伤着自己。
邵恩被砸了个鼻青脸肿,慌忙分辩:“娘娘息怒,蓉湘她机灵讨巧,从未惹怒过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这些日子还待她极好,与她亲如姐妹,她若得宠,必能照应淑妃娘娘……”
他越说周太后就越气,傅恭见状赶忙支应另一个宦官来拉邵恩:“成了,你就少说几句吧,太后娘娘跟前也能容你信口开河的?”
他们拖了邵恩往外走,周太后在后面指着他们大喊:“将这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哦,还有他送进来那小妖精,传话给启祥宫,就说是我的懿旨,立刻将那小妖精丢出宫去,决不能叫她近皇上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