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没把想法都说完,这次之所以急着进宫来问皇帝,都是因为觉得事态走向和已知历史不一样,怀疑这样发展下去自己做上西厂督主的命运线可能要改变。如今得知皇帝不在意他查不出大案,还觉得他带来的鸡毛蒜皮也有用,这当然是好事,可似乎也进一步说明,让他成立西厂什么的,根本没有必要,那他还能当西厂厂花吗?
这些又怎么能直言给皇帝听?
皇帝见他仍在犹豫,便道:“你一向直言直语,真有话说错了,朕也只当你是年幼无知,难道还能怪罪你不成?”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汪直只好一边谨慎斟酌一边道:“回皇爷,奴婢受命出宫探访之时,便曾有个想法儿,就是……您看,您既然派奴婢去暗访,说明本该负责这些事务的东厂与锦衣卫靠不住,对吧?是以奴婢便大胆设想,您是不是有意成立一个新衙门为您探访消息,比方说……一个西厂?”
他努力将话说成一个小孩的无稽畅想的意思,而皇帝看起来,也真的当做小孩的畅想去听了,他又哈哈笑起来,点点头道:“你果然还是小孩心思,小小年纪便做了太监还不知足,还想着做个督主。”
汪直有些胆战心惊:“那皇爷您着实没有过这想法儿了?”
皇帝道:“你也跟着你师父学过庶务,该晓得新建一个衙门有多麻烦,当年锦衣卫成立,东厂成立,文官全都大力反对,经历多少波折。朕再成立一个西厂?”他满面荒诞地笑着摇头,“朕当真想都不敢想,亏你倒有这胆量。”
那……果然是没希望了吗?汪直觉得心底有些凉,他这辈子已经和正史有了很多不同,难道最终连西厂督主这一条都会改?那可损失有点大。
事情尚未临头,他只能先宽慰自己,或许将来会有什么事让皇帝改变想法。
汪直告退,皇帝随口问他还要不要去拜见娘娘们,汪直推说时辰不早不去打搅——蓉湘前两天刚就夫妻生活咨询了万贵妃,他今天还总在为偷尝禁果犯迷糊,这样时候去见万贵妃,就万贵妃那双慧眼……前景不堪想象。
出来时,皇帝还贴心地差遣在跟前服侍的老宦官送送他。路上老宦官语重心长地对汪直说皇上如何如何真心器重他,一定要为皇爷肝脑涂地,用心当差。汪直明白,任谁听了刚才皇帝叫他真心相待那话,都会这样想。
今天最大的收获,是获得了皇帝的“表白”。至于西厂的事,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其实汪直对眼下的生活已经十分满意,能不能做什么督主并不成为他的奋斗目标,只是,既然托生成了这个人,如果连他最标志性的身份都不能获得,就好像托生成了朱元璋却没当上皇帝,那未免还是很遗憾。
回去家里,有蓉湘的温柔乡招待,汪直就暂且什么都不想了。初尝滋味的小两口自然是得了机会继续温存。
如此过了两天,蓉湘竟然病了,一觉醒来发起了高烧。汪直还是头一回见她生病,又是正值两人感情最好的关头,汪直十分紧张,请了京城最出名的妇科大夫来看诊,追在大夫跟前问长问短个没完,结果被蓉湘淡定地轰了出去。
汪直推测蓉湘大概是月经不调之类羞于让他知道的病,见蓉湘似乎有意遮掩,大夫也语焉不详,就没细问,反正听他们的意思是不难治,那就没事。
大夫走后,蓉湘对他说:“你去忙你的吧,别耽误了你的公务,回头对皇上不好交代。”
汪直挨着她坐在床边:“我那公务有啥可急的,不过是探来些新鲜事讲给皇上解闷,这几天我就留在家里守着你,大不了下回进宫,我就把我媳妇生病当新鲜事讲给皇上交差。”
他满以为这话可以算作贴心的情话讨蓉湘开心,没想到蓉湘听后却涨红了脸,怒冲冲地抓起一个引枕砸到他头上:“你还想讲给人家听?你都不晓得我得的什么病!”
汪直一脸懵,得的什么病?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病?不对呀,我们那个啥的时候都没那个那个啥,应该相当卫生,难道太监还能传染什么特殊的脏病不成?没听说过呀!
蓉湘看他的呆样就知道没法指望他自行醒悟,只好咬牙措辞道:“我早就听红桃她们说过,做那种事,你们宦官……只顾你们自己舒坦,我们女子却……只能憋着,不得释放,是以……便会发烧生病,刚那大夫……虽未明说,也是这个意思。”
汪直又懵了好一阵,才明白了“憋着”什么,“释放”什么,但也还是半懂不懂,只好问:“那……怎么才算释放啊?”
蓉湘脸红的几欲滴血,扁着小嘴憋了一阵,伸手在褥子边缘摸出一个东西来塞到汪直手里,随后一头躺倒,拿被子蒙住了头。
汪直一看,手里这东西一扎来长,擀面杖那么粗,是白玉雕的,形状……十分熟悉,他下意识地感叹了一下:这玩意雕的可真像!
然后他才意识到蓉湘是什么意思,不由得更懵了。
第109章 西厂预热第三番 这事儿……就挺秃然的……
要是退回到汪直刚带蓉湘出宫那会儿,他是绝想不到他俩有朝一日会用上“那玩意”的。那时他想的还是高兴一天算一天,将来蓉湘年岁大了,若有心再去正经嫁人生孩子,他也情愿顺从其意。至于她的身子,他那时是绝没想过去染指的。
他也没想到才短短半年多相处下来,自己心态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巨大变化。他惯以真心待人,也便很擅长分辨别人待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敷衍。如今已经明明白白看得出,蓉湘就是一心一意跟他的,没什么过些年就会起意去跟别人生孩子的可能。他也渐渐拿她当了真正的贴心家人,不会再留着一份心,为以后送走她留退路。若非如此,前几日也不会顺从蓉湘与她那般亲热。
只是,真要用上手里这玩意……好像就有点夸张了。这怎么下得去手!
他试着跟蓉湘商量:“你看既然是用东西来的,你是不是……是不是自己动手也行?”
蓉湘呸他一脸:“人家可是……可是头一回,头一回竟是自己来的?我冤不冤呐!”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汪直看着手里的“玉雕”发愁,怎么想象也不知能如何操作,怎么想都觉得那样……简直是犯罪!
蓉湘也猜到他不中用,少不得还得自己加把力。等到了夜深人静之时,两人摸摸索索试试探探,总算齐心协力,把这桩大事办成了。
汪直听她的声音判断,这一回她好像是比之前几次亲近更舒服了些,他试探着问:“这样就能达到释放之效了吧?”
“嗯……”蓉湘不大情愿回答他这种羞人的傻话,可也知道对付他这样的傻瓜,不说透就别指望他能懂,“不过只这一回可不行,以后……要是不来,我还得生病。”
汪直原先还真想不到,女人也有需要纾解这一说,不纾解还会生病。他问:“那以后……你自己来是不是就行了?”他还是对这事有犯罪感。
“……”蓉湘没话可答他,看他挺精的一个人,单单这方面傻了吧唧,也不知是只因为年纪小未开化,还是生性如此。人家宦官夫妻过日子都有这套日常,怎就他总那么大惊小怪呢?罢了,以后再慢慢调.教吧!
对那天皇帝的“告白”,是过去几天了,汪直才又多回过一点味来。原先万贵妃那么渴望被人真心相待,也没来宣之于口,主动对他说“以后你真心待我如何”。相比起来,皇帝只会比万贵妃说话更含蓄,更不屑于将这种意愿直言表达。如此一说,那天皇帝的话还真是挺特别,挺有重大意义的。
念及至此,汪直自我检讨了一番平时没有把皇上并入师父、万贵妃、李唐那样的贴心人之列,很对不起人家,以后一定要改正。
成化十二年是很多事的一年,倒不是说这年国家打过什么仗,有过什么重大内乱,这一年发生的一些事放到史书里都该算是小事,只是单说出来,在此时代的百姓们看来,都是些怪事。
年初的李子龙神棍案就是一桩,然后正月里的郊祭大典上也出了件事,其实就是皇帝在进行祭祀典礼的当口,遇到天气突变,刮了一阵又冷又猛的大风,把当时的人吹得一团乱。这事到了百姓口中一传,就变成了皇上祭典遇上了妖风,还说当场死了人,是一大怪事。
之后皇帝导演的黑眚伤人事件就流传更广、影响更大了,毕竟真有很多百姓目睹了小黑的矫健身姿。然后京城消停了几个月,到了秋后,又出了一件怪事。
事情发生在早朝上,汪直没有亲历,是事后听人转述的。
因为几乎所有京官都要上早朝,所以可想而知,当时的广场上就像一所大学校广播体操时一样,站满了文武官员。人虽然多,却因规矩极严,现场十分安静,除了官员和皇帝互动的说话声外就没了别的动静。没想到,从广场东南角那边忽然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极了盔甲与刀剑相碰的响声。
在场的人都极为吃惊,官员们顾不得礼仪左顾右盼。因声音听上去就像一群穿戴重甲的人在抽刀拔剑,大汉将军们赶忙抽出刀剑来准备护驾。成化皇帝朱见深本就是个从小吓大的,经历了夺门之变和曹吉祥叛乱两场风波,没说练出胆子,倒比寻常皇帝胆子还小,见了这阵势便想立马避走,慌乱之中竟然还踩了袍角跌了一跤,形容可谓十分丢人。
之前的李神棍、郊祭大风、黑眚三事件不论在外人看来如何神奇,至少皇帝和厂卫等许多人都是对其内情知根知底的。这一次却不同,根本没人说得出那声音是怎么来的。
皇帝这边听见声音出自广场东南,可差了锦衣卫去问责当时站在那边的文官们,那些人却众口一词说听见声音是来自西南角,再去问西南的,又说声音是来自东边。然后其它方位的官员有的说西南有的说东南,莫衷一是。但有一点所有人说法一致——谁也没看见真有穿着盔甲拿着刀剑的人现身!
站班的官员来自各种衙门,上朝站得近的不见得关系近,有的相邻的人还甚至都不怎么认识,按说没有一群人合起伙来说瞎话的道理。再说大家都是穿着官服来上朝,也没谁带的进盔甲刀剑来制造声音。这年头也没有迷你录音机,谁也搞不清声音到底是哪儿来的。
出了怪事为皇帝查案释疑是厂卫的任务,汪直虽编制不在厂卫,这种时候也有责任尽一份力。他阅看了相关卷宗,了解了事发过程后,推想应该只是因为广场空阔,有什么地方传来一点声音,就在广场里反复回荡,制造出了奇怪声响而已。
这事件被称为“鼓妖案”。历史上曾有过很多次对“鼓妖”的记录,都是人们听到一些查不清来由的怪声,汪直虽然说不清具体原理,但觉得事因应该就是自己推断的那样,类似于一种回声,就和风吹过石笋之间发出怪声差不多意思。
他把这想法对皇帝说了,皇帝还有点惊喜,笑道:“没想到连你也想得到这里。”
原来除汪直之外,早有其它衙门更专业的人为皇帝分析到了类似的结论。
只是,真相再如何可以用科学解释,宫外的老百姓们却都更热衷于传播他们喜欢的那些言论。
成化十二年国家没遭受严重的外敌入侵,没有成气候的内部叛乱,更没有宫廷权力更迭,甚至全国都没什么可记录史册的天灾,可以说是风调雨顺、一团和气的一年,仅仅出了京城这几桩怪事,这一年却被百姓传说成了鬼怪频出、乱象满地的一年,甚至都有人说,怕是皇帝无道,大明朝气数药丸!
汪直听了这些传言就想:可见是国富民安,大伙都吃太饱了!
临近年底,一次汪直又来向皇帝述职的时候,也将新听到的类似传闻换做比较顺耳的措辞对皇帝说了。
皇帝听后手上轻敲着炕桌,面上挂着冷笑道:“如今朕也愈发察觉了,外头的人,从官到民,鲜少有懂得好歹的,朕越是对他们宽纵顺从,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越拿朕不当一回事。真由着他们胡作非为,还不知下一回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单是“鼓妖案”,好像也谈不到和他的“宽纵顺从”有什么关系,汪直劝道:“皇爷不必与那些愚民一般见识,他们都是些没读过圣贤书的粗人,成日家说长道短,狗嘴吐不出象牙。何况古往今来,还不是越是仁慈宽厚的明君,才越是受人非议?真换了昏君,他们哪个还有胆子嚼舌头?”
他从来都只说由衷的话,这话也半点不掺假——看看朱元璋当政那时,肯定没人敢这么放肆传说皇帝的风言风语。
皇帝失笑:“你当朕是叫无知小民骂得生了气?他们的话,朕如何会往心里去?”
有宫女端上果脯点心,皇帝很自然地抓了些递给汪直,汪直也很自然地就接了吃,连句过场的谢恩都不必说,两人都习以为常。皇帝又拿手指轻敲着炕桌道:“市井小民如何传谣朕管不来,可也由此看出,必定是许多朝廷官员行为不端,导致风气败坏,令百姓看得心下不平,才会有此言论。他们见不到朕,却见得到那些人平日如何作为,见到朕手下的官为非作歹,自然推想朕也是个昏君了。”
汪直听得连连点头,也对皇帝的思路十分佩服,可见人家的道行比自己高深得多。
“是以,”皇帝到了总结陈词说结论的时候,语调便郑重了些,“那时听你说成立个西厂,由你提督,朕还只当个笑话。如今看来,此事竟是大有可行!”
汪直险些被半颗杏脯呛到,愣愣地圆睁了双眼:难道……
皇帝道:“东厂锦衣卫是祖宗旧制,本来也该够用,可惜近年来其中官员浸染官场,与其余官员早已打成一片,指望他们查些案子,得到的都是些冤假错案。朕本来想过,直接撤了尚铭的职司,叫你去提督东厂。可若是东厂自上而下早都串通一气,只你一个去了又如何拿得住他们?你那提议才好,咱们就成立个西厂,由你做西厂提督,人手从锦衣卫和东厂调拨,你大可以将你平时熟识信得过的人随意调来为己所用。回头由你带着他们查案,必能肃清官场,给满朝文武套上根紧箍咒!”
汪直眨巴着眼睛愣了一阵,才道:“皇爷您不是说过,新成立一个衙门难得很?”
皇帝笑了:“难是难,可只需朕真心想做,又怎会难得住朕?”
汪直简直回不过神,这事儿……就挺秃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