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谭佳人一点胃口都没有,她看着父亲微微佝偻的身体,忍不住叹气,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到如意街,烦恼随之而来,好像不叹气,憋在心口难受一般。
“爸,你真的不考虑买套自动挂面机吗,你看你每天弯腰活面,多累呀,都快驼背了。”
谭敬年轻时一米八五,现在老了,抽成一米八,笑起来,还能看到往昔英俊的影子,“买什么机器,用上机器,那还叫手工面吗,祖传的手艺,非物质文化遗产,咱得守护文化传统。”
“爸,你是不是担心钱?你不用管钱的事,买机器的钱我出,再说了,用机器多好,既能解放人力,又能提高效率,我真觉得,你和我姑不用那么辛苦的。”
谭敬说不过女儿,但又坚持自己的看法,他笑着转移话题,“你也忙活一天累了,赶紧回屋收拾收拾睡吧,明早你睡个懒觉,我不叫你起床。”
谭佳人摇摇头,耷拉着肩膀继续上楼,姑姑谭勤顶着新烫的爆炸头把她拽进三楼客厅,小声说:“你爸那个倔脾气,你劝他买设备,他能听你的吗,另外不是我自吹自擂,机器面就是不如手工面好吃,那些老顾客为啥大老远的来买咱谭家龙须面,为的就是咱这手快失传的技术呀,空心面,细如发丝,味道鲜美,耐火不糟,回锅不烂,放以前,是给皇帝老子进贡的贡品,你可别瞧不起。”
姑姑谭勤45岁,比大哥谭敬小10岁,是个没出嫁的老姑娘,帮大哥一起经营谭家龙须面,天真,小心眼儿,爱八卦,爱烫头,如意街上的大小事她都知道。
她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觉得名字决定命运,假如她叫谭琴,没准儿就弹钢琴而不是做手工面了。
谭佳人怕姑姑又要扯远,想赶紧溜。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谭勤感慨,“唉,谁让我叫谭勤呢,命里带勤,天生劳碌命。”
谭佳人笑不出来,“姑姑你矛盾不矛盾呀,我给你们买做挂面的机器设备,你不就清闲了吗,空出来的时间去旅游,全国各地好山好水那么多,尽情玩去呀。”
姑姑幽怨,“我一个单身老姑娘跟谁去玩呀,你千万别说你爸,我们天天你看我我看你,左右那张老脸,我都看腻了。”
谭佳人词穷,认命地准备听姑姑抱怨,没想到她另起一行,神神秘秘地说:“佳人,我觉得你姐有情况。”
“什么情况?”
“处对象了呗。”
谭佳人一下精神了,“不会吧,我姐没跟我说过她谈男朋友呀,难道是相亲?”
谭勤猛摇头,“不是相亲,咱们如意街的媒婆想给你姐介绍对象能越过我这个做姑姑的吗,你姐她自己谈的对象。”
谭佳人决定直接问谭心悦,“我姐呢?”
谭勤朝卫生间努努下巴,“在里面打电话呢,叽叽咕咕不知道说啥,快一个小时了。”
谭佳人自言自语,“那看来真有情况了。”
大姐这么不爱说话的人居然煲电话粥,事情不简单呀。
如意街上的人都夸谭家大姑娘性情温柔敦厚,跟她那个东家长西家短传闲话的姑姑不同,出了名的话少,不爱讲人是非,长相温婉可人,美中不足年龄有点大,29岁,挺难找到合适的人配,二婚头的谭家又不考虑,反正挺好的一个姑娘成了剩女。
“你姐要谈成了,我看以后谁还说她是剩女,你姐是剩下的吗,她是没挑到合适的。”
谭勤讲完大侄女的八卦,神清气爽地回屋休息。
谭佳人靠在卫生间外墙上,等玻璃门拉开,谭心悦出来时,一把从她手上夺过手机,正好看到没退出界面的对话框。
唯爱心悦:晚安,爱你,心心心。
唯爱小浚:晚安,好梦。
谭心悦面红耳赤,“快还我手机。”
谭佳人鬼祟笑着问:“浚是谁,姐夫?”
谭心悦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乱叫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都唯爱你了,还不是姐夫吗?”谭佳人逗姐姐。
谭心悦抢回手机,脸红红的,羞答答说:“等到时候了,我让他请你吃饭。”
“姐,他对你好吗?”
谭佳人刚上初中那年母亲病逝,和大姐互相依靠着长大,她打心底希望姐姐遇到好男人。
“嗯,他对我很好”,谭心悦眼睛里淌着浓情蜜意。
“那就好。”
谭心悦看着妹妹消瘦的脸颊,感到一阵心疼,“你工作别太拼了,疲劳过度,会生病的。我已经帮你调好水温,你赶快冲个澡休息吧。”
谭佳人回到屋顶上的小阁楼,完完全全属于她的自由空间。
打开壁灯,一室柔光。
浮雕玻璃墙砖,白日透过阳光,夜晚筛进月光,黑白拼花地砖,玄关摆着一株垂丝茉莉。
一居室,奶油色墙漆,显得很干净,榻榻米式沙发床,铺着白色床品,没有电视机,代替的是吊在屋顶的投影仪和挂在墙上的幕布。幕布对面摆着两人位沙发和酒店金色推车,上面摆着起泡酒和一束白玫瑰。
谭佳人点燃香薰蜡烛,舒缓神经,房间另一侧是一组衣柜,她走过去脱衣服,摘下厚厚的海绵bra,C罩杯秒变A罩杯,一天不透气,总算可以和空气亲密接触了,找出爆汗服换上,打开投影仪,跟着火遍全球的健身UP主跳帕梅拉燃脂操,这是她的解压方式,不用花钱,还能锻炼身体线条。
她跟着欢快的节奏,一个动作不差地跳完15分钟,结束后,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站到电子秤上,液晶数字变成49,她惊喜地“啊”的大叫一声,跳到地板上,蹦了两下,太好了,终于从105斤降到98斤,就算减的是水分,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
她取来手机重新站到电子秤上,拍下自己减肥历史上突破性的数字,顺手发到如意街QQ闺蜜群。
姜小白的头像第一个蹦出来:我去,你居然瘦到98斤了,怎么做到的?
朱倩发了一个哭泣的表情包:好羡慕啊,我不吃碳水化物,严格控制体重,还是110斤。
谭佳人连发几个得意的表情包:爆汗服+帕梅拉燃脂操,你值得拥有。
姜小白:切,我以为你吃啥减肥秘方呢,这不是脱水疗法吗,明天你一吃饭,体重又回来了。
朱倩:唉,我是喝口凉水都长肉的类型,我好想减肥啊,穿婚纱做最美丽的新娘。
谭佳人和姜小白不约而同地问:“刘卓阳向你求婚了?”
朱倩:还没有啦,不过卓阳说他过了司法考试,就见家长。
姜小白快言快语:说了跟没说一样,刘卓阳什么意思啊,你俩大学谈了三年,再加上毕业三年,都快赶上人家老夫老妻的七年之痒了,他要是过不了司法考试呢,出家还是打光棍?
谭佳人比较委婉:其实结婚和司考不冲突呀,你不是想尽快结婚吗?
朱倩家境不好,下面有个弟弟,全家人居住面积小的可怜,她总畅想着结婚搬出去,建立新家庭,改善环境,是闺蜜团三人中最恨嫁的。
姜小白和谭佳人私聊:我不看好刘卓阳,他要真想和朱倩结婚,为什么拖着她,他是独生子,又是拆迁户,不至于没钱结婚,朱倩才傻呢,动不动拿钱给刘卓阳买这买那的,不久前还问我们店啥时候打折,说给刘卓阳买外套。你见过刘卓阳送礼物给朱倩吗?
谭佳人想了想:去年朱倩生日,不是收到刘卓阳送的红玫瑰和纪梵希小羊皮口红吗。
姜小白发了一个恶心的表情:三年才送了一次,我都替朱倩寒心。
谭佳人懒得打字,干脆发语音:朱倩爱刘卓阳,我们说刘卓阳坏话,她会不开心的,你别什么都顺嘴说,回头聚餐,我跟她聊一聊,提醒她别太盲目陷入这段感情。
姜小白嘿嘿笑:你呢,有目标了吗?
谭佳人说:“算有吧,等我搞定他,再向姐妹们传达胜利的消息。”
和姐妹们聊完天,忧郁烦恼一扫而光,她登录经营人设的微信,发了9张晚宴照片,有黑色丝绒映衬的珠宝,有餐桌上的路易十六水晶杯,有衣香鬓影的美人和西装革履的绅士,还有幸司为她抓拍的单人照片,身穿黑裙的红唇女郎,站在蕨类植物中,有一种美丽而危险的气息,她配文:倾听时间,感受珍宝的美好。
同样的图配文在微博又发了一遍,谭佳人发现赵夕颜跳西班牙舞的视频冲上热搜。
私人晚宴,VIP们为保护隐私,不会买热搜;经纪公司和她都闹掰了,不可能再下本,难道是赵夕颜买热搜营销自己?
谭佳人翻了几条,粉丝一水的夸姐姐跳得好,说她是宝藏女孩。
无聊,洗澡去。
贺九皋披着黑色浴袍走到落地窗前,微微卷曲的湿发搭在额头,他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试图让自己忘记CoCo沈的晚宴以及他看走眼的奇耻大辱,但心情还是乱成一团麻,不知道从哪头解开,或许他应该听音乐打坐冥想,平静心情。
手机震动,朋友圈猴年马月不联系的朋友发来一张截图,“你今晚参加CoCo沈的晚宴了吗,这个美女认识伐?”
贺九皋定睛一看,是谭佳人的微博截图,九宫格照片有一张她的独照,她站在阔叶蕨类植物中,眼神犀利,表情漠然,烈焰红唇极具性*张力,他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猛然清醒,愤怒地回了句:不认识,然后把聊天记录删了个精光。
他要去冥想,把脑子里没用的东西统统清理掉。
第8章 明珠蒙尘 多好的一对,郎才女貌……
南国集团创始人程老先生在世时,为凝聚家族亲情,规定家族成员每月聚餐一次,大家吃饭时说说生活,谈谈工作,化解平时累积的矛盾,打开心结,一家人和睦幸福最重要。他过世后,南国集团现任董事长程兰维持了这一家族传统,将原来的单纯聚餐拓展为家庭日高尔夫团建活动。
周六早晨9点,程氏家族以家庭为单位,开了两部休旅车,赶到位于栖云社区的安澜高尔夫俱乐部。
程景欢神情恹恹的,她很不喜欢强制性的家庭聚会,更不喜欢打高尔夫球,打9洞也要花2个小时,徒步行走,又累又无聊。
冯玉萍忙向女儿程景欢使眼色,让她不要破坏气氛,惹程兰不高兴。
程兰注意到大嫂眉眼官司打得热闹,关切地问:“大嫂,你眼睛没事吧,我看你一个劲儿眨眼睛。”
冯玉萍打哈哈,“没事,昨晚没休息好,眼皮子老跳”,说着瞪了女儿一眼,埋怨她不懂事,同时对小姑子程兰颇有微词,程氏家庭日活动应该由老大程显荣召集领导,怎么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嫁离婚的闺女插手,公司你霸占着,家务事你也说了算,瞧把你能的!
程显荣老神在在,程泽远极目远眺,两人显然没兴趣参与女人间的话题,冯玉萍见状,可把她气得够呛,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攻击小姑子的点,“九皋还来不来,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最注重时间观念,但话又说回来,九皋在国外喝洋墨水长大的,咱们程家的规矩他可能不知道。”
她话里话外无非想说贺九皋不是程家人,给程兰添点堵。
程兰不接茬,看着高尔夫会所门口,笑着说:“这不来了吗?”
贺九皋和安澜高尔夫俱乐部的总经理王峥嵘一起走过来,王峥嵘笑着问候程兰,亲自到前台帮他们签到并确认发球时间。
程泽远和王峥嵘的异母弟弟王平川玩得比较好,和王峥嵘只能算点头之交,所以他向王峥嵘略一点头,陪父亲径直去男更衣室换装。
冯玉萍一边往女更衣室走,一边回头看说悄悄话的贺九皋和王峥嵘,自以为掌握了第一手八卦,进更衣室换好高尔夫运动装,憋不住向小姑子吹风,“九皋今年29了吧,我看他和王峥嵘关系不一般呀,俩人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程兰笑着说:“感情上的事,九皋自己会看着办,我不会干涉他的私生活。”
冯玉萍暗暗撇嘴,起什么高调呀,王峥嵘是新源燃气家的千金大小姐,你当然不会干涉。换个不入流的女人给你做儿媳妇试试看,你不干涉才怪呢。
她面上不显分毫,话里透着损,“王峥嵘32,比咱们九皋大三岁,行事作风说一不二,结婚过日子,又不是做生意,工作再怎么出色,不能安心相夫教子,迟早也是要分的。”
程兰总算听出来大嫂这话是拿来点她的,不软不硬地顶回去,“古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只要九皋喜欢,年龄不是问题,况且都什么年代了,女孩子除了做家庭主妇,还可以有更多选择,否则总盯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纠结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久而久之,眼界越来越狭窄,与社会越来越脱节,容易变成一个说三道四的长舌妇犹不自知”,顿了顿,话锋一转,转而对侄女说,“所以,景欢,你要找点事做,不要虚度光阴。”
程景欢一脸莫名,不知道小姑为什么点名说她。
冯玉萍暗啐一口,骂谁长舌妇呢,她想回嘴,程显荣一个眼风扫过来,她憋憋屈屈忍住,在心里痛快诅咒,女大三抱金砖,做美梦呢,等生不出孩子,我再看你笑话。
妻子明里暗里挤兑程兰,程显荣看在眼里并不阻拦,贺九皋不是程家人,还不让人说了?但程兰反将一军,他担心妻子不知轻重吵闹起来触怒程兰,那就得不偿失了,这才使眼色暗示她收声。
他招呼儿子女儿,“走吧,我们去出发台。”
“等等我呀”,冯玉萍不搭理小姑子,小跑几步追上丈夫儿女。
程兰苦笑,倘若不是为了公司,需要跟亲人们保持台面上的和谐关系,她才懒得应付这一家子,尤其嫂子冯玉萍爱搬弄是非,让人烦不胜烦。
少顷,目光投向儿子和王峥嵘,她发自内心微笑,多好的一对,郎才女貌,王峥嵘这孩子不错,独立能干,稳重大方,比她父亲品性好,两人真在一起的话,她一万个支持。
王峥嵘1米65,留着齐耳短发,穿一身低调含蓄的西装,薄施粉黛,举手投足间尽显知性优雅,刚刚面对会员,她尚能强颜欢笑,现在独对贺九皋,轻轻叹气,露出愁容。
“因为你弟弟的事?”贺九皋猜中。
王峥嵘点头,“我父亲为他开金融网络科技公司,目的就是为他进集团董事局铺路。”
王德发极其重男轻女,即便女儿更努力更优秀更靠谱,儿子吃喝嫖赌不成器,受传子不传女的老思想影响,他仍旧把婚外追生的儿子定为接班人,不遗余力地扶持儿子,无视女儿做出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