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叹了口气,“烬哥,在哥走三年了,要不咱别找了,中国这么大,她故意躲着咱,上哪找。”
“没准她现在过得比咱都好,不联系咱,也是不想记起以前的事。”
“人总要向前看。”
余烬闷声不语,把洗过的碗放进橱柜里,拿着电话走到阳台,摸出根烟点着,吸了一口,“我知道。”
那边似乎早猜到他会这样,又说了几句就挂了。
天彻底黑了,路灯亮起,余烬指尖的烟已剩小半,烟头闪烁,忽明忽暗。
余烬背靠着露天阳台的围墙,身体微微倾斜,手肘搭在防护栏上,缓缓吐出灰白的烟,目光瞥向隔壁。
这一片的楼都是这种结构,露天阳台,有些人重新装修,喜欢把阳台用玻璃包进去,做成生活阳台,家里的使用空间也大。
这两套房子没有改过格局,还是老样子。
蒋烟那边已经拉上窗帘,里面隐约透着光,还有若隐若现的交谈声。
以前住这里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人在附近开了个早餐店,每天起早贪晚,很辛苦,也没有闲情逸致打理阳台,那时阳台堆满了杂物,偶尔也有几棵白菜,一筐土豆。
蒋烟住进来后,阳台变了样,杂物没了,多了个小木头桌子,上面摆了几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花,挂了几串小彩灯,之前一直在墙角落灰的编藤椅子也擦得干干净净,摆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
隔壁的灯熄了。
窗帘再透不出光线,显得颜色暗沉沉。
余烬收回视线,沉默吸完手里的烟,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忽然停电,蒋烟吓了一跳,江述摸黑找到手机打开手电筒,抬头看了眼那摇摇欲坠的灯,“这房子真破,哪哪都破。”
时间太短,也没办法彻底重装,只能照顾到摄像头能扫到的视野,灯也就没换。
今天还修了浴室里的水龙头。
真破。
江述一边不满一边走到厨房那边摁了下灯开关,没跳闸,那就是灯泡坏了。
“下面杂货店应该有吧,我去给你买个新的,你一个人敢不敢?”
蒋烟说敢,“厨房和卫生间的灯都打开,能借点光。”
江述下楼不到十分钟就回来,楼下有个杂货店买东西还挺方便,他个子高,站椅子上就能够着,要是蒋烟,得站桌子上。
厅里终于恢复光明,时间也不早了,江述临走前再三嘱咐蒋烟关好门窗,有事给他打电话,认识十几年,蒋烟头一回觉得江述这么靠谱。
送走那位靠谱的发小,蒋烟回头看了眼客厅。
客厅已经被改造成客卧一体,床,桌子,小沙发,通通挤在这里,显得空间有些局促,这倒跟蒋烟在瑞士那边住的环境差不多。
瑞士的留学生大多自己在外租房子,蒋彦峰给蒋烟弄了套大的,又找了阿姨照顾她生活起居,但她不干,自己跑到学校附近租了套小公寓,也不要人跟着,什么都自己来。
其实家里有条件,谁不愿意过得舒服些,但蒋烟就是不想让蒋彦峰如意,他想怎样,她偏不怎样,一再踩蒋彦峰的底线,他从不发火,什么都依着她。
真是个好爸爸。
可蒋烟知道,他不过是心里有愧。
蒋烟关了大灯,换上睡衣,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从包里拿出她的画本。
画本已经使用过半,她一页页翻阅,少年的脸清晰印刻在她脑海里,也被她落在笔尖。
蒋烟为他学画。
画中的少年面庞倔强青涩,小小年纪眉宇间已初露霸气难惹,她曾不止一次想过他现在的模样,但想不出,真见到了,她又觉得他就该长成这样。
蒋烟把画本翻到新的一页,起稿,勾线,笔尖娴熟地在纸上跳跃。
他躺在破旧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一只手臂随意搭在头顶,他手也好看,他哪都好看。
这幅画终于不再是十几岁的他。
蒋烟偏头看向阳台,画笔在指尖转了几圈,掉在桌上,她起身拉开窗帘,推门走到露台上,歪头看向隔壁。
隔壁窗帘没拉,客厅隐约有人影晃过,一件黑色的上衣被丢在沙发上,是他今天穿的那件,蒋烟奋力垫脚探身,整个身体扒着阳台,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纹身,可这个角度累死也只看得到靠窗的那半截沙发。
余烬猝不及防走到阳台,跟来不及退后的蒋烟撞个正着。
这人走路都不带声音的。
他脖子上套了件睡觉穿的短袖,还没穿完,一只胳膊正往袖口里塞,整个腹部全露在外面,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空气中透着尴尬。
蒋烟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整个脑袋探出阳台,死命盯着楼下那块大石头,恨不得立刻跳下去。
余烬很快恢复神色,默不作声把衣服穿完,“你干嘛呢。”
蒋烟磕磕巴巴,“我找东西。”
她硬着头皮,“我晾的袜子掉下去了。”
余烬听了,也走到阳台边往下看,蒋烟怕露馅儿,逃也似的跑了,“我下楼去捡!”
做戏做全套,她认命般换鞋下楼,兜里还藏了只袜子。
晚上天儿怪凉的,蒋烟在楼下转悠了一分钟,拎着袜子上楼,脑子里非常没出息地回忆起刚刚那个画面。
有腹肌有腹肌。
啊。
到三楼想开门时,蒋烟傻了,没带钥匙。
她叹了口气,愈发觉得今晚自己的表现实在不怎么样,说好的留学多年自强自立小超人呢,怎么到他跟前完全发挥不出来。
她电话也没拿,在风口站了一会,最终深吸一口气,敲开余烬的门。
“那个,余烬。”她说。
“我钥匙没拿,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个开锁师傅?”
余烬目光打量她,女孩头发披散着,有些凌乱,穿着睡衣,手里提溜一只浅粉色的袜子。
他看向隔壁那扇紧闭的门,“家里没别人?”
蒋烟摇头。
“跟你一起那个呢。”
“他回学校了。”
楼道卷进一股风,蒋烟下意识缩了缩肩膀,余烬把门打开一些,侧身让路,“先进来吧。”
蒋烟看向客厅,余烬家竟然意外的整洁干净。
之前去车行,除了雷子没见过别人,估计两个大男人比较糙,也不怎么打理,东西能找到就行,所以有些乱。
这里倒是不一样,不像单身男人住的地方。
蒋烟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藏在衣袖里的指尖抠了抠手心,“方便吗,会不会打扰你跟你女朋友。”
她没敢看余烬的眼睛,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余烬看了她一会,抬手按住门板,“没有女朋友,进来吧。”
第4章 收了她。
蒋烟抬起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莫名的,心底一块石头落地。
蒋烟默默松了口气,湿潮的掌心抹了抹身侧。
余烬让她去沙发那边坐,随后拉开电视柜下面的抽屉,翻出一摞名片,找了半天,从里面抽出一张,按照上面的电话打过去,说了地址,挂掉后看向蒋烟,“半小时到。”
蒋烟坐在沙发上小小一只,规规矩矩,双手放在膝盖上,乖得不成样子。
这辈子都没这么淑女过。
余烬给她倒了杯水,“温的。”
蒋烟接了,“谢谢。”
她没说话,余烬也没说话,客厅里只有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作响,余烬似乎并没有对客人客套一下聊聊天的意思,靠在沙发另一侧随手翻阅一本杂志。
蒋烟连续喝了几口水,终于在杯子快要见底时找到话题,“你住这里很久了吗。”
余烬淡淡嗯,多一个字没有。
蒋烟又说:“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一片。”
说完她就后悔了,果然余烬抬起头看她,“是吗,那你怎么找到这的。”
蒋烟手指捏着杯子,脑子里疯狂组织语言,“我……跟家里吵架了,也没去学校,我爸爸在这边没有熟人,我就来了。”
余烬卷起手中的杂志,“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在瑞士读大学。”
“瑞士。”余烬重复一遍,“很美的地方。”
蒋烟抬起头看他,“你也去过吗?”
“我妹妹在那边。”
余烬的妹妹余笙,是他父亲和第二任妻子的女儿,余笙从小体弱多病,两人离婚后,继母带着余笙去了瑞士疗养,一直没回来。
余烬忽然想起,前两天收到余笙寄来的明信片,还问说好去看她,为什么一直没有去。
余烬似乎信了蒋烟那套“离家出走”的言论,或许也是因为事不关己,他不感兴趣所以没有继续追问。
他好像对别人的事都不怎么感兴趣,刚刚能问那一句,没准都算破例。
余烬看到蒋烟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旅游杂志,抬手扔给她。
蒋烟接了,漫无目的胡乱翻了几页,随口问道,“你也喜欢旅游吗?”
余烬说还好。
蒋烟慢慢将话题引过去,“我以前跟着爸爸去过很多地方,乌镇,大理什么的,还有封武。”
她停顿一下,“封武你去过吗?很美的一个小地方,我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至今印象深刻。”
余烬目光微动,抬眼看向她,还没有开口,电话忽然响,是开锁师傅打来的,说已经到了这栋楼,不知道具体哪个门。
余烬一边跟他通话一边走去开门,两分钟不到,一个戴着帽子的中年大叔背了个单肩包大步跨上楼。
开锁的过程异常简单,简单到蒋烟还没反应过来,那大叔拿着个长条形状,顶端带个拐弯的塑料硬板塞进门缝,上下划几次门就开了,前后不到十秒钟。
蒋烟看的有点愣,余烬给师傅转了五十块钱,人家乐呵呵走了。
“这么快。”蒋烟说。
余烬检查了一下门锁,没有被破坏,“这种锁芯款式比较老,有时间可以换个新的,比较安全。”
余烬说完转身想走,蒋烟忽然拉住他衣角,“你等我下。”
她飞快跑进自己家,拿了钥匙和手机,没多久又跑出来,朝他摇了摇手机,“加一下微信吧,我把钱还给你。”
余烬不在意,“不用了。”
蒋烟摇头,“要的,已经很麻烦你了。”
余烬没再说话,掏出手机,两人加了微信,余烬转身,蒋烟再次叫住他,“还有个事。”
他回头。
蒋烟说:“我想问一下,你车行缺人吗?打打下手,干点杂活儿什么的。”她声音有些小,“我不能在国内刷我爸的卡,现金又不多了,我想——”
“不缺人。”
余烬丢下这句话,转身进了门。
关门时带起一股风,把蒋烟的刘海都给吹飞。
她小小地噘了噘嘴,要拒绝也不要这么直接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回家后,蒋烟迫不及待点开他的对话框,他微信名字是一个字母Y,蒋烟理所当然理解成余烬的余,头像是把卡通伞,画风明亮,跟他那张整天阴郁的脸实在不搭。
蒋烟转了五十块红包过去,余烬没收,也没说话。
等她洗完澡出来,他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第二天早上余烬和往常一样出门,路过早餐店随便吃了点,八点多到了车行。
他站在门口,有点不敢进去。
太干净了。
这车行从开业第一天到现在,从没这么干净过,门口的玻璃擦过,闪闪发亮,地拖过,原本随意散落的零件也按大小个摆放整齐,工具柜里的东西也被归置过,但一眼就能看出整理的人外行,只按大小个摆放,看着好看,没有按照类别区分。
从外面回来的雷子也吓了一跳,卧槽一声,“这哪家的田螺姑娘来了?”
里侧卫生间有声音,余烬和雷子走过去,看到一道纤细忙碌的身影。
蒋烟洗完手里的抹布,正准备擦洗手池,看到余烬,立刻扬起笑脸,“老板早上好。”
余烬皱眉,“你怎么在这。”
“我来上班啊。”
“我答应你了吗?”
余烬把蒋烟从卫生间里拎出来,她手里还捏着刚洗好的抹布,“你这么大的车行,只有两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来好几回,回回厅里没人,万一丢东西怎么办?”
余烬瞥了雷子一眼,雷子觉得火好像要烧到自己身上,果不其然,余烬阴森森问:“你刚去哪了。”
雷子举双手投降,“冤枉啊老大,上周进的一批轴到货,我去货站了,轴还在门口呢。”
“那怎么不关门。”
“平时这点儿也没人来,我看你钥匙在小屋没带,怕你进不来,再说这片儿谁敢偷咱家东西啊,这不是找死吗。”
蒋烟垂着手站在那里,又乖又委屈,就差没掉眼泪,“我真的没地方去了,这里我只认识你,你不收留我,过几天我没钱交房租,就要露宿街头了。”
“我很安静,绝对不打扰你们,我什么都会,收拾屋子,端茶倒水,别的也行,只要你说,不会我可以学。”
隔了一会,余烬开口,“男朋友呢,你没钱,男朋友不管吗。”
蒋烟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男朋友我没男朋友!”
“那天你家那个不是?”
“不是不是,他是我发小,就帮我收拾一下房子,”蒋烟死命黑江述,“他穷得很,还很小气,指望不上。”
雷子小声跟余烬嘀咕,“烬哥,我看她挺诚恳的,要不咱就收了她吧。”
余烬转身进了小屋,坐在沙发上,摸出兜里的烟,雷子把打火机丢过去,他点燃吸了一口,“你就想让她来,自己好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