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以为他只会出现在她的画中。
可他现在就在她面前,真真切切。
蒋烟一直没有动作,余烬偏过头,她忙说:“别回头。”
余烬便没再动,“你怎么了。”
蒋烟无声抹了把眼睛,将眼泪擦干,余烬沉默一会,“害怕?”
他以为她怕他的纹身,蒋烟摇了摇头,“没有。”
她又抹了把眼泪,“我就是……高兴。”
余烬低笑一声,“我伤成这样,你高兴,什么逻辑。”
蒋烟仔细帮他消毒,余烬一声不吭,蒋烟不敢碰他,“你疼就说啊,不要忍着。”
余烬声音很平静,好像伤的不是他,“没事,你弄你的。”
蒋烟帮他处理好伤口,贴上纱布,用医用胶布固定好,余烬自己穿上衣服。
蒋烟往旁边靠了一点,声音很低,“你的纹身很特别。”余烬套上外套,瞥了眼空荡荡的后窗,“不觉得怕?”
蒋烟咬着唇,“怎么,有别的女人也见过,说害怕吗。”
余烬扭头想给她两句,发现她眼睛有点红,“哭了?”
蒋烟避开眼神,“没有。”想了一下又说,“刚吓的。”
余烬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怕还跑出来。”
蒋烟没吭声。
外面大厅看着一片狼藉,其实损坏的东西不多,只是乱一些,两人简单收拾,蒋烟怕余烬看到那辆破摩托车不高兴,弯腰使劲儿把它拽起来,费力推到外面打算丢掉,正好门口路过收废品的老大爷,蒋烟索性白送给他。
余烬出来把门锁了,蒋烟小跑跟在他身边,“后窗怎么办?”
“明天再说吧。”
“会不会有小偷跳进去偷东西?”
余烬看她一眼,“要不你现在去买块玻璃给我安上。”
蒋烟立刻说:“那还是算了,雷子哥说没人敢来你车行偷东西。”
两人很快走回家,余烬去了趟楼下小超市,蒋烟就在门口等,出来时他手里拿了两包挂面,两人一同上楼。
到了门口,余烬拿钥匙开门,蒋烟叮嘱他,“这几天那里先别沾水。”
余烬嗯。
他开了门,身后蒋烟忽然小声说:“晚安。”
余烬握着门的手顿住,过了会,他低声嗯,“晚安。”
进门后,余烬在空荡荡的客厅站了一会,时间已经很晚,他晚上没吃饭,本来买了挂面准备凑合,现在也不想吃了。
他去浴室洗了把脸,冰冷的凉水拍在脸上,他顿时清醒许多。
余烬双臂撑着洗手台,看向镜中的自己。
崔良那些话重重碾压在心口,久久不能平息。
他闭上眼,一辆摩托车冲入脑海,他不停追赶,两辆摩托车在飞扬尘土中疾驰,直到前车突然失控,连人带车翻进河里,再没出来。
余烬猛地睁开眼,额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他重新洗了脸,从抽屉里拿出一盒烟,走去阳台吸烟。
熟悉的烟草味道萦入鼻息,他的心绪才稍平静一些。
已经快十一月,夜里很凉,余烬只穿一件薄衫,靠在阳台的栏杆上,过往车辆不多,行人也不多,街角一盏路灯坏了,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灯泡被灯罩护着,看不清里面。
隔壁有声音,蒋烟忽然推门出来,她换了家居服,手里拿着两个快递包装盒。
她一眼就看到余烬,“都受伤了,还抽烟。”
余烬懒散靠着,手臂搭在栏杆上,看蒋烟把两个快递盒子放在墙角,“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蒋烟想了一下,“反正不好,不受伤抽烟也不好。”
一阵风刮来,蒋烟将手缩进袖子里,两只手猫爪一样搭在左侧栏杆上,“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余烬没说话,指尖夹着烟又吸了一口。
蒋烟没回屋,过了会余烬偏过头,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你看什么。”
“没什么。”蒋烟拢了拢外套,“你吃饭了吗?我在做菜,要不要过来一起吃。”
余烬指尖在烟灰缸上方点了点,弹掉一点烟灰,淡淡笑着,“你还会做菜。”
蒋烟点头,“过来吗?别吃挂面了,没营养。”
余烬低头盯着烟灰缸,烟还剩半截,他直接摁灭丢进去,“行。”
余烬还是第一次来蒋烟家,屋子被她收拾的很干净,余烬发现她竟然在客厅里摆了张床,虽然显得空间小了点,但布置的很温馨。
余烬没有乱看,也没往床那边走,就坐在餐桌旁。
桌上只有一包纸抽和几颗糖,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各种水果味,她好像很喜欢吃糖,兜里随时都能翻出两三颗。
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蒋烟忙碌的背影。
余烬有些意外,蒋烟年纪不大,还在上学,厨房里的事竟也做的有模有样,她扎了个嫩绿色的围裙,头发随意挽了个小团子,像个小媳妇。
厨房飘出阵阵菜香,她置身其中,烟火气十足。
余烬忽然有些饿了。
没有多久,蒋烟端上两道菜,椒盐虾仁,脆皮豆腐,还有一道冬瓜汤。
她帮他盛了一碗饭,“冰箱里只有这些食材了,会不会素了点?”余烬把手边的筷子分她一双,“不会,很好了。”
他拿起筷子,见蒋烟没动,“怎么不吃?”
蒋烟坐在他对面,“你先吃。”
余烬夹了一只虾送进嘴里,蒋烟期待又紧张,“好吃吗?”
余烬细细品尝,不是敷衍,也不是客套,是真好吃,他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之前还以为她只是表面功夫,对菜的味道,余烬其实没抱太大期望。
他点了头,“嗯。”
蒋烟松了口气,这才拿起筷子。
其实余烬对吃一直没什么讲究,只是例行公事,填饱肚子就行,很多时候都是随便凑合。可今天这顿简单的饭菜却让他特别舒服,胃暖暖的,汤全都喝光了。
余烬努力回想,发现已经记不起上一次吃到这样舒服的一餐饭是什么时候了。
饭后他要洗碗,蒋烟不让,他示意她手上那点伤,“我来吧,别沾水。”
蒋烟歪着头靠在门旁看他洗碗。
余烬真的长得很好,侧颜轮廓硬朗英俊,肩宽背挺,双腿笔直修长,身上一丝赘肉都没有,精壮结实,一看就能打。
他还有纹身,不知道以前是做什么的。
“你的纹身什么时候纹的?”蒋烟随意问。
余烬嗓音淡淡,“很多年了,不记得。”
蒋烟想起那年地震,他应该才十八岁,那时就有纹身,看起来野野的,痞痞的,个子没有现在高,也比现在瘦很多。
她被救出后,爸爸马上冲过来抱住她,医护人员和其他救援人也围住她,替她检查伤处。
蒋烟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他就走了,她只远远看到他的背影,她喊哥哥,他没有回头。
没有多久,那背影就消失在混乱中,她再也没见过他。
余烬把厨房收拾干净,又洗了手,准备回去,他在门口换鞋,弯腰时一张卡片从兜里掉出来,蒋烟捡起看了一眼,发现是张火车票。
明天下午五点多的卧铺票。
她还给余烬,“你要去小西山吗?”
余烬接过来,“嗯。”
“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余烬只回答她后面那个问题,“大概两三天吧,也可能更久。”
蒋烟犹豫一下,“还是找人吗?”
隔一会,“嗯。”
蒋烟没再说话。
临走时,余烬想了一下,回头说:“这几天我不在,雷子也不知道哪天回来,你就先别去车行了。”
蒋烟点头,“我知道了。”
余烬走后,蒋烟去洗了澡,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她翻来覆去折腾到十二点,拿过手机给江述发了一条信息:江述,你睡了吗。
不到一分钟,江述回:没,怎么了?
蒋烟翻了个身:我今天确认了,就是他。
江述直接打来电话,“什么意思?”
蒋烟:“我确认了,他就是当年那个救我的人。”
“你怎么确认的?”
蒋烟半边脸压着枕头,一根手指卷着自己的长发,“反正我有办法。”
电话那边沉默一会,“那你想怎么样,告诉他了吗?”
蒋烟盯着天花板,“还没。”
“怎么不说?”
“不知道怎么说。”
就算要说,也想挑一个重要的,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来说,蒋烟心里默默盘算一些事情,没有注意江述那边说的话,她回过神,“你说什么?”
江述忍不住吐槽,“你现在满心都是你那救命恩人,还管我说什么。”他没好气重复一遍,“问你还有没有钱,我真是闲的没事跟你操这心。”
“有。”蒋烟得意说,“我现在是有工资的人。”
她之前跟江述提过,已经成功混进余烬的车行。
江述哼了一声,“行,你有工资你了不起,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挂了,打游戏呢。”
挂掉电话,蒋烟翻身趴在床上,脑袋歪向窗口,盯着窗帘缝隙透出的月光看了一会,抬手把被子扯过头顶,闷头睡觉。
第二天上午余烬先去建材市场弄了两块玻璃把后窗修好,随后一直在车行待到下午三点,拿了早上就带过来的黑色背包直接打车去火车站。
小西山是个小县城,离省会的机场很远,也没有直达的动车,只有普通绿皮车,一晚上的卧铺,早上五点到。
车站人员嘈杂,余烬进了候车室四处看了一圈,挑了个人最少的角落待着,出行的人大部分心急,有的提前半小时就去检票口排队,余烬没凑热闹,到最后检差不多的时候才慢慢挪到队尾。
余烬的车厢位置很远,要走很久,最后站台已经没有多少人,他才匆匆迈上车。
他是下铺,找到自己位置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坐在他床铺靠窗那头,手掌撑着脑袋,歪头看窗外的站台。
一般卧铺是这样的,没到睡觉的时候,中铺上铺的人不会整天躺在床上,会下来走走,或者坐在对应的下铺。余烬没说什么,在床铺靠外的位置坐了,背包放在身边。
没有多久车开了,外面天色渐暗,后来已经看不清飞驰而退的建筑。
余烬身边的女孩忽然转过头,笑眼弯弯,“晚上好啊,余老板。”
第9章 一张房卡。
余烬愣在那里,好一会没说话。
缓过神儿后,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蒋烟,“你——”
蒋烟赶在他说话之前堵住他的嘴,“我觉得,作为一个优秀的员工,我有责任和义务替老板分担所有事,你带着我,我可以帮你跑个腿什么的,万一你找的人又跑了,我还可以跟你分头包抄。”
还包抄,港剧着实看多了。
余烬瞪着她,“我不需要,谁让你来的?”
“我让我来的。”
“你知道我去几天吗?你这是旷工。”
蒋烟理直气壮,“你昨晚亲自放我假的你忘了,再说你这还受着伤呢,自己换药都够不着,我来照顾你你还这种态度,我应该算出差,没跟你要报销已经很不错了。”
余烬拿她没办法,车都开了也不能把她赶下去,他瞥她一眼,“你哪个铺。”
蒋烟给他看自己的票,就在这个车厢的尾部,也是下铺。
余烬下逐客令,“那还不走,一会地方让人占了。”
蒋烟往窗口挪了挪,“我手里有票怕什么,还没到睡觉的时间,一个人回去多没意思,我还想吃碗泡面呢。”
余烬从包里拿出瓶水拧开喝了一口,随手把水瓶放在小桌板上,“刚上车就吃,在家没吃?”
蒋烟说:“吃了一点,没吃饱。”
她趴在桌上,脑袋偏向余烬的方向,“你不要嫌我麻烦,”她声音调小了些,“到了那,如果还需要去按摩院之类的地方,我替你去,省得你被人家误会,这不是很好吗。”
余烬不想跟她说话。
后来蒋烟到底在这吃了桶泡面才拎着包回自己的床铺。
晚上九点多,余烬靠坐在窗边,两条长腿搭在床边,看手机里小西山的地图。
小西山镇里总共就四条街,三面环山,有条河从城镇中央穿过,找人应该不难,只是可能要花费一些时间。
蒋烟忽然发来一条信息,问他吃不吃小鱼干。
余烬耐着性子回了句不吃。
没有多久,她又发一条:中铺的大叔好烦,一直不去睡觉,在我旁边吃花生喝啤酒,还话唠,我真的对他的发家史没有兴趣。
后面还跟了好几个抓狂的表情。
余烬嘴角不自觉扬了扬,没有回她。
他觉得这女孩简直有毒,自从她第一次出现到现在,几乎没离开过他的视线,白天车行在他眼前晃,晚上又住隔壁,现在出个门她也要跟着。
忽然想起她刚来时,借别人的车拿来店里保养,雷子说过一句话。
——她脑子要是没毛病,八成看上你了,故意找机会接近你。
余烬有些出神,对面铺位的小男孩突然笑的很大声,打断他的思绪,他扭头看过去。
小男孩似乎在看什么好玩的动画片,他妈妈低声提醒,公共场合要保持安静。
男孩很听话,乖乖闭上嘴。
余烬起身往车厢尾部走过去。
其实也没隔多远,大概六七个铺位后就看到蒋烟,她身边果然坐了个中年男人,膀大腰圆,留着很短的寸头,后脑勺存了好几个褶,桌子上摆了三罐啤酒,已经打开两罐,四周都是酒气,旁边的人大概看他面相比较凶,也不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