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也记不清楚醒来的第一眼是什么心情了,有点麻木,也有点莫名其妙。她似乎遗失了某些记忆,其中就包括自己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潜意识中她知道自己躺了很久,但又觉得是刚刚睡下,因为她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内血液的汩汩流动,平稳而久远,躺了很久的人绝不可能会有如此鲜活的身体。
她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像是一个密室,因为四周都是黑咕隆咚的一片,视线所及之处的光明全要仰仗石床四角上分别摆放着的四颗夜明珠,她敏感地察觉出摆放位置是有讲究的,常安根据方位猜测,这是一种防御的阵法。
可是谁把自己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却又无聊地设了阵法保护自己呢?
慢慢的,她记起了十几岁以前的大部分记忆,只是后来的…她想不到了。
什么也想不起来,思索到头脑发胀时才隐约看到记忆中的一个背影,是头发花白的男人,脊背却是这个年纪所不可能拥有的挺直,他朝前走着,渐渐隐入黑暗中。常安想抓住他,却是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
常安静静等了一段时间,大约小半天她才能重新操纵起自己的身体来,让灵魂与□□重新契合。她起身,拍拍身上的一层薄尘,一手掩着口,慢慢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石室极其简单,除了自己躺着的石床外,还有一张小桌,小桌上摆着一只戒指,薄薄的灰尘掩盖了它的花纹。常安没有贸然动它,继续摸索四周,突然歪了歪脑袋,天真地笑起来。
怪不得她躺在床上时见周围一片乌黑,原来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四周全是墙,四四方方像一个坚固的牢笼,一丝光源也进不来。
常安围着墙壁拍了一圈,终于发现了两道缝隙,这应该就是出口了,但由于全部是实心的,所以她猜测机关在小圆石桌上。
果然,一番摸索后她不但打开了石门,还在石桌中心的空洞中发现了几样小物件和一本无题书。临走前她带上了摆在石桌上的那只兽头流苏戒指。至于暗格里的其它宝器和书籍,她连看也没看。
摆在桌面上的是给她的,藏起来的也是给她的,但既然放在两处了,那主人家必定有自己的用意。她一向是这样,该好奇的好奇,不该好奇的连碰都不会碰。
常安转过身,静静注视着四颗夜明珠,又看了看外面秘道里一望无际的黑暗。最后沉思片刻,还是拿起东南方向的夜明珠,破了阵法。常安看得出,这阵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密室的方位阳气正盛,并无邪祟需要驱赶,常安也没有感受到任何不适。
夜明珠很大,常安两只小手并用才堪堪捧住,她一边走一边感叹这是一块风水宝地,这里的气息竟然出奇的纯净,而且没有活物干扰,正是修行的好去处。
但她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喜欢新鲜的东西,此刻只想赶紧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
常安发现这密室大概真的只是用来闭关修炼的,因为除了密门外,竟再无一处机关。
排除危险因素后,常安便不紧不慢顺着秘道走,她很快便看到了光亮,她知道自己这是已经走到头了。
出口是个只有半米大小的洞口,常安失望地爬了上来,抹了一把脸,一摸一手泥。她淡色的瞳孔中带着一丝不屑,原本以为是个多么庄重的密室,然而直上直下地看,这密室的出口竟像是一个不起眼的土坑,下去之后方能看到侧方的暗门。
常安想,她沉睡百年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竟如此不符合她的修为与境界,登时垮下了一张明艳的小脸。
但前后不过几秒钟,她的脸上便重新挂起了笑,因为她发现一个有趣的事
她后面有人!
常安一下来了兴趣,于是开始在树林里跟那人捉迷藏。她倒是身材娇小,随便一棵树都是一人环抱那样粗,到处都是常安的藏身处。
她顽劣的性子注定了她不会满足于这样幼稚的玩法,常安伸出手指虚空化了一道符,同时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便从地下召唤出一具白骨和几缕残魂,并将魂魄强行附在白骨上。
然而,常安由于被困了太久,法术施得不太到位,那白骨动作僵硬,一不小心踉跄着,猛地晃到了那个神秘人的眼前。
一个男人凄厉地尖叫一声后,便是一个重物落地的声音。常安知道事情不妙,气急败坏地咬着嘴角,迅速从树后闪了出来。
原来男人被吓跑了,倒地的是那副白骨。
常安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杀人了。
魂魄已经灰飞烟灭了,即便森林茂盛地几乎叶与叶挨在一起,也依旧或多或少地有阳光照射进来。
常安兴致缺缺地将破损的骨殖镇回地下,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好凭借着大体的方位寻找下山的路。她并不急着找出那个把自己关进地下的人,因为她知道,如果别有目的的话,那那个人迟早会主动来找她的。
常安不知道自己已经沉睡了一百年,看着身上一扯就坏破旧道袍心生疑惑。灵敏的听力使她可以听到山前熙熙攘攘的声音,为了不生端倪,她专挑人烟稀少的小路走。
常安手中转着一只玉葫芦,那是她一直带在身上的,虽然她忘了它是怎么来的,但在玉石中间竟然隐约印着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工艺。
她抬起头,将玉葫芦对准阳光,那两个字逐渐清晰起来,一个“常”一个“安”,大概是她的名字罢。
常安一边把玩,一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来。
清脆的童声吓走了树上的几只飞鸟,在群鸟的展翅声中,常安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但身体毕竟是近百年时没用过了,小打小闹尚且觉不出异样,但真要正经地画符念咒就生疏了很多。还未等常安反应过来,一个深色的软布就捂住了她的口唇,常安觉得脑袋一麻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在宁县的望月庙了。
常安的适应能力很快,虽然知道自己一觉睡了百年后很是震惊,但她很快平静下来,盘算着以后的生活。
常安还发现,她的身体对香火变得热衷起来,每次闻到那个味道,她都能感觉到浑身经络被打通的快-感。
对于她来说,舒服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得到。她才懒得去探索身体为什么变成这样,也不去好奇为什么自己从前清睡到现在还能活着。
世界上的怪闻奇谈太多了,哪里是能弄清楚的呢,她可不想活的那么累。
常安虚与委蛇地在宁县生活了小半年,她觉得自己已经熟悉了新的生活环境之后,便将那两个绑架她的人贩子绳之以法了。
常安小时候不懂事喜欢玩弄尸体,虽然长大了也喜欢,但她不干伤天害理的事。
那二人多次拐卖小孩到街头卖艺,明明是摇钱树好生供着也就罢了,却是对那些孩子非打即骂。从南介到江北,这一路上被他们虐待而死的孩子两只手都数不清。
当然常安也有私心
宁县人顽固死板,她只能用事实证明自己是通灵的天人,这样才能不被为难,在宁县好好生活下去。而这两个人便是她的踏板,她故意将最近发生的火灾和频繁鬼打墙事件都按在这两人身上,最后证明自己是来拯救他们的天人。
不过她自认为自己也做了不少好事,比如超度了无数个跟在那两个恶人身边死于非命的鬼孩子,帮助十几个被绑架的人重获自由,还治好了当地的许多疟疾。
宁县人不信医生郎中,但被邪祟上身的毕竟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只是普通的阴虚或火旺,常安买来草药做成药丸,谎称是自己炼的丹药他们服食。
……
常安转了转手腕,伸了个懒腰。想着自己刚来宁县的光景,这里的人极其闭塞,思想也顽固死板,但一旦被他们认可了,他们便会打心底里心悦诚服。
但她的生活还不够顺风顺水,她还要一步步推翻那几个世家大族,尤其是那个唐家,没有什么本事不说,还经常来找她收保护费。
本来收一收别人的也就算了,但偏偏招惹到她了,那常安就“是可忍熟不可忍”了。
“吃饭啦饭桶!”
常安正在思考怎样整治他们,那边就传来熟悉又令人恼火的声音。
第8章
来人正是那天给她送东西的,名叫长生。
他是在常安杀掉坏人的前一天刚被抓进来的,常安问他名字他只会支支吾吾,说自己身世悲惨从小颠沛流离,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
常安将信将疑,懒懒地对他说:“我叫常安,以后你就叫长生吧。”
那天常安联合众人烧死了人贩子,也释放了其余的受害者,而他则初来乍到无处可去,便跟着常安住在望月庙里。只是这人很不安生,喜欢到处跑,所以常安根本从开始就不信他编的那套“小白菜”的说辞。
“哟,今天怎的想起给你爷爷送饭?”常安头也不抬,继续在那边写写画画。
“我说你个小丫头片子,能不能不整天爷爷长爹爹短的?小心嫁不出去!”
他知道常安喜欢去逛街,一逛街必定会去茶馆子,她尤其喜欢在茶馆子里跟那些老大爷谈天说地,这动不动就“你爷爷”“你爹爹”的保准是跟他们学的。
常安开始还默不作声,后来忍无可忍,一个飞腿就把长生踹翻了。常安手掌用了巧劲拍桌,一个借力站起身来,原本在长生手中的一只烧鸡稳稳被常安接住。
“丫头片子?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才配得上这个这几个字吧?”常安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长生笑出声来,毫无形象地开始吃烧鸡。
长生看不下去,拍拍屁-股上的尘土又开始嘴碎:“啧啧,瞧你这吃相真是不讲究,还好小爷我在外面吃过了,真是教人倒胃口……”
说着说着,他看着常安阴冷的眼神声音逐渐变低下去,然后乖乖坐到一旁,做了一个缝上嘴的动作不再言语。他知道这小姑娘会一些令人咋舌的旁门左道,可惹不得。
常安不在意自己的吃相,只觉得穿什么衣服配什么形象,等穿上小洋装她自然就会用刀叉了。她一边往嘴巴里塞食物,一边习惯性地摸-胸前垂挂的玉葫芦,摸了个空之后她才想起来,葫芦被她弄丢了。
那玉葫芦不是什么宝贝,只是这是她醒来之后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所以能找回来自然最好。
长生托着腮看她啃烧鸡,对于常安他只觉得好奇,毕竟从小到大他没见过这样神秘又肆意的女孩子。
她可以穿着粗布旧袍坐在石头上毫无形象地大口吃肉,也可以画上美美的妆踏着小高跟去咖啡厅里吃西方人的下午茶。
啧啧……
正当某人准备回忆常安手刃人贩子的威武形象时,常安毫无感情的声音传到他耳中。
“要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呵!小爷出马自然是把事情办得顺顺利利了!我给你订的那支枪保准适合你!”
长生拖着长长的腔调,见常安朝他伸出手,一把将那只沾满了油渍的手拍开了,“急什么!谈是谈妥了,只是这乱世中的枪支弹药你以为这么好搞的?”
“早知道你这样没用,我大可过几天直接从宁县后街的黑市上买!”常安嗤笑,简直不想跟他浪费口舌。
看他不着调的浮夸样子,原本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大少爷,在道上会有什么人脉资源,看来她是失算了。
常安气得甩了甩袖子去了西边院子,急得长生在后面“哎”了几声,嘀嘀咕咕自说自话:“黑市上鱼龙混杂的,哪里有我这买卖来的实在……”
西厢房的木桌上摆了一排精致的小人偶,常安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儿,坐在桌前将自己的工具一一摆开,拿出一块木头,将刻刀在阴阳水中浸泡片刻,起了一段咒语之后便开始雕刻。
小人偶的鼻子眼睛都细致入微,圆滚滚的一个长相十分讨喜,像是大街上卖给小孩子的玩具。常安大多数时候像一般的小姑娘,喜欢漂亮精致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傀儡术她也要用漂亮的傀儡。
只是这木偶雕刻起来麻烦,还好她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
……
连续好多天,常安又当法师又当医生,偶尔还要做一做木工活儿,她伸了个懒腰,转身钻到床下拖出一只箱子。看着里面金灿灿的小黄鱼舔了舔嘴唇,她准备犒劳一下自己。
这几天长生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在算他有良心,还知道捎个信儿给常安,告诉她她想要的东西到货了,不过他赶不回来,需要她亲自去石锦街的绸缎庄去拿。
常安心情不错便没跟他计较,兴致勃勃地打开自己的小皮箱开始挑选衣服,她最终选择了一件半袖的新式连衣裙,裙子被常安穿在身上,露着半截曲线流畅的小腿,掐出一段不盈一握的小腰。
她坐在自己刚置办的梳妆台前涂涂抹抹,最后上了口脂之后满意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美极了!
常安提上一只白色珍珠镶边的小包,准备出门了。
严格来说倒也不是出门,而是跳墙。西厢房这边有一面经年失修的院墙,有一条通向石锦街的荒凉小路,这里绿树成荫正好能抵挡正午火-辣辣的太阳,常安贪凉犯懒时就直接跳墙。
她总是怕爬墙弄坏衣服,所以早就将其夷为平地了,顺便放了几个木偶当门童。
石锦街是个十分繁华的商业街,中式西式两种风格交相辉映,有着各式店铺与建筑,街上也是人来人往。
石锦街位于宁县和景州的交界处,一条新式的商业街成了新与旧的分水岭,一边是繁华的景州,另一边是经济思想都落后的宁县,而石锦街也因此拥有两个市场两个风格,街上十分繁华热闹。
常安走累了,想去茶楼喝杯茶,顺便吃些点心,谁知刚走到茶楼下就被撞了一下。
“哎!”
第9章
一个高挑的女子撞了常安一下,常安整个人都被她撞得身子一斜,常安在道术方面再能耐也改变不了她才十几岁的事实。
那女子穿着一条刚及膝盖的绸缎旗袍,手里举着一把小花伞来遮太阳,烈焰红唇的一张脸倒是很诱人。
只是此刻常安来不及欣赏她的美丽,只觉得她长得有多美丽,就有多没礼貌。
那人非但不道歉,竟然还用伞柄戳了戳常安的肩头,似乎是在嘲笑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常安也算是平均身高,只是相比起那女人一米七多的身材和恨不得顶破天的高跟鞋来说显得矮了一截,加上她精致可爱的洋装与十分显小的容貌,看起来完全是个小孩子。
常安面上笑嘻嘻的,眼神却愈发可怕,猛地一拳打歪了女人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