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被允准进门,见了林云星便甜甜地叫人。随他一道来的袭人玩笑般说了一句表姑娘好大排场,竟让人将他们拦在门外许久。
司琴心下不悦,袭人不过是府上大丫头,竟也敢出声调侃主子。见林云星面含微笑, 没有计较的意思, 司琴才退到了一旁, 不曾说话。
贾宝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袭人插话有什么问题, 顺着她的抱怨, 亦说起宋嬷嬷如何不识趣,对同样将他们拦在门外的司琴却一言不提。
“宋嬷嬷是我家老人了,最是规矩识礼。老人家看重规矩,请表弟担待一二。日后再来,先让丫鬟通报一番。”林云星无意教导旁人家的孩子何为礼,略提了一句便笑道,“今日春色正好,表弟怎也没去学堂?”
“家学都是一群粗鲁男儿,就秦钟还算投契,偏他这几日病了。原有云妹妹作伴也是极好,不妨妹妹今日也弃了我去听学了。”贾宝玉抱怨道,“原是要去探望宝姐姐,经过这边想到林姐姐,便来找林姐姐一道玩儿了。”
三春姐妹上学的小院,贾琏安排了两个粗使婆子看门。防备的就是贾宝玉过去打扰妹妹们上课,贾宝玉讨了几次没趣,便也不敢在上课时过去了。
“那表弟来的恰是时候,我正觉得无趣,不如表弟随我下棋如何?”
贾宝玉已不记得幼时诸事,这两日相见隐隐察觉林家姐姐不如宝姐姐随和。若将府上姐妹比作花园中的鲜花,如三春、黛玉和湘云才堪堪含苞。虽各有千秋到底比不得林云星豆蔻年华,已然是含苞待放,可见风姿。
贾宝玉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素来不要求女儿家个个温柔可亲,又是记吃不记打的性子。这会儿正无聊,又慕林家表姐风姿卓越,便忘了那隐约之感,拉着袭人过来了。
“林姐姐所请,岂有不愿。”贾宝玉见林云星和颜悦色,满是欢心道。
“春色正浓,不如去花园吧!”
但凡美貌的姐妹,予他几句好话,贾宝玉就恨不得将心掏出来给人家。现下林云星对他温言软语,贾宝玉仿若三伏天喝了冰镇杨梅汤,哪有不从。
丫鬟们取了棋盘移步花园,司琴侍立一旁,忆春捧了瓜果点心,忆夏带了红泥小火炉一旁烹茶,甚是雅趣。
棋盘安放好,贾宝玉执白先行【注1】,捧了茶盏道:“这位姐姐烹的好茶,不知叫什么名字。”
“当不得表少爷一声姐姐,奴婢忆夏。”忆夏退到一旁,并不主动搭话。
“林姐姐初来,只道是个规矩人。今日见了林姐姐身边几位姐姐,方知姐姐才是姐妹中顶顶风雅人物。”
“你这姐姐来姐姐去,我听得绕得慌。”
贾宝玉闻言自己也笑了,看向司琴道:“那这几位姐姐都叫什么,我下次叫名字可好?”
“奴婢司琴。”
“这么巧,我大姐姐的丫鬟叫抱琴,林姐姐的丫鬟叫司琴。”
“不过是我躲懒,按着琴棋书画、春夏秋冬起的名,因迎春身边有位司棋姑娘,便改司棋为司剑。”林云星随口道。
“莫非余下几位姐姐就是司剑、司书等几位姐姐?”
“司剑随英莲小姐回林府拾掇院子去了,知书、知画跟着二姑娘读书。”司琴道,“方才捧果子的是忆春,烹茶的忆夏,安棋的是忆冬。另有忆秋与晴雯、紫鹃、绿翡、红翠趁着今日春光明媚留在院中翻晒书册、衣物。”
进京时,甄英莲带着一部分人和行李回林府收拾。若贾府住的不舒服,随时可搬回林府。除了英莲,司琴等得用之人都要留在林黛玉和林砚身边。长姐如母,想到自己数月不在,林云星便觉得如何安排都不为过。
袭人柔柔笑道:“两位林姑娘身边的姐姐这般能干,可把奴婢们比到泥里去了。”
袭人是贾母送给贾宝玉的大丫鬟,暗地里投了王夫人,以贾宝玉房里人自居。贾宝玉若亲近哪个女孩子,她都要醋一醋。只她也清楚自己是奴婢,不敢明着争风吃醋。见贾宝玉对林云星身边的丫鬟热情,心意难平,便习惯性酸两句。
“我久不居京城,都听说过袭人姑娘的贤惠事,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林云星淡然道。
这个听说,自然是来自于贾琏。贾琏私下是个话痨属性,但许多东西他又不敢对外说。林云星与贾琏情同兄妹,且对双方的来历俱是看破不说破。因这个缘故,贾琏但凡不能对外说的事情都会对林云星一吐为快。
后贾琏成亲,与三公主琴瑟和谐,林云星便少听了许多吐槽。只是关于贾府的事情,贾琏不好和妻子说,依旧常说给林云星听。
知道林云星姐弟要回京,贾琏担心林黛玉受剧情影响,牵扯到贾宝玉与薛宝钗、史湘云的复杂关系里,少不得给林云星打个预防针。
诸如宝玉睡了秦可卿的床闹出叔叔与侄媳的绯闻,与袭人初试云雨。这些本不该告诉未出阁的林云星,但贾琏怕林云星因宝玉年岁小没有戒心,犹豫再三也写信相告。
贤惠一词乃是极好,却不是一个丫鬟该有的品德。花袭人意识到林云星意有所指,一时不敢做声。
贾宝玉丝毫没有意识到话语中的机锋,看着棋盘已经陷入苦思。贾宝玉不爱四书五经,只喜欢些杂书,然后便是下棋还懂一些。不论横向比较水平,至少对于贾宝玉而言,琴棋书画最擅长的应该算是棋。
只这棋没下多久,贾宝玉已经露出劣势,不由抓腮挠头。林云星见他苦思冥想,略往椅子上靠了靠,司琴机灵地将林云星看了一半的《春秋》奉上。
《春秋》是科举必读书目,为编年体史书。然它语言简练,几乎每个句子都暗含褒贬之意,故有春秋笔法之称【注2】。
这本书对林砚现下的阶段太过晦涩,林云星便自己熟读,将言语提炼说给林砚听。这般学习的法子是贾琏所提,林云星在林黛玉和林砚身上试验。先将书本吃透,化繁为简,让小姐弟知道个大概,再慢慢学原文,果然效率倍增。
林云星看着书,也不催着贾宝玉落子,反而与他聊天。若是往日,这么漂亮的一位姐姐陪着自己聊天,贾宝玉定是欢天喜地,偏林云星开口便是圣人之言。
贾宝玉聪慧过人,奈何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识有限。纵林云星嗓音悦耳动听,也掩盖不住她所言晦涩难懂,宛如和尚念经让人头疼。偏贾宝玉几次想要打断,林云星便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愣是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一上午,贾宝玉在林云星手下未赢一局棋,听了诸多圣人之言不知是否入心。倒是喝了不少茶吃了许多点心,实在安耐不住才主动请辞,林云星又殷切请他再来。
贾宝玉见林云星笑语盈盈,竟不忍拒绝,只是想到这位姐姐委实有些无趣。下棋不说些逗趣的话,开口便是圣人言,要么就是经济仕途,让人避之不及。
见贾宝玉似是落荒而逃一般,司琴“噗嗤”一声笑了:“姑娘恁地促狭,这般戏弄表少爷。”
林云星将手册递给司琴:“如何戏弄?我这是教导他,且将东西收拾了,回去吧!”
“那姑娘可琢磨出如何对表少爷对症下药?”司琴好奇道。
“待我回扬州,宝玉若是来寻玉儿和阿砚玩,你就邀请他与阿砚一道读书打拳。三两次,他就不乐意来了。”
司琴暗道:这位表少爷比那女儿家还像水做的,让他与小公子打拳,岂非要命?
须知林砚生来体弱,林云星自小以内力为他温养洗伐筋骨。学走后便被鼓动着满院子撒欢,略大些开始学拳练习挥剑,如今已有几年。不说学了多少武功,看着单薄的小身板体力耐力远胜同龄孩子。
下午贾宝玉再没有来这边,林云星也不关注他的去向。未时过半,林砚就提着小书包带着书童回来了。
昨日是新夫子那里试听课,因两个夫子分上午和下午教学,故学了一日。林砚听得还算喜欢,林云星便给弟弟制定了新的学习计划。派人与夫子打过招呼,让他比贾琮兄弟早一个时辰下学。
贾府家学是辰时四刻到午时三刻,未时到申时三刻,每三刻休一刻,分成七节课,每五日一休【注3】。林砚读书外还要习武炼体,早膳前练拳半个时辰,下午只上一节课,然后就要回来练剑一个时辰。晚膳前是玩耍时间,晚膳结束两刻钟后读书或练武随意安排。
第54章 桐丝为念
“阿姐!”林砚小脸通红, 额头还有汗珠,显然是下课后一路疾跑回来。
“气喘匀了再说话!”林云星取了帕子给他擦汗,“与你说了多少次, 学以致用,才跑这点路, 呼吸就乱了。”
林砚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阿姐,人家现在又不是在练功。”
“顽皮!”林云星点了点他的额头,“将呼吸吐纳归于自然,练功才能事半功倍。待你修习有成, 行走坐卧无一不是修炼, 那自然就有更多时间予你玩耍了。”
“才不是,那时阿姐一定会说, 学无止境,总会有许多大道理不许人家偷懒。”林砚辩解道,“再说了, 什么将呼吸吐纳归于自然,一听就不是小孩子能达到的境界, 或许等我学会了都七老八十了。”
林云星:……弟弟大了, 就不可爱了!
“你说了那是偷懒, 姐姐自是不许的。”林云星收了帕子,悠然道,“今日新教你一些不需要七老八十就能学会的本事。”
林砚激动道:“姐姐今日要教新的招式吗?黛玉有没有学?我想学阿姐上次帮我们从树上取风筝的轻功。”
“那就教轻功,先教你,不教黛玉!”林云星笑得甚是意味深长。
因开蒙早, 林黛玉与林砚学武也有些年了, 然每日做的最多的却是跑步、蹲马步、打拳、挥剑。打拳打来打去都是一套拳法, 挥剑总是重复基础动作。
小姐弟曾经去偷看林云星练剑,黛玉不太喜欢习武,并无许多想法。林砚却已眼馋许久,偏偏长姐说基础打好之前不会教后面的。现在听到姐姐要教他轻功,还是林黛玉都没得学的,林砚立即欢呼起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坑。
“姐姐先为你示范一遍,你且看好了。”
林云星目光落到院角,那里放着一口莲花缸,莲叶青青煞是好看。略一提气,飞身而起,足尖在荷叶上轻轻一点,再次升高,落在了丈外石榴树上,倾身摘下一朵石榴花轻飘飘地落在了林砚面前。
简单的动作却透着敏捷轻快,足点荷叶,荷叶不过微微一颤,全无受损。探手摘花,动作轻柔,不曾损及花下枝叶。
“哇~姐姐好厉害!”林砚兴奋地拍掌道。
“这招叫羚羊挂角,你初学,不用足点荷叶,允许你从缸沿借力。飞身上石榴树时可以踩树干,但不能踩断枝叶。若是做不到,从今日起每天去花园跑十圈。”
“啊?”林砚顿时傻眼了。
“轻功入门功法年前已经教过,你既然提出学新招,想来之前所学已烂熟于心。现在,我与你说一说这招羚羊挂角的诀窍,只说一遍,你可听好了。”
林砚原生了畏难之心,只林云星在家素来是一言九鼎。他闻言再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听着林云星教导。
林云星说只教一遍,果然只教一遍。一遍说完,便让林砚自己练习,自己回房去了。
过了两刻钟,司琴从外面进来道:“姑娘,小公子掉荷花缸里头了。”
“可受伤?”
“有些磕碰伤。”想到林砚栽进荷花缸,满身淤泥的造型,司琴强忍许久才没笑出声。
“练功哪有不吃苦的?既然无事,待他更衣后,上了药去花园跑步。”林云星吩咐道。
林砚弄得一身狼狈,没有得到长姐安慰,听说还要跑十圈,眼眶一下子红了。强忍着没有哭,将十圈跑完,回来恰好遇到下学的黛玉。
林黛玉听说了弟弟的囧事,习惯性嘲笑两句。林砚心里正委屈,只是忆起自己背着黛玉学新招式难得没有还嘴,便可怜巴巴望着长姐。
林云星看了妹妹一眼,开口道:“姐姐不会厚此薄彼,既然阿砚学了新的东西,玉儿当然也要学新的了。除非玉儿没有弟弟聪明,需要学慢些?”
林黛玉不由一僵,相较于习武,她更喜欢读书。虽然觉得姐姐舞剑好厉害的样子,可她并未想过要和姐姐一样精于武功啊。但听到长姐质疑她不如弟弟,林黛玉又甚是不服气。
“阿砚,自己将今日功课写完,玉儿随我来。”
若是往常,林砚必定要趁机嘲讽回去。不过想到今日下午学轻功遭遇滑铁卢,林砚难得没有引战,乖乖回书房写功课了。
林黛玉生怕长姐要她去学什么“羚羊挂角”的轻功,又不愿意被林砚比下去,心中甚是忐忑。结果林云星让人取了琴,要教她琴,顿时松了一口气。
“回京之前学了乐理,近来可有复习?”
林云星如何不知妹妹心中小九九,只是懒得戳破罢了。林家乃簪缨世家,林黛玉一个官家千金,不喜欢习武不学便是。若无意外,林黛玉日后多居于后宅,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武功。
林云星从未想过把林黛玉变成自己一样的人,教导黛玉武功,是因她体弱,让她练来强身健体罢了。不过武功不必十分强,既为世家贵女,琴棋书画总要有一两样拿得出手。
知道是学琴,并非学武,林黛玉松了一口气,高兴道:“女学也有教琴,不过先生没有姐姐弹得好。”
贾琏为三春请的女夫子琴棋书画都会,但并无专精某一门。林家带来的那位女夫子善书画,弱于琴,但教导入门已绰绰有余。林黛玉于书法、诗词一道颇有灵气,在家时,林如海常亲自指点。林云星精于琴,便亲自教导妹妹七弦琴。
林黛玉和林砚学习安排的满满当当,并不用如何费心。次日,林云星便去公主府赴三公主之约。
贾琏在衙门当值,公主府只有三公主一个主子。三公主一见林云星便甚是欢喜,拉着她参观自己的公主府。
两人正在花园说话,便有管事过来禀告:“殿下,七王爷带着四王府的小公子前来拜访。”
“琏哥不在家,七弟怎么来了?”三公主有些意外。
徒元义与三公主因是异母姐弟,接触不多,交情泛泛。反而是贾琏与徒元义关系不错,比邻而居后,出入对方府上极为随意。然徒元义虽常来府上,却都是贾琏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