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逍叶遥找了绳子将乔二英绑好,柳湘莲去寻了林三过来,又加强了守卫。原来他们不欲让人留意这边,只有林三和林四轮流看守。如今林四已死,这里的存在也不是秘密,只得化暗为明,加强守卫。
日已西沉,柳湘莲见林云星往外走,建议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明天再去见尤老大。”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闻言,柳湘莲只得投前引路,林云星带着叶逍叶遥前去扬州码头。
四人骑马行至半途,斜里突然冒出一支冷箭。林云星略一偏头,那支箭便射在了对街的门框上。
年轻妇人抱着孩子站在门边,冷箭与之擦身而过,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天东西的惨叫:“啊——”
随着这一声惨叫,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更多的羽箭从两翼屋顶射向街心四人。刚经历过刺杀,柳湘莲应变极快,放低身体,一夹马腹,冲向了拦在前面的持刀刺客。叶逍叶遥则跳下马背分别向屋檐下扑去。
林云星挥剑挡箭,足下一点,本要冲向对面屋顶。余光瞥到那抱着孩子的妇人尚在射程之内,显然已经吓傻,不晓得如何反应。她只得扭腰扑向了妇人,反手挡箭,另一手将那母子二人推进了门内。
妇人抱着孩子摔进门内,林云星一手带上了门。一跃而起,足尖在墙上借力,如狸猫般,敏捷地窜上了屋檐。
对面的弓箭手见她隐入射程死角,迅速趴下身体,想要调整瞄准角度。林云星趁此机会,双手抓着屋檐一荡,翻上了屋顶,手中的长剑快如闪电刺向了同侧屋顶上弓箭手的脚踝。
林云星的剑极快,一剑刺出,剑入半寸,立即抽剑翻身刺向下一人。如此一连刺出五剑,五名弓箭手便脚下一屈,从屋顶滚了下去。
原来她每一剑都刺向经脉,之所以不往深刺,是因剑入骨收剑就会有所凝滞。脚本不是要害,即便将整只脚砍下来,只要及时止血,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断腿是无法站立,伤了筋脉同样是无法站立,林云星便选了最省力气的方式。
五名弓箭手被刺中后,余下的人已经反应过来,抛下弓箭拔出了佩刀向她砍来。对面的弓箭手已经再次瞄准,竟是全部顾及同伴,手下一松,弦响箭动。这般心狠手辣既是出人意外亦是意料之中。
林云星左手在瓦上一按,一跃而起,右腿踢向了右侧的杀手,身体往前一倾,手中长剑又是一连三剑刺出。右侧被林云星踢中的刺客半空中失去平衡,无力闪避,竟被自己人的羽箭射中,从屋顶跌落。
林云星闪身躲避急射而来的羽箭,同侧的刺客也因羽箭的干扰有所顾虑。借此,林云星趁势向前,一招雪拥蓝桥送出。
这会儿功夫,叶逍和叶遥也翻身上了对面屋顶。两人一左一右杀向弓箭手,对面的箭一下子乱了。叶逍叶遥剑法已然得了徒元义几分真传,为了应付他们,弓箭手只得弃弓箭,改用刀。
刺客虽势众,然林云星一方武功却在他们之上,竟是占了上风。
这时街上有马蹄声急至,唿哨声响起,酣战中的刺客立时向四面退去。林云星略一犹豫便停住了脚步,叫住了正要追敌的叶逍叶遥。
街面上,快马奔来的竟然是府衙的杨同知和手下衙役。府衙官差在城内极少会骑马狂奔,这位杨同知虽然掌管缉盗,但一个文官亲自带着属下在街上纵马,还是有些奇怪。
林云星手中长剑一震,抖落剑上血水,还剑入鞘,飘然跳下了屋顶,迎上前作揖道:“小女云星见过杨大人!”
杨同知据马而立,看清杨云星,略有些不确定道:“你是……林大人的女儿?我听说林大人让你带着弟弟妹妹回京,你怎么在扬州?”
“听闻父亲遇刺重伤,云星心急如焚,日夜赶路方回扬州。”林云星道,“不想着朗朗乾坤下,歹人竟如此嚣张,当街刺杀,幸杨大人及时赶到。”
“林大人遇刺不久,吾等实不敢懈怠。一听有人当街杀人,本官便带人赶来了。”杨同知道,“贤侄女刚回扬州,没有留在府衙照顾林大人,出门做什么?”
林云星自回来后,连衣服都没换一身。她方才说方回城,这位杨同知却知道她已回过府上,消息好生灵通。且方才的刺杀,若有人去府衙报官,待衙门知晓赶来,即便是骑马也没有这么快。除非在刺杀开始前,府衙已经知道这里将有一场刺杀了。
若非有人设计杨同知入局,故意提前透露消息,就是这位杨同知本身有问题。
林云星脸色不变:“小女已回府看过父亲,父亲用了药尚未醒来。听闻淮阳帮珍藏了一根好参,小女想要去求来为父亲调养身体。”
“贤侄女一片孝心,林大人若是知晓,必然欣喜。只如今多事之秋,贤侄女出门还要小心些。”杨同知说着道,“不知林大人是得罪了什么人,已然身受重伤,竟然还来刺杀你。”
“家父生性温厚,平素并不与人交恶。若说得罪了什么人,大约也是为了陛下交代的差事。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父亲纵然再仁厚,也不敢违逆陛下的旨意。奉陛下之命得罪人,倒也难说。”
方才看到林云星的身手,杨同知就极为震惊。只他在官场多年,不至于因这点事失态,心中却难免惊讶林如海的女儿会武功。然想到林云星外祖是战功彪炳的荣国公,似乎就不奇怪了。
真正惊讶他的是林云星的回答,小小年纪,却是滴水不漏。外面都传林家长女早慧,侍母至孝,爱护弟弟妹妹,皆以为是个性格温柔的女孩子,不想私下这般锋芒毕露。难怪林如海酒后曾言,家中女儿当做小子养。这般女儿若为男儿身,林家何愁不兴。
“如今时辰不早了,不如我送贤侄女回府吧?”
“杨大人公务为要,不必顾虑小女。歹人当街刺杀,正需要大人善后,安抚百姓。我有父亲的亲卫护送,待去码头求了药,便会自行回府。”
“你还要去码头?”杨同知惊讶道。
“刺客方才受挫,现下去最是安全,此处就有劳大人费心了!”林云星与杨同知告别,与柳湘莲等人离开。
“林如海倒是生了个好女儿,可惜是个女儿!”杨同知叹息道。
街上耽搁了许久,到了尤老大府外,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自清河帮做大,尤老大就搬到了码头附近的这座宅子。晚上,河面上停泊的船只透着点点灯火,码头上并没有十分冷情。偏偏这座距离码头不远的宅子却是黑黝黝一片,一点灯火的光亮都没有。
“不对劲!”柳湘莲暗道不好,忙一把推开了院门。
院门并没有上门栓,四人进院,便见院门内倒卧这一具尸体。
“这是尤老大府上的门房,我来过几次,故而认得。”柳湘莲沉声道。
门房被杀,府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不寻常。
第69章 隐的幕后
柳湘莲抢步入内, 冲进堂中,脚下忽然一个踉跄,几乎跌倒。慌乱中扶着门框站住, 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才看清楚地上横着一具尸体。
叶逍点了火折子, 往屋子里照了照, 满地都是尸体。绕过地上的尸体, 走到一旁的桌子上将油灯点亮。
尤老大坐在椅子上,身体侧向一边,右手落在茶几上。茶几上有未干的血迹, 写了一长一短两横。沾血的手指停在短的那一横, 似乎尚未写完就断气了。
“这是个二?”柳湘莲凑上前道,“下面一横好像还没写完,尤老大临死前特意写下,定然有什么玄机。”
除却没有放火,现场与那年的江氏灭门案一模一样。尤老大几乎没有反抗, 凶手是被引进屋内才动手杀人的。至于柳湘莲以为尤老大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只是两笔, 并不能证明什么,可能是没写完的二,也可能是三, 亦或是其他字的起笔。若是有效线索, 凶手早就抹去,又怎么会堂而皇之的留在茶几上?
“这里已经被人收拾过, 不会有线索了。”林云星叹了口气道,“我们走吧!”
审问乔二英,决定找尤老大中间基本没有耽搁什么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同时安排街上的刺杀与将尤老大灭口, 府上一定还有隐的密探。对方做了两手准备, 在她尚未将帛书之事告之其他人前,杀了她取走帛书,切断一切线索。或杀掉尤老大,至少切断他们调查隐的途径。
这份帛书可以证明甄应嘉的罪行,但另一人的身份成谜。后续无论除掉知情的林云星还是甄应嘉,就不会将隐拉入盐案中来。这个神秘组织就不会在朝中露出面目,可以继续隐藏黑暗中行事。
尤老大死后,接下来隐的头号目标大约也会从林如海转而变成林云星。当然也可能是甄应嘉及甄家其他知道这份帛书存在的人。
叶逍灭了油灯,四人原路退了出来,转而往淮阳帮而去。
“你真要去求药啊?”柳湘莲意外道。
“虽是托词,可说出口的话总是要自己圆回来。”
到了淮阳帮,林云星以知府千金的身份求药,铁二爷二话没说就将帮中珍藏的百年老参奉上了。不过林云星也没白拿他的参,按着市价加三成付了钱。
回府,林云星知晓林如海醒了,让叶逍叶遥下去休息,自己去见父亲。
林如海已被告知林云星回扬州之事,这会儿见了女儿也是颇为感慨。
那日中箭后,他是真以为自己熬不过去了。可是想到三个孩子还等着他撑腰,想着他若这样死了,他的长女要为他守孝,岂非连婚事和前途都耽搁了?因着这份念想,林如海终是熬了过来。
“父亲!”见林如海能够起身,林云星略有些激动。
林云星素来寡亲缘,前世父母早亡,几无记忆。今生是林如海自小抱着她,教她读书习字。她素来不信命,可是母亲早早亡故,若是父亲也这般去了,怕也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命格来。
“好孩子,苦了你了!”林如海愧疚道。
“老爷,姑娘知道您受伤,一路骑马赶回扬州,片刻都没耽搁。今儿回府,尚未休息,就去外面帮你求药了!”兰姑在旁道。
“你这孩子,怪道脸色这么差。”林如海嗔道,“为父办事自有章程,你莫要太过操心。”
“若无行刺之事,我便信了您。可那些人丧心病狂,已经动了杀机,怕是免不得前赴后继。如今父亲想要我不管大约也不行了,在他们的必杀榜上,我怕是排在了父亲之前。”林云星将林四被杀,发现帛书及刺杀等事一一告知林如海。
知道帛书的存在固然会陷入危险,但林如海本已经在局中。与其糊里糊涂被人追杀,倒不如弄个明白。
林如海听了略有些惊讶:“我知他身上另有底牌,才让人好生看守尸体,没想到竟是这般重要的东西。若早知如此,又岂敢堂而皇之待他进城。且将帛书予我看看!”
林云星取了帛书给林如海看。
林如海叹息道:“那本账册,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从甄家插手盐事这十多年,累积获利不下于五千万两。刨除给隐的那部分,甄家至少有三千五百万两入帐。”
“早年甄家为了接驾,花了不少银子,故此陛下许了江南织造的位置,又以盐引贴补,便是要让甄应嘉补上漏洞,可那拢共也不过两三百万两罢了。三千五百万两,平常岁月朝廷一年财税也不过这个数目。”
“从时间来看,甄家开始做私盐买卖,大皇子尚未出宫开府。皇帝养大了甄家的野心,而甄家为了延续家族荣耀,又纵容了大皇子的野心。”
“你说的不错,这笔银子甄应嘉吃不下,大部分应该都在大皇子手上。”林如海颔首道。
“甄应嘉这边,至少能查到脏银下落,隐分到的一千多万两流往何处才是紧要。有这笔钱,能够做的事情太多了。刺杀前巡盐御史的报酬不过一万两,一千多万两,你说他们能做多少事情?”
最重要的是,林云星猜测隐并不止从甄应嘉手上抽成这一项收益。
林如海点了点头。
“传说隐有七堂,当初我们灭哨堂,便有那许多人落网。这个杀手组织的底蕴,可窥得一二。还有一件事,我很在意。当年运河上刺杀四皇子的刺客与今日在街上的刺客所用的羽箭,与军中所用羽箭工艺一样,只少了标记。”
皇子练习骑射,每年可以去内务府申领弓箭和羽箭。有些讲究的皇室子弟会定制自己专属的羽箭,不过徒元义没有这个讲究,他用的是军中制式羽箭。
猎户打猎、习武之人或读书人习骑射会用到羽箭,但对数量有严格规定。民间造箭则没有统一标准,质量自然也是参差不齐。若是贵族可能定制比军中更好的箭,若是普通人,用的羽箭一般比不得军中所制。
羽箭的质量关系到射箭的准头,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神射手。为了提高军中弓箭手的准头,军中的羽箭都有统一制作标准。为军队制作羽箭的都是老手,故此质量也相对稳定。
“四皇子与大皇子是夺嫡的对家,隐与甄应嘉合作,运河刺杀许是甄家买凶。”
林云星摇了摇头:“当年不少人怀疑大皇子,然我并不以为此。那时四皇子代陛下巡视扬州,然回京时并没有拿到对大皇子不利的证据。彼时扬州还是草木皆兵,不管是大皇子还是甄应嘉,都在求静。唯有静下来,他们才能继续私盐的勾当。”
“你说的有些道理。”
“若两位皇子死在运河上,皇帝绝不会轻轻放下。一旦朝廷彻查,江南官场免不得一场动荡,大皇子在两淮经营会付之一炬。且他又是刺杀最大嫌疑人,死了四皇子,自己也会给其他人可趁之机。”
“你怀疑隐背后也站了一位皇子?若真有这样一个人,当真了不得。他不动声色,不直接参与盐事,就从甄家手上分到了好大一块利益。想来大皇子也不知幕后之人身份,否则他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份利益落入对手手里。”
“二皇子才思过人,且以礼贤下士扬名天下。哪怕是占尽嫡出优势的四皇子在士林之中风评都不及他,当然这也可能是四皇子有意为之的缘故。”林云星与四皇子见过几次,对他的印象就是城府极深,且多疑。
四皇子虽非长,却是嫡出,有天然优势。若与二皇子在士林之中博取名声,未必是好事。二皇子在士林之中尽得人心,却不曾得皇帝的心。不得帝心的皇子,得再多民心也无用,没有兵权,他连造反都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