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看也未看被作弄后恼羞成怒的齐云楚一眼,大步出了院子。
哄人嘛,得慢慢来才有意思。
吃进去就不好玩了啊。
待她走后,齐云楚只身一人,在外面金黄细碎的阳光投射进来,略微显得有些虚幻的光影里,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齐三进来,看着神色不对的主子,惊讶,“您怎么了?”
齐云楚这才找回一丝神智,“府里下人,都是签了卖身契的吗?”
齐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好像都是需要签卖身契的。”
“你去管家那里拿一份给我瞧瞧。
齐三“啊”了一声,以为自己听岔了。
齐云楚不理会他,“还有,你去库房找找有没有品相质地俱佳的玉簪,简单素雅即可。”
谢毓说的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需要让她理所当然的变成属于自己的,那就够了。
——
小哑巴用完晚饭回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她瞥了一眼齐云楚透着光亮的屋子,眼里闪过一抹笑意,从怀里摸出火折子才推门进屋。
才一进去,她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先是不动声色的关上门,然后才引亮桌上的灯,扫了一眼头顶,“出来。”
果然,她话音刚落,房梁上轻飘飘的落下一道黑影来。
那黑影上前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十一回来晚了!”
小哑巴瞥了一眼摇曳的灯光,立刻将她拉到床上,然后放下床幔,直到确定她的身影不被映在窗户上,这才看着面色苍白的十一。
“你受伤了?”
十一愣了一下,随即淡漠的眼里露出喜色,压低声音,“殿下能说话了!”
小哑巴点点头,见她本就削弱的脸庞更加的清瘦,唯有浅色琉璃一样的眼睛炯炯有神。
她伸手要检查十一的伤势,十一不劳她动手,径直扯下右肩上的衣裳,一脸无畏,“一点儿小伤,不要紧。”
小哑巴看着十一肩胛骨处有一处剑痕,似是被人一剑贯穿,还未结痂,不断渗出丝丝血迹,将原本涂好的药粉冲淡了。
这哪里是小伤,恐怕要了她半条命!
她道:“那日的刺客是你杀退的?”
十一点点头,又摇摇头,“是早早潜伏在后山的师兄,听到动静立刻赶了去。那日十一原本想通知殿下与师兄见面的地点,谁知刚好瞧见齐王世子的表妹将殿下推入水中。十一原本想要动手,又见那世子将殿下救了上来,见到殿下无事,没敢贸然上前暴露了殿下的身份。”
“那赵凝是你绑到后山的?”
十一点头,随即冷哼,“她胆敢伤害殿下,若不是怕杀了她会引起混乱,必不会饶性命!”
小哑巴看着她没有说话。
十一见她面色阴沉,以为她是怪自己,梗着脖子单膝跪下,“殿下要打要罚十一都认,只是十一觉得自己没有错!”
秦姒看了她好久,见她气鼓鼓的样子十分可爱,将她拉起来,道:“下次不可如此冲动。”
赵凝的生死与她何干,不过是一个十二三岁,拈酸吃醋的小姑娘,犯不着因为她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十一若是真杀了赵凝,莫说齐云楚,她的父亲必必会善罢甘休,到时候藏在云都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近日齐王府的人已经开始私下搜捕那日的黑衣人,齐云楚亲自下的死命令,务必捉活口。
思及此,她道:“查清楚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了吗?”
“查清楚了,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牧羊阁做的,与前头杀咱们的是一伙的。”
这个杀手组织的名字起的真是有意思。牧羊阁?这是将被买凶杀的人当成任意宰杀的肥羊吗?
这个贵妃倒是聪明人,居然在江湖上□□。
她思虑片刻,道:“叫宁朝花大价钱从他们手中将纪贵妃□□的证据买回来。”
十一迟疑,“牧羊阁的人非常讲究原则,不会出卖主顾!”
“那是因为筹码不够。这天底下真正讲原则的人不会去做杀手,而是应该入住庙堂当圣人。你告诉宁朝,他们要钱就给钱,要权就给权,一切皆可商榷。若是不能为我所用,”小哑巴的眼里闪过一抹厉色,“那就新仇旧恨一块清算,不惜一切代价让他们从江湖上消失!你们不是说我是这天下最大的掌权者吗?安全回宫以前,就让他们所谓的牧羊杀手亲自给本宫保驾护航!”
十一眼神亮了亮,只觉得自己的殿下又回来了,重重点头。
正在这时,小哑巴看见外面门窗上有一道影子走进,轻轻拍拍十一的手背,低声道:“躲在这里不要出声!”
她说着下了床,用力一挥衣袖,桌上的灯便灭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她看见,一个高大的影子逐渐靠近。
是齐云楚。
他方才似乎听到屋顶有些异样的声音,忍着疼出了屋门,谁知一出来,小哑巴屋子里的灯突然灭了。
他想到了那日的黑衣人,立即惊觉,忍着疼上前一脚踹开门,还未说话,屋子中间赤足散发,身着单衣,看不清面容的小七直接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
小七?
“你——”
小妖精从他怀里抬起头,一把捉住他的手,又黑又亮的眼眸,湿漉漉怯生生的瞧着他,“方才有一只老鼠爬上来打翻了油灯,我好害怕。你快摸摸,我心跳的厉不厉害!”
第29章 狠狠欺负她!
恰巧这时,屋内真的传来吱吱吱的声音。
躲在屋内的十一心想:殿下杀人不眨眼,除了怕鬼,一切活物不放在眼里,怕老鼠,谁信呢……
可是齐云楚信。或者说,他只是自欺欺人的相信,怀里狡诈无比的小妖精也不过是一个女子。他身边所有能够记得的女性都害怕蛇虫鼠蚁这类东西,就连他看待任何事情都是云淡风轻的母妃,见到老鼠之后,也会惊吓得扑到她夫君怀里求助.
所以他觉得天底下所有女子都应该会怕这么恶心丑陋的东西。
如此一想,齐云楚得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看待小哑巴的眼神略有不同。
她的心,还是有些软的……
只是他便从未像这般亲近过一个女子,且小哑巴手段了得,灵活细长的手指指尖在他后腰处轻轻划过,他骨头都酥了,一颗心化成了绕指柔,脸烧的厉害,想要推开她,却怎么也舍不得。
他手脚一时不知该如何自处,一颗心肝乱颤起来。哪里真的去想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细作是不是真的怕老鼠,就连房梁上那点儿动静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怀里炽热香软,与他筋骨贴合的躯体,话都不会说了。
“你,你,你——”
小哑巴从未见他像现在语塞过,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我现在不怕了,你放开我吧。”
齐云楚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何时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如同哄一个小娃娃一般,顿时身子一僵,连忙将她从怀里推了出去,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忍着疼赶紧回了屋子。
小哑巴的笑容在黑夜里绽放,在那儿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快活极了。
待她回到屋子的时候,被躲在门后面的十一吓了一跳。她重新点了灯,只见十一一脸幽怨的看着自己,“殿下不必为十一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一个养尊处优的世子,十一还是能打得过!”
小哑巴心想:那是因为你没瞧见过他动手,爆发力不亚于一只猛虎,狠着呢。
不过,她也没见过十一真的动手,谁输谁赢,也不一定。
她只眼瞧十一片刻,眼里的笑意越发的浓,“你怎知我是牺牲,而不是真心喜欢?”
十一眼神流露出吃惊。
“一个人肯为了救我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且生就倾国倾城貌,性情又如此的可爱,我为何不能喜欢他?”
十一嗤之以鼻:“全天下要为殿下死的人很多,殿下不过是见色起意。”
那世子生得好看不假,放眼整个燕京,也只有云公子能与之相比,且她怎么没瞧出来,那喜怒无常,对着谁都没个笑脸的世子哪里可爱了。
论可爱,好像宁家小公子更加可爱一点儿。论才学,纪家大公子最好,可惜已经死了……
不,一点儿也不可惜,他出卖了殿下,差点害死殿下,死的好!
小哑巴还不知她从前有多少风流债。现下心里只觉得:全天下会为和宁长公主秦姒死的人也许有很多,可愿意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一度被当成细作的哑巴乞丐,却只有齐云楚一个。
见色起意也好,日久生情也罢,她心里面总归还是喜欢的。
“你按照我方才的吩咐安排下去。别再过来了,估计这几日就要回王府,到时候院子里碰面。”
“是。”
——
齐云楚回房之后,战鼓如雷的心跳声直到一刻钟后才慢慢的平复下来。他躺在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小哑巴,一时不能自持,心旌摇曳的厉害。
在这样下去,他的一颗心脏非出什么毛病不可。
他都回来这么久,还未能从方才小哑巴紧紧抱着他的触感中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她那对可怜无辜,湿漉漉的杏眼。
他居然想她无时无刻都在身边待着,一刻也不要离开,哪怕一句话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一起躺着也好。
是最近在别院待久了,太闲了吗?
齐云楚想的正入神时,突然听见了门外有敲门声。
他立即坐起身,心脏又开始砰砰跳个不停。
那人径直推开了门,然后大步走了进来。
齐云楚看见来人,皱眉,“怎么是你?”
齐三一愣,瞧着他一脸失望的样子,心想,这主子问的叫什么话?昨日小七守夜,今日换成他,一向都是这样啊。不然守夜这么辛苦的差事,若是日日做,身体哪里受的住,且白日里小七都辛苦了一整日,不知多可怜,总要休息休息。
可他哪里知道,小哑巴守夜与他守夜如何相同,他守夜是直接披着被子找个角落凑合一夜,小哑巴守夜,是直接守到了床上。
从来辛苦的只有他一人而已,小七美人在怀,夜里有人暖被窝,哪里可怜。
齐云楚披着被子起身坐在那儿不时望向外面的夜,坐了许久还没有就寝的意思。
齐三也不敢多说什么,正要动手给自己拿被褥,只听自家主子开了口,“以后都由她来守夜,你立刻将她叫过来。”
不然今晚他一定睡不着。
被嫌弃的齐三:“……”
他觉得自己好像失宠了,眼里闪过一抹浓郁的哀伤,转身出了门口。
难受,想哭,想去找义父……
——
小哑巴被齐三领进来的时候,齐云楚正坐在书案前写字。
他瞧着小哑巴正打着哈欠,衣衫有些不整,一脸困顿,眼皮子都不愿意抬一下,微微蹙眉,瞥了一眼齐三。
齐三见主子恨不得他立刻原地消失的眼神,立刻退了出去,临走前体贴的关上了门。
待他走后,齐云楚看着浑然没了方才院中娇柔惊慌的可怜样的小妖精,觉得怀里空落落的,放下手中的手,忍不住问道:“你不怕了?”
小哑巴楞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坐在那儿一本正经的齐云楚,这才想起他问什么,随即眨眨眼,“怕,当然怕啊,可是我怕你不肯抱我,所以我方才就在屋子里放了老鼠药。”
齐云楚看着她满口谎言,心知她一直都没有出过门,哪里有什么老鼠药。
不过他转念一想:她方才只是想抱抱我,才装害怕的吗?
齐云楚越想越是这个道理,看着写好的东西,心中的底气也足了些。
“你过来。”齐云楚神色淡淡的将那张写好的纸推到她面前,“签了它。”
小哑巴径直走过去瞥了一眼,瞬间被上面三个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灼伤了眼,瞬间瞌睡虫跑个精光。
卖身契。
她微微一怔,拿起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不住点头。
字写的真好看,她非常欣赏。
齐云楚以为她答应了,眼里闪过一抹笑意,将手中的笔递给她。
谁知她笑盈盈的看着自己,将纸重新放回桌面推了回来:“世子真会开玩笑,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卖身齐王府?再说了——”
她将他身后的椅子拉过来,斯斯文文坐在那儿,腰背停得笔直,却俏皮的冲他无辜的眨眼睛,“我身价不低,即便你是世子,也买不起。”
齐云楚垂下眼睫斜睨了她一眼,轻轻叩击着卖身契的空白处,“你想要什么,可以自己填?”
小哑巴来了兴致,挑眉,“你真要我填?”
齐云楚点头。她一个小哑巴胃口能有多大,无非就是银子,齐王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果然,此话一出,小哑巴提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大字,然后将笔搁到笔架上,轻轻吹干了那墨迹,眼里似闪着熠光,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
齐云楚还以为她要了多么了不得的东西,心下疑惑,接过来一看,一张雪白的面皮,随即红的都要滴出血来。
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少女,笑得天真一脸无辜的少女,怒道:“你简直是放肆!”
小哑巴惊讶,“不是你说随便填的吗?我已经跟你说了,世子您买不起我这么一个流浪街头的小乞丐,我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齐云楚一言不发的打量着眼前舒适的坐在椅子上,比他这个主子还要惬意,自从会说话后,越发古怪刁钻的女子。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孙太医给她治嗓子,让她一直哑,这样就不那么伶牙俐齿,顶多生气的时候瞪他一两眼,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变着法儿的气他
哼!
可仔细一想,她的声音低沉嘶哑,空灵特别,这世上简直是独一无二,他特别喜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