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掌中雀飞走了——庄生公子
时间:2021-05-27 09:27:51

  想到这顾菁菁愈发难过,偌大的太和殿徘徊着她低低的啜泣声。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元衡只能应承下来:“好,好,朕都听你的。娇娇儿别哭了,孩子会跟着你难受的。”
  他好哄歹哄,好不容易把顾菁菁哄睡,自己却犯起了难——
  金口一开,覆水难收。
  前面是臣子,后面是妻儿,他进退两难,几乎彻夜未眠。
  天明的时候他依然没有想出好主意,不曾想上朝时元襄突然自告奋勇,求御赐信物一枚,愿代替陛下亲征,前往安西平叛。
  元衡闻声一愣,与宋湛意味深长的对视一眼。
  朝会过后,元衡留元襄在紫宸殿,声色平平问道:“皇叔怎么突然想替朕御驾亲征了?”
  春光自朱门外照入,元襄身板笔直的站着,耳畔回荡着宁斌的回禀,“臣听闻皇后娘娘昨日胎气受损,有早产之兆,陛下还是留在宫中照应比较好。”
  “皇叔的耳目还是如此通透。”
  元衡忍不住嗟叹,微抬眼帘,看向元襄时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情绪。
  他已经亲政近半载,宫中斜生的枝桠依旧太多,急需肃清。若皇叔替他去安西平叛,这倒是一个扫清其党羽的好机会……
  他摩挲着袖缘处精致的云海纹路,眉眼间的戾气稍纵即逝,“皇叔顾忌的没错,皇后的确不想朕御驾亲征,这才导致胎像不稳。皇叔今日毛遂自荐,算是替朕解了围,委实有心了。”
  “侄儿谢过皇叔了。”
  话到末尾,他撑案而起,像往昔一样朝元襄作揖,清隽的容颜谦卑恭顺。
  然而元襄视若无睹,只是漠然杵着,丁点客套都没有。
  自打侄儿亲政,如同一匹脱缰的野马,不仅启用了冷僻的寒门,甚至调动了一批有学识的宦官,处处安插,在朝中多方制衡,哪还是以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小病猫?
  如今对他,对三公,那偶然表露出的谦卑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假象罢了。
  做不得数……
  “臣可替陛下赶往安西,但臣有一个要求。”元襄一顿,灼灼目光落在侄儿面上,充满期盼和热切,烧尽眸中的死灰,“临行前,臣想见一见皇后。”
  因着顾菁菁需要卧床静养,五日后,元襄被传召到太和殿觐见。
  殿内香雾袅袅,两人隔着一扇藕纱帷幔相见,容颜俱是朦胧如幻。
  元襄定睛望着里面半坐的女郎,依稀感觉到她的轮廓较愈发丰腴,乌发如瀑垂在身后,有几缕泄在肩头,为她平添了几分将为人母的温婉与柔媚。
  皇帝就在外殿守着,他极其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会面,没有半分拖拉,坦率问道:“菁菁,明日我就要出征了,今儿就想问问,你当真原谅我了吗?”
  顾菁菁一怔,目光隔着藕纱望去。
  那人穿着玄色圆领袍,身板硬朗如山,饶是面容在藕纱的遮挡下显得格外模糊,可烙在她心底的痕迹却异常清晰。
  哪怕他化成灰,化作烟,她都能记起,都能认得……
  半晌,她莹红娇软的唇颤了颤,躲在帷幔里只字未说。
  对他而言,原谅谈不上,大抵是在危难过后与自己和解了。未来还很长,她已为人-妻,马上就要为人母,不想再让自己沉溺在黑暗的回忆中了。
  元襄等了许久没有得到回复,外面云翳开散,一束光自窗棂照入,恰巧落在他凄迷的面庞上。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轮廓,声音浅浅,略微发颤:“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里面的人依旧悄然无声,只是扭头看他,如同一个精致的木雕。
  半晌,他扬唇笑笑,“好好待产,一定要生个小皇子,长的像你。”
  帷幔内,一直沉默的顾菁菁幽幽吐口:“借王爷吉言。”
  离开太和殿后,元襄阔步走在空旷的甬道上,终还是忍不住回眸一望,可惜日渐毒辣的阳光刺地他睁不开眼,看不清那边的光景。
  此次出征,朝廷必有大变,再回来时不知是何光景。有不少同僚劝他莫去安西,可眼下除了他有这个资格,谁还能替皇帝出征,谁还能保全皇后和腹中龙嗣?
  天空有成双结对的娇燕掠过,往事如落花流水,不停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女郎对他来说似乎越来越远,事到如今,他只希望她能理解他的苦心,算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最后一次忏悔——
  再回来时,怕没这个机会了。
  翌日,元襄携御赐信物替圣上出征,随身带了十几位亲信,马不停蹄赶往安西支援。
  不到半月,禁军就赶到了驻扎在安西交接处的两军大营,与地方节度军重新编争。
  元襄作为朝廷派来的督军,本不用亲自上战场,可他满心郁气,唯有刀剑才能纾解一番,每有战事从不推脱,很快就身负伤患。
  直到夏末,军中才传来消息,皇后为盛朝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
  母子平安,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册封其为太子,赐单名一个“宸”字。
  这天军中亦领到御赐的犒赏,大摆筵席,欢庆江山后继有人。
  元襄喝了不少酒,在宁斌的搀扶下走出营帐,席地而坐,仰头望着墨黑的苍穹。微凉的夜风袭来,天上的星光落在眼中璀璨无比,地上的草儿刺在身上毛毛躁躁。
  他凝了许久,似乎看到了千里之外的长安。
  “宁斌,你说她会想起我吗?”
  沉澈的声线携着几分落寞,宁斌听着难受,蹲在他身边小声回道:“会的,她一定会想到爷的。”
  元襄置若未闻,自顾自说着:“不想也好,免得一想竟是些烦心事。”
  星幕之下他眉眼微醺,话音带着浓浓的醉意,宁斌忍不住叹口气,“爷,别喝了,您肩上还有伤呢。属下扶您回去休息吧。”
  “不……”
  元襄摇摇头,举起酒囊敬向愈发朦胧的皓月,深提一口气,借着酒劲大喊:“小丫头!争气!”
  诞下太子,顾菁菁的后位算是稳了。
  他真心为她高兴。
  再往西走,寸草不生,可惜遥遥长安听不到他这声感叹。
  -
  因着杨家在安西盘踞多年,仗着地势与朝廷军队对峙,这一仗足足打了三年才扫清叛党。
  元襄率军占据都护府的那天即刻往朝廷发回捷报,扣押了骠骑大将军和其子杨峪,驻军修整,等候圣上发落。
  千里之外的长安,此时已是另一番景象。
  皇帝文弱,不动声色,行事却愈发狠戾果决。昔日爪牙深厚的摄政王一党基本已被肃清,而太尉也在一场夜宴自卸遥领节度使一职,随之而来的则是强有力的削藩下放,惹得旧官两股战战。
  安西的信笺是在九日后送到太和殿的。
  这晚夜风熏热,元衡身穿常服站在白鹤宫灯前,凝着手中的信字字斟酌。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语气,只用几笔几划就彰显了赫赫战功。
  他压低眉,隐藏多年的躁动再度浮出水面。
  “父皇,宸儿想看看那个!”
  刚满三岁的小太子风风火火跑过来,肉肉的小手指向那封信。
  “这个不行,等你长大了才能看。”元衡眉眼含笑地晃晃信笺,弯腰抱起他,见他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上裹着一层盈亮碎汗,便温声说道:“瞧你玩了一身汗,先去洗洗,回来父皇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
  小太子颇为乖巧,抬手指着刚追上来的顾菁菁,奶声奶气说:“让母后陪着宸儿洗。”
  “不可,让水桃和翠儿陪你,父皇和母后还有些事要谈。”
  说着,元衡将嘟嘴的小太子交予水桃,命她们带着其到后殿沐浴。
  整日吵吵闹闹的小家伙不在了,太和殿这才安静几分。
  难得静谧中,他深深拥住顾菁菁,低头在她唇上啄了啄,开口时嗓音温纯,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安西大捷,杨家的事总算过去了,朕可能要去一趟安西。”
  我军大捷,皇帝命其班师回朝即可,这时候突然要到安西去,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元衡憎恨元襄多年,怎能任其功高震主?
  顾菁菁抬起脸,水盈盈的眼眸凝向元衡,“陛下……是要去杀他吗?”
  面对她的质疑,元衡如实说道:“为了你们母子,为了朕,咱们不能留他。”
  见她抿唇不语,他眸子一黯,双手叩紧她的纤腰,“菁菁,难道你心软了?”
  这几年,顾菁菁一心照顾太子,虽是不闻窗外事,但也陆陆续续听到一些来自边疆的传言。听说元襄在战场上折了腿,意外落入敌方陷阱时还被杨家人挑断了一只手筋。
  抛开前尘不提,他为朝廷卖命,似乎早已臣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元衡不想让他回来在面前晃悠,寻个理由遣到封地养病就是,毕竟是他的亲叔叔。
  可惜朝廷之争素来都是不讲情面,她无法劝说,亦不能劝说。
  “菁菁不管前朝之事。”她抬手抱住元衡,将头深深埋进他的颈窝,“陛下自己做主便是……”
 
 
第47章  大结局(下)
  半月后,以仁孝著称的永泰帝亲自来到安西犒赏三军,顺便迎接立下大功的宁王回长安。
  归途之中禁军陆续绵延,御仗浩浩荡荡,貹旗林立,天威尽显。元襄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甲胄银光熠熠,和几名得力副手护送銮舆。
  一路上本还风平浪静,不曾想刚出安西就有外邦人前来刺杀。
  对方寡不敌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被禁军生擒,居然无一死口。
  面对审问,这些外邦人齐齐指认宁王是主谋,还掏出了宁王府的令牌。
  烈日之下,元衡撩帘而出,看向元襄时眉目冷朔,胸前的团龙散发出细碎的寒光,狰狞可怖。
  叔侄相望,波云诡谲。
  这一刻元襄心知肚明——
  故土,怕是回不去了。
  随行的副将不认,逐一下马向皇帝说情,祈求皇帝彻查此事,还宁王一个清白。
  已被封为定远侯的顾瑾玄挺身而出,小小年纪,意气风发,“陛下!人证物证皆在,势必要诛杀叛贼,就地正法!”
  “小郎君好大口气!竟如此敷衍,这明显就是对王爷得栽赃陷害!”
  “对!属下祈求陛下细审!”
  一来二去,诸人吵得不可开交,而元襄对此只有一句干瘪的话:“臣不是主谋。”
  在元衡漠然的态度下,事态渐渐发酵——
  顾瑾玄年少轻狂,几句话就惹起众怒,几位忠心的副将为护元襄竟然对其出手,全然不顾皇帝在场。
  盘踞边关多年的将士腿脚功夫皆好,厮打间尘土漫天,呛人口鼻。
  “别打了!”
  “陛下在此,不得无礼!”
  几位随驾重臣见势不妙,纷纷上前劝说,现场乱作一团,而大多数人则选择了冷眼旁观。
  元衡心觉到了火候,戾喝道:“放肆!朕看你们在边关待的目无纲常了!来人,将这几位出手之人就地正法!”
  他抬手一比,身边禁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诛杀了几位对顾瑾玄叫嚣的副将,连半分反应的时机都没留。
  早已看惯生死的元襄此时只觉胃气上涌,呆怔的目光扫过一具具没有生气的躯体,最后落在凄惨的宁斌身上。
  宁斌对事素来沉稳,方才本就站着没动,然而还是挨了一刀,半个脖颈都砍断了……
  猩红蜿蜒,死不瞑目。
  半晌,元襄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忿然看向始作俑者,额前青筋随着情绪一条条迸出,“你若想拿我,拿便是!为何要对他们下手!”
  这些人,可都是陪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啊!
  盛朝的江山,侄儿的龙椅,上面可都沾着他们的血!
  “元衡,你可真是……真是……”
  明晃晃的日头下,元襄心如死灰,连眸子都变的混沌。
  元衡与他冷漠对视,薄薄的唇轻轻张启,话音寡淡,旁人却无法忤逆:“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日复一日,圣驾回到长安,不设帷帐,百姓夹道相迎,俱是唏嘘不已——
  昔日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如今战功赫赫的宁王,竟是坐着囚车回来的。
  “圣上亲自迎接,没想到他却恩将仇报,想要行刺圣上,当真是被权势迷花了眼!”
  “呸!不要脸!”
  “自作孽,不可活啊!都到这份上了,怎就不知足呢!”
  谩骂,侮辱,偶有怅然感叹,俱是落入元襄的耳朵里。
  他戴着重枷缩坐在角落里,沉沉阖上眼,不去看这熟悉又陌生的城池。
  没有愤怒,心如止水,
  本以为元衡会将他斩草除根,不曾想他在刑部关了几天,人就被押回府邸,终身圈禁。
  离开三年多,门庭煊赫的王府如今凄凉罗雀,仆人皆被遣散,唯独留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管家。
  物是人非,直叫人欲哭无泪。
  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元衡。
  他推门而入,明亮的光线刺得元襄睁不开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
  昔日那个病弱怯懦的少年早已长成帝王之相,一身衮龙袍,站在几步远的位置不动声色,威严倍出。
  遥遥相望许久,元衡才轻轻吐口:“皇叔,侄儿来看看你。”
  元襄自榻上起身,揉了揉木僵的左腿,扶着矮几站起来,“你倒是走了一步好棋,一箭双雕,可以啊。”
  话到末尾,他勾唇笑起来,饶是鬓发散乱,满身颓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元衡默默打量他几眼,回以一笑,“多谢皇叔夸奖,都是皇叔教导的好,让朕心绪沉稳,能忍旁人不能忍之事。”
  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喃喃自语:“朕本想放过你,但朕一想到你对菁菁做过的事,就没办法原谅你。你强占她不说,还逼她给朕下毒,这一切,朕都要让你逐一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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