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掌中雀飞走了——庄生公子
时间:2021-05-27 09:27:51

  “是,多谢大监提点。”
  顾菁菁会意,深吸一口气,跟在他身后款款而入。
  偏厅内,天子和重臣各居其位,气度皆是雍容华贵。她眼尾的余光瞥到官袍加身的元襄,立时将头垂的更低,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翘头履。
  元衡等候多时,甫一见到她,黑沉的眸中光华乍现。
  她一步一步行来,仿佛走过万水千山,水蓝裙摆摇曳,化为漫天星辉照进他迷雾深沉的心涧。
  这一刻他不知等了多少个日夜,宽袖遮掩下的指尖缓缓蜷起,攥紧的掌心浸满薄汗。
  原来,她现在生的这般模样。
  元衡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在心头反复描摹着她的面容,想要将她深深刻进骨血里。
  以后那些画,那些木雕,终于能有完美的形态了……
  元襄在一旁看戏似的坐着,早已在皇帝面上窥察出难见的情绪,看似波澜不惊,可眼神却是兵荒马乱,悸动又压抑。
  但凡觑惯风月,只一眼就能会出其中奥妙,原来自己的侄儿并非万念俱灰。
  元襄在心头暗忖,骨节分明的手摩挲着下颌微微生出的胡茬。若放在往昔,他一定会掐灭这样的火星,让侄儿乖巧的做个无心之人,如今倒觉得甚好,毕竟色字当头一把刀。
  他要的,就是让这把刀快点扎进去。
  在他出神时,顾家嫡子女走到皇帝身前,叩地福礼。
  “臣女顾菁菁,参见陛下。”
  “臣顾瑾玄,参见陛下。”
  元衡低眸望着恭顺的顾菁菁,只觉香风扑面,馨甜如瓜果之韵,肆无忌惮给他一个无形的相拥。难以言喻的满足感袭来,他的气息有些不匀,“不必多礼,起来吧。”
  “多谢陛下。”
  姐弟俩徐徐起身,顾瑾玄很快退到父亲身边,徒留顾菁菁杵在原地,眼波落在皇帝病白的脸庞上,稍一停留,乌睫再次垂下。
  因着先前在摄政王府有过一面之缘,她不敢多窥,生怕对方认出自己。
  按照大监的嘱咐,她将手中瓷盅放在高几上,亲自取来顶嵌红宝的银扎子,扎了一颗酸梅呈给皇帝,细声道:“陛下,这是小女自制的酸梅饯子,甘津可口,特请陛下赏光品尝。”
  酸梅?
  元襄一愣,从婢子侍奉的瓷盅里扎出一颗蜜饯,放在嘴里尝了尝,不禁流露几分轻蔑——
  顾菁菁敬上的,竟是皇帝不能吃的东西。
  皇帝每每吃了酸梅之类的东西身上便会起红疹,因着久居深宫,外界不知,唯有御前极少人知晓。这顾霆之也太大意了,圣驾亲临,也不提前向宫人打探一番皇帝的喜好。
  他看向举着银扎子的顾菁菁,咽下口中酸梅,心头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看来女儿家的一厢辛苦就要被皇帝泼冷水了。
  “陛下——”
  福禄似乎想提醒什么,却被元衡不经意的眼神制止了。
  少顷,元衡去接银扎子,两人的指尖略微碰触,立时在他手指上烧出一簇如火的热度。四肢百骸都在震颤,他深吸一口气,将酸梅含进口中,酸甜化开,顺着喉咙流淌进心里。
  “味道甚好。”
  他微抬眼眸,恰巧对上顾菁菁忐忑的目光。
  眼波交融时,顾菁菁心叹龙颜俊逸,还是经得住端详那种,清贵端和,没有一丝让她恐惧的锋芒。
  她不禁多窥了几眼,再次扎了一颗酸梅呈上,红唇张合间嗓音婉转而轻柔:“多谢陛下赞誉,陛下若是喜欢,待会臣女装一些给您带回去。”
  元衡颔首,瞳眸映出她的莞尔笑靥,“有劳了。”
  一来一往,规矩矜持。
  然而在元襄看来,却像天雷勾地火,只需再来一阵东风便能汹涌燎原。
  短暂的逗留后,圣驾启程回宫。
  登上銮舆时,元衡忍不住回望顾菁菁,心头卷起阵阵酸涩的眷恋。下次再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亦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顾菁菁站在父亲身后恭送圣驾,察觉到他灼灼的视线,大胆的抬起头。
  杳杳相望,她礼貌的温婉一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眉眼间似乎也染上几分笑意,含蓄柔和,随后重归平静。
  “起驾——”
  伴随着冗长的通传,御仗徐徐离开顾府。
  自打上了銮舆,元衡身上就开始发痒,回到太和殿拽开袖襕一看,胳膊上已经起了一片片微凸的朱红疹子。
  福禄见状,心急火燎叫了太医过来。
  好在疹子不算太严重,太医留下一瓶药膏,反复叮嘱内官小心侍奉,兀自煎药去了。
  元衡褪下衣袍,赤着上身任由福禄替他擦药,斑斑点点的疹子烙在身上,如同红梅映雪。
  元襄望着一脸恹气的侄儿,刻意试探:“顾家如此大意,当真有负盛恩,往小可追个损伤龙体之责,往大可——”
  “皇叔。”元衡急切地打断他:“不知者无罪,朕自己都忘了不能吃酸梅的事,怪不怪顾家。皇叔也忘了,不是吗?”
  好一个开脱,还要将他拉下水。元襄半阖眸子,低垂的眼睫掩住内里锋芒,“既然如此,那陛下以后记得多长些记性,别让皇叔担心。”
  “是……”
  待元襄离开后,元衡长吁一口气,不免有些后怕。都怪他一时迷了心智,差点害了顾家上下。
  福禄一边为他抹药,一边埋怨着:“奴费尽心思伺候您,您却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这下又要多吃一副药,奴的心真是拔凉拔凉的。”
  “马上入冬,凉些实属正常。”元衡挠了挠发痒的手背,“朕只是想尝尝她的手艺。”
  福禄噘嘴道:“若真如此,那以后让她做些旁的给您,不成吗?”
  元衡摇摇头,语焉浸满怅然:“没那机会的,朕就任性这一次。”
  未时刚到,云彩从西边撵上来,突然遮的天昏地暗,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元襄兀自来到奎璧辉煌的紫宸殿,取了该取的奏折,毫不顾忌地坐在元衡的位置上。
  紫檀雕缡案上摆着一副尚未完工的画,美人只有一双杏眼,顾盼生辉,纯澈含情。
  如此一看,画的不就是顾菁菁吗?
  难怪上次就觉得熟稔。
  回想到今日的所见所闻,元襄勾唇笑起来,在这一刻突然就相信天命了。时运一来,苍天都助他。
  “元衡啊,元衡。”他身子往后倚,阖目呢喃:“不能吃的酸梅你要往嘴里塞,那不能喝的鸩毒,你要不要尝一尝……”
  不过两日,顾菁菁就收到了宁斌送来的信笺,洒金纸上洋洋洒洒写着苍劲的楷书——
  「未时,飞来阁一聚,有要事相商。」
 
 
第8章 受胁迫曲意逢迎
  飞来阁是长安有名的酒楼,建在曲江边,内里的东家就是摄政王。顾菁菁将信笺烧的一干二净,整顿仪容,带着一行人出了门。
  天气依旧阴沉,飘着堪似若有似无的雪星,湿冷之意疯狂往四下窜。马车到达飞来阁后,顾菁菁兀自行至顶楼,放眼眺望,整个曲江都在她的脚下。
  元襄迎风而立,身着翻领窄袖胡服,腰系革带,与寻常比少了一些雍容华贵之气,显得桀放利落,意气风发。
  黑云压城,也压进顾菁菁心里,她怯生生站在几步之外,敛眉低首道:“王爷。”
  元襄转身而对,身子斜靠在回廊栏杆上,灼灼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王府一别,两人还是首次见面。她今日身穿素净的厚帛襦裙,外罩暗绣宝竹纹的青色褙子,原本剔透的小脸显得雾蒙蒙的,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
  “怎么,”元襄微挑眉梢,“还在生我气?”
  顾菁菁摇头道:“菁菁怎么敢?”
  “设宴那天,我本来想让你离开的,谁知陛下突然昏厥,就这么把我的好心给耽搁了。”
  元襄格外耐心,与她解释了一番,慢条斯理的走到她身边,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金花丝攒珠链戴在她的细颈上。莹莹一颗红宝石坠在她束起的胸脯上,锦上添花甚至好看。
  他轻抚她的脸,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宠溺之味:“乖,给爷笑上一个,你这表情让爷没有一点兴致。”
  没有兴致更好,顾菁菁心生厌恶,勉强挤出一丝清甜笑意。
  “这才漂亮。”元襄笑着揽住她的腰,往身前带了带,低头吮住她嫣红的唇瓣。
  呼吸一下子被堵住,一丝缝隙都没有。顾菁菁感受着他的掠夺,除了忍着,什么都不能做。光天化日,下面就是来往行人和船只,她害怕被人发现,只能往他怀里钻。
  元襄半阖的眼睛含着戏谑之意,顺势将她箍得更紧。
  一阵享用后,顾菁菁早已玉面生霞,抬袖拭了拭嘴,软着嗓子问:“王爷找菁菁有事吗?”
  元襄没说话,只是牵着她走进厢房,指了指桌案。
  顾菁菁定睛一看,只见上面摆着明黄小本,一沓约莫五六个,“这是什么?”
  元襄微抬下巴示意,“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睨着他高深莫测的神态,顾菁菁心生纳罕,踟躇着拎出一本,打开一看,杏眼睁的越来越大。
  这……
  竟是弹劾她爹的奏章!
  天色黑沉,朔风吹的窗纱簌簌作响。顾菁菁如同水上飘零的浮萍,无根无依地站在那儿,手一抖,明黄奏章便掉在地上。
  元襄弯腰捡起来,轻巧扔回圆桌上,“先前有几位同僚将这些奏章送到了我那里,念及咱们这层关系,我便私下拦住,将它们带来让你先过目。永泰五年,顾尚书考课徇私,导致黜陟不公。永泰六年,中举的士子定籍不当,引得寒门有怨。以此类,桩桩件件倒还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
  他用指头点了点最下面的一本,“有临安商人以营生为由向顾尚书借了三百两银子,多付了五千两利息,以此为自家品行不端的侄儿买官。这可是犯了朝廷大忌,若被捅出去,你爹怕是天官难保了。”
  卖官卖爵,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可是要诛九族的!一系列指控让顾菁菁傻了眼,恍如坠入幽冥鬼境。
  元襄看出她的恐惧,心知火候道了,好整以暇坐在圆凳上,“别怕,若你答应为我办件事,这些弹劾我会为顾尚书压住的。”
  顾菁菁一怔,“王爷需要我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难事。”为防节外生枝,元襄没有提及鸩毒之事,避重就轻道:“我要你去接近陛下,让他心甘情愿的将你接进宫里当娘娘,你只需要做我的眼线便可。”
  他朗然笑起来,“你因为我退了婚,我再还你一门亲事,可好?”
  狼子野心从他那双眼睛里疯狂涌动,顾菁菁恍然大悟,这是要拿她当棋子!
  她急促的呼吸着,心头那点希冀分崩离析,指尖都在颤抖,“不,不行……我不要这门亲事……”
  元襄对她的情绪了如指掌,往前探身抓住她的胳膊,用力一拉。她毫无反抗之力,即刻扑进他怀里。
  软骨绵绵,惹人怜爱。他低头覆上她耳畔,气息炙烫,蛮横地扑在她的面颊颈间,“放心,你为我办事,我自然亏待不了你。荣华富贵,金银珠宝,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温柔的宠哄简直可以迷人心智,而在顾菁菁看来,这就是她的催命曲。
  一入宫门深似海,何况元襄并非真心扶持皇帝,这里面定是暗流涌动。她只是一介弱女子,不想卷入惨烈的朝堂之争。
  ——还不如当个玩物。
  “我不要,什么都不要!”顾菁菁跪在他身前,发狠似的攥住他衣襟,“我已非完璧之身,无法服侍陛下……求您,菁菁求您救救我爹!您让我做什么都行,别让我进宫!”
  她咽了咽喉,蕴满泪的瞳眸清亮如星,里头的悲凉透人心骨,“菁菁以后一定好生服侍王爷,求您了……”
  昏暗的光线下,她环住元襄的脖颈,嫣红的唇瓣在他耳畔颈间游走起来。
  笨拙而生涩的讨好让元襄气息愈沉,眉眼间的快活呼之欲出。她的手徐徐移到他腰间,解开他的玉带,噙着泪沉下头去。
  眼见她想做那些卑贱女人的勾当,元襄忽觉厌烦,登时揪住她的衣裳,将她提到自己面前。
  两人的鼻尖尽在咫尺,他轻嗅她鬓发间的芬香,沉声道:“菁菁,我的确对你偏爱一些,但一码归一码,这可是正事。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了,女人在我这里最不值钱。”
  顾菁菁见他不可置否,眼睫上沾起细碎的泪珠,“王爷后院里那么多女人,为什么非要选我?”
  “这容不得我挑,是陛下喜欢你。”
  “不可能。”顾菁菁只觉可笑,“我与陛下从未有过交集,除却……除却陛下来顾府,我连龙颜都不曾见过一面。”
  “你没见过他,又岂能保准他没见过你?这件事我早有调查,你且按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不容置喙的语气让顾菁菁烦闷至极,心口极速起伏着,“王爷位高权重,利用一个女人做事,难道不怕为人不齿吗?”
  元襄不以为意的笑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有文人墨客才讲究什么风度,我只是一介俗人,世间万物对我来说皆可作为登天石。”
  真是恬不知耻!
  顾菁菁瞪着他,死死咬住嘴,直到渗出血珠都未松开。
  屈辱和羞恼在心头反复更迭,一点点吞噬着了的理智。她倏然起身,一把扯下项链,猛砸在他的脸上。
  项链坠在地屏上,一颗颗花丝攒珠四下崩散,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顾菁菁扭头就跑,而身后一道寒凉不耐的声音遽然响起:“我给你三天时间。”
  她顿了顿,随即夺门而出。
  守在廊外的宁斌见到这种光景,踟蹰少顷,走进屋内询问:“王爷,顾娘子怎么——”
  “随她去。”
  元襄揉了揉被砸疼的脸,一股火还在体内烧胀。他走到轩窗前,将棂子推开一道缝隙,迎面而来的凉风让他清醒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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