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了闭眼,一伸手,便扣着她纤细的颈将人揉进了怀中,声音低哑:“沈音音,你真是长本事了。”
音音低低惊呼一声,倒没料到他如此。他这月余只拥着她睡,再未行过鱼水之欢。她知道,江陈不忍让她再用避子汤,却也不会成亲前弄出庶子来让正妻难堪,是以,忍了下来。
她藕臂抵在他胸前,本欲提醒他,可转念之间,忽而闭了嘴,羞涩着迎合他。
江陈手下柔软一片,感觉到小姑娘生涩的迎合,微顿了一下,他看见音音眼里星光闪烁,倒映的全是他。
她勾着他的脖子,呢喃:“我往后心里只有你,你不许再欺负我,好不好。”
江陈只觉心间有激荡的暖流冲刷而过,唇齿研磨,哑着声道了句:“好。”
粼粼的波光在晃,画舫也轻晃,合着女子低低的娇泣。
在一片情事的混沌中,江陈听见身下女子轻轻唤他:“江陈,江陈,江陈……”
待云收雨歇,江陈看着怀中女子海棠般慵懒媚态的脸,忽而想起一个词-两情相悦。
原来是这般滋味吗?以前的沈音音,只会闭着眼承受,如今她回应他,她娇嗔他,她呼唤他。
巨大的满足填满心间,江陈低头轻吻了下她的额头,道:“后日我要去北地,大概十月底归来,等回来便准备迎娶柳韵,婚期定在了腊月。”
等正妻进了门,她便可以孕育他的子嗣了,他再不想忍着。
音音闭着眼,乖巧又柔顺,轻轻嗯了一声。
两情欢好时,他却着急迎娶旁的女子。音音以为自己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可冷不丁一听,也不知为何,唇齿间竟有些涩涩的苦。
她并不睁眼,只往他怀里蜷了蜷,懂事的很:“好,等主母进了门,我去给她敬茶,生了孩子,也记在主母名下,定不让大人为难。”
江陈揽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摇头:“无需如此。你便在这首辅府过你的日子,旁的勿需过问。”
说完替她顺了顺额上的发,低低喟叹:“你怎得这样懂事。”
懂事的让他心里柔软一片。
音音温柔的笑,单薄的肩背轻颤了下,风中的菟丝花般,伸出手,紧紧攀附住了他的腰身。
江陈只觉如何也不想放下她,只想护她一辈子。这样的菟丝花,没了她该如何活呀?
音音也瞧清了他眼里的怜惜,忽而问:“大人,若是日后有人欺辱我,当如何是好?你会……你会替音音讨回公道吗?”
“谁敢?”江陈声音沉寒,眉目间带了戾气,他说:“沈音音,没人能欺辱你,若是有,我不会放过他。”
音音似是极为感动,星光闪烁的眼里蒙了层雾气,在他怀里蹭了蹭:“大人,我信你。”
默了片刻,又轻柔道:“大人,日后,我们生两个孩子好不好,一男一女,你说取什么名儿好呢?”
孩子?他其实从未想过子嗣之事,左右不过是为了江家的香火,可如今她说要给他生两个孩子,纯粹的她和他的孩子,心里竟不自觉的温热。
江陈并不答话,只勾了唇,听她细细思量了几个名字,似是觉得不甚满意,竟微恼的戳他:“大人,我想不出来,你也不出出主意。”
他只好轻抚她的后背:“做什么着急。”
一时间,竟像是恩爱夫妻,憧憬日后种种。前面等着的,似乎都是烟火里的浓情蜜意。
那时江陈也是这样以为的,忽而生出对未来的巨大期盼。他们的孩子,该是何等脾性?像他还是像她?
他以为自己归来时,定能给江家圆满,也给自己圆满。
只是从未料到,会是那样撕心裂肺的场景。
第37章 我们往后,再不相干
京都这个夏日异常闷热,江陈走后,竟是连一场雨都未下。
柳韵送了几次帖子来,都被音音给推拒了,只称病不出,偶尔去趟国公府,在蒋老夫人身边恭敬伺候。
进了九月,萍儿跑了来,着急忙慌,说是苏幻终于发了话,愿意让音音去探望,又神神秘秘凑至她耳侧,不安道:“夫人近来身子倒是无碍了,只一心想着同家主合离呢,表姑娘您看这”
音音没应声,起身换了件衣服,随萍儿去了陈家,进门时已是申时末。
苏幻坐在海棠花架下,秋香色织锦软缎,端庄又文雅,还是体面又要强的大姐姐,丝毫看不出刚经历了那样绝望的境况。
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苍白着脸浅笑道:“音音,你长大了。”
再不是那个被父母兄长护在身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她危难时,是这个小姑娘临危不乱,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音音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像堵了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大姐姐明明得体的很,她却想哭,她越坚强,她越想哭。她总是这样,将自己所有的彷徨凄楚藏起来,竖起尖刺,装作无坚不摧。
“大姐姐.”她眼里泪花闪烁,出口带着哭腔的抱怨。
苏幻面上哭笑不得,现在反要她来安慰她,只好拿话岔开,说些这些时日吃了什么用了什么,身子渐渐康复之类,才止了小姑娘的眼泪。
音音替苏幻拽了拽膝上毯子,拿出南边来的信,给苏幻讲沈沁近来的境况。
姐妹俩正说话,萍儿探头探脑道:“夫人,家主来了,站了许久,你看这,可要见见?”
苏幻没应声,目光空茫,落在陈林曾亲手为她植下的海棠花树上,淡声道:“萍儿,明日找花匠将这海棠花除了吧。”
她说完,沉默了许久,忽而转头,对音音道:“音音,我要和离。”
音音并不劝和,反倒从袖中抽出一封早备下的和离书,娟秀小楷,条例清晰,递给苏幻道:“好,咱门合离。”
苏幻笑了,这个小姑娘啊,其实同她一样,是有傲骨的。她扬声道:“萍儿,让陈大人进来吧。”
陈林手里捧了剔透的茯苓糕,是苏幻最爱的清甜,这月余苏幻都不见他,今日愿意让他进正院,倒是让他心里高兴。
他知道苏幻气他,可他们毕竟少年夫妻,感情深厚,哪里有什么隔夜仇?想来他日后再多对她好些,这芥蒂也就消了,她不能生了也无妨,他并不嫌弃。
他进了二进门,看见海棠花架下的妻子,微有些出神的凝望了片刻,轻唤:“阿幻。”
苏幻倒也没了前些时日的冷淡,只客气道:“陈大人坐吧。”
陈林只觉欣慰,以为她这是看开了,他再温言软语几句便也过去了。可又无端觉得她这话里透着点子生疏,让人听了不舒服。
他隔着竹编案几坐了,抬头看见音音,刚想打声招呼,却听苏幻清清淡淡一句:“陈大人,我们和离吧。”
“什么?”
陈林无论如何不信深爱自己的妻子会说出这话,听在心中只觉惶惶,他缓了好大会,才勉强笑道:“阿幻莫要开这样的玩笑,你我成亲时可是说过,永不相离的。这回是我的不是,我往后.”
“陈大人,这是和离的文书,你看可有问题?若是没有,便署名摁手印吧。”
音音不耐的很,懒怠听这人说话,不待大姐姐反应,已将和离的文书递了过去。
陈林的目光在那份和离书上扫了几眼,落在那句“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上,身子陡然一僵,站起来道:“不可能,我绝不同意,阿幻你说,为何要和离呢?我们少年夫妻,情谊是旁人不能及的。”
“为何要和离?”
苏幻的声音还是淡淡的,透着股子有气无力的飘渺:“陈大人,难道你忘了?是你在妻子身怀六甲时带回来个小妾,怜惜呵护。是你在妻子难产的夜里,还在同爱妾温存。是你带回来的小妾让我们没了孩子。我是说过同你永不相离,可你也说过此生唯我一人,绝不负我。你的话既不作数,我的便也收回吧。我们往后,再不相干。”
我们往后,再不相干。冰锥一样,直直插进陈林心中,让他微微战栗了一下,在看到妻子虽淡漠却坚决的态度后,忽而斯歇底里:“苏幻,我不能,无论如何,我不能同你和离。”
“陈大人,你是要和离还是要自己的乌纱帽?”
这声音清朗,带着股子慵懒,沈慎捏着把折扇,从花廊步了进来,一副风流贵公子模样,脸上却带着股子阴狠。他身后跟着朗月般的季淮。
“二哥哥,大哥哥?”
音音同苏幻看见两人,俱是愣了一瞬。
沈慎颔首,并不寒暄,从袖中掏出一沓票据账册,对着陈林似笑非笑:“陈大人,这票据是你从魏记订购的玉麒麟,样式独特,全京城仅此一个,现下被送给了自己的上峰崔大人;这是你今年所提拔下属家的账本,若是我没看错,上面可是有几笔不菲支出,用来谢你的提拔之恩;这是.”
他一桩桩一件件摆出来,句句打在了陈林的七寸上。现如今行走官场,哪个没些人情往来,只是这些事却可大可小,尤其陈林身在吏部这样的敏感职位,单凭这几册账本,便能让他清誉尽毁、前途尽失。
陈林周身发寒,自然是怕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终是开口道:“我.我和离。”
他一遍遍安慰自己,便是今日签了和离的文书,等过几日苏幻消了气,定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慎看陈林哆哆嗦嗦,动作不利索,实在不耐,摁着他的手,印下了红漆指印。
他拿了那文书,扬眉一笑,转手揣进袖中,弯腰将苏幻抱了起来,大步往垂花门走。
“你作甚?放我下来。”苏幻锤他的肩,慌乱的问了句。
“作甚?小爷带你走。”沈慎透着股子不正经,语气却不容辩驳。
“谁要你带我走,我自己有腿,物什还未收拾呢,我.”
“陈家的东西一件不许要,小爷我如今生意好的很,还能养不起你?都置办新的!”
“我无需你费心,我的后路自己早备好了,宅子也赁好了,哪里要你的?”
他二人吵吵闹闹,只留给陈林一对远去的背影。
陈林只觉血往上涌,大声喝道:“沈慎,你放下阿幻,你一个商户,若是胆敢冒犯,别怪本官不客气。”
他知道这个沈慎,归来才几个月,也不知钻了什么空子,竟在京都商界混出了名堂,金山银山也不缺的。只是毕竟是个商户,他一个官吏,想要拿捏他,还是有的是法子。
这句话落了,却见那一直沉默的青竹般的男子往前一步,脸上笑的温煦,语调却莫名的让人压迫,他说:“在下季淮,陈大人应该识得,同朝为官本不欲相执,若是大人执意为难舍妹令弟,季某却是不能旁观。”
他自是识得他,季淮,本是南边来的地方小吏,几个月间平了水患,一手锦绣文章,治世策论句句精辟,惊艳了京中官场,据说江首辅已属意其为下一任的江浙巡抚。这样的人物,他自然忌惮不已,一时讷讷不敢言。
音音瞧着陈林丧气样,痛快的很,垂下头轻笑。
她脚步匆匆,跟着沈慎出了陈府,还要跟着他二人上轿,却被季淮拉了一把,回头便见他的大哥哥笑的含蓄,提醒道:“莫再跟去了,给你二哥哥个机会。”
“机会?什么机会?”音音眼神懵懂,转头问了句。
可看着季淮含蓄的笑,又瞥了眼二哥哥抱着大姐姐一副小心翼翼的珍重,不由恍然道:“我二哥哥他原来.可不能啊,他们是兄妹啊。”
“兄妹?”
季淮曲起指敲了下音音的头:“一个是你的表姐,一个是你的堂哥,又无血缘牵绊,如何不可?”
这话说的在理,可音音总觉得他们几人一处长大,都是亲兄妹一般,如今第一次察觉这微妙,不免有点诧异。
她还没反应过来,却听季淮语调不明,低低道了句:“你我也无血缘。”
音音“啊?”了一声,看见季淮别过脸,不再看她,已往长街而去,只好急忙跟了上去。
这会子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照进巷子,澄黄一片。
两人都沉默下来,踩着夕阳的余韵慢慢往巷口走。自从上次顺和斋一别,又是许久未见,再见也不知何时,音音忽而有些不舍,抬头瞥了眼身侧温润如玉的男子。
可巷子终有尽头,音音在长街口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头,朝他摆了摆手,将要放下车帘,忽听男子声音郑重,道了句:“音音,等我一段时日。”
等他做什么她还未来得及问,马车嘚嘚,男子清俊的脸、挺拔的身姿便渐渐模糊在了夕阳里。
大姐姐这事了了,让音音再无牵挂。
她开始给江陈去信,并不言思念,只道今日夕阳很美;隔日膳房做了他最喜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后日又看见匹云海纹蜀锦,觉得与他甚相配……林林总总的小事,一封封递了出去。
至十月初十,江陈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回了一封信笺,廖廖两句:“十月十五回,勿念。”
音音轻笑起来,她知道江陈向来是个守信的,出口的话还从未失言过,便转头对羌芜道:“羌芜,去给柳姑娘回个话,就说我这几日身子利索了些,愿陪她去普仁寺给老夫人祈福。”
第38章 跳江(一)
蒋老夫人是冬月的寿辰,柳韵十月份便打算去普仁寺抄几日经卷,为老夫人祈福增寿,哄的老夫人又是连连夸赞。
十月十二,柳韵携了音音去普仁寺,上山时刚下了场暮秋的雨,裹着萧萧的风,起了秋日寒凉。
羌芜有些瑟缩,跟音音歉疚道:“早知山上寒气如此重,该多给姑娘带几件厚衣裳的。”
音音只道无妨,陪着柳韵在偏殿抄了一日经卷,被安顿在了后院禅房。
禅房倒也宽阔,竹榻小几,干净清雅,只一点,窗棂似是有几分松动,呼呼往里钻风。
白日还不觉得什么,到了晚间,十月中旬的夜本就已下了霜,山上寒气更甚,夹杂着湿气,一股脑儿往里钻,让人受不住。
音音将披风裹在身上,嘱咐羌芜去寻个小沙弥来,好换间禅房。可那小沙弥却念了声阿弥陀佛,躬身道:“昨夜一场大雨,摧的后院禅房俱是窗扇松动,沈娘子这间已算是好的,实在无地方可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