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会儿倒是有些庆幸睿亲王的出现,虽然自己这个兄长对自己向来都不假辞色,但到底没有对她这个妹妹做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而有他在场,也能够制衡如今的场面一二,毕竟现在的傅怀瑾实在是太可怕了,她知晓傅怀瑾不会对赵清漪做什么,但会不会将这怒气撒在自己的身上,想到了这里,丹阳公主忍不住后退几步,极力想要缩减自己的存在感。
李四儿对于傅怀瑾的发作与怒气,面上神色未动,只是不卑不亢开口:“傅大人,睿亲王殿下带着几位王爷与大人在门外求见太后娘娘,见与不见,怕不是您能决定的。”
“狗奴才……”
傅怀瑾正要痛斥,大门突然被推开,只见萧景霁带着数十位王爷与重臣站在门外,有寿亲王等一干皇族中辈分资历极深的老王爷,有叶戟等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甚至连孔存希这一位曾经位高权重,但如今已经退隐朝政的昔日顾命大臣都请来了。
如此架势,傅怀瑾隐隐已经猜测到了萧景霁此行的目的。
但傅怀瑾巍然不动,他向来不服输,哪怕在如今的场面之下,他仍然强自维持着自尊,毕竟不管萧景霁拿出什么证据来,哪怕局面再倒向他,可只要他拿不出最关键的证据,哪怕萧景霁最终赢了,他依然可以让萧景霁名不正言不顺的登上这个位置。
接下来的一切,的确如傅怀瑾所料,萧景霁拿出了许多的证据,除了丹阳公主的那一封信,还有许多其他的东西,当年先帝宠幸皇帝生母时的彤册,负责照看皇帝生母孕时的太医,接生皇上时的稳婆与在场宫人的口供,或许单一不足为证,但串联起来,便足以力证皇帝身世存疑。
跟随萧景霁而来的皇亲大臣虽然有所预知此行目的,可当那些证据摆列出来,众人心中难免叹息,寿亲王更是重重叹气道:“先帝如此胆大妄为,到了地底下,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这话寿亲王可说,但旁人即使心中如是想着,却也不好附和,气氛一时沉默。
然而在这个时候,傅怀瑾却突然冷笑道:“先帝已逝,又这许久过去了,难免有不轨之人为已野心而混淆事实,伪造出这许多的所谓证据来。”
傅怀瑾话语一出,在场人面上神色微微动摇,倒不是说傅怀瑾的话语有多么大的力度,而是混淆皇家血脉这事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尤其幕后之人竟然还是先帝。
先帝其实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他体弱多病、在位期间也并没有做出多高的政绩来,可要说是个昏君却也不至于。至少除了当年对睿亲王之事为人诟病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是可以指摘,但当年先帝如此对待自己的手足,却也是因为有了后嗣,旁人设身处地想着,又觉得是人之常情。
所以,按照在场众人对于先帝的印象并不差,这会儿傅怀瑾提出这份置疑后,众人心中的那杆子天秤,也忍不住朝着先帝一面偏移了几分。
可没有人在此刻说话,毕竟此时此刻选择站队,不管是帮先帝那头,还是替睿亲王说话,都不一定是个明智的选择。
傅怀瑾向来洞悉人心,瞧见在场众人的神色,便知自己的话已经生效。
他看了一眼睿亲王,见他面色淡淡,仍是一副淡然之色,心中冷笑,继而他看了一眼在场之人,倒不知萧景霁是否太过自信,今日找来之人,竟然并非都是他的人。
也因此,如今局面对他而言,倒不一定全然就是颓势。
他嘴角轻抿,正待继续开口说话之时,一直沉默安静仿若隐形人一般的李四儿却突然站出身,冲着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后娘娘、诸位大人,奴才曾受先帝遗令……”
众人目光落在了李四儿身上,神色诧异,李四儿多年侍奉御前,倒也不慌,面色沉静又道:“先帝曾嘱咐奴才,倘若出现今日之事,让奴才将藏于龙椅把手之中的遗诏取出。”
遗诏?
李四儿此言一出,不仅在场旁人,便是赵清漪与萧景霁面上都露出了几分惊讶之色。
众人自是知晓李四儿当年是先帝的跟前人,更是他的心腹,但到底只是个阉人,在先帝走后,哪怕赵清漪并没有发配李四儿,仍是将人留在跟前伺候,却也没有当做一回事情,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不重要的人,竟然一直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
傅怀瑾眉心微皱,他心中隐隐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眼前形式却容不得他犹豫,所有人已经在李四儿的带领下,来到前殿龙椅之前,这张自打先帝离世后一直空悬的龙椅,此刻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莹莹光芒,威严而夺目。
李四儿躬着身子上前,在龙椅把手上一阵摸索,按下把手上雕刻的龙头眼珠处,只听得轻微一声“咔”声,把手竟是一分为二。
李四儿双手捧着断裂出的外端把手,从其中取出一份明黄色圣旨,双手恭敬捧到了赵清漪跟前。
赵清漪神色复杂接过,慢慢展开那封圣旨,印入眼帘的字体十分熟悉,确是先帝字迹。
是一份罪己诏。
她匆匆扫过几眼后,将圣旨放回李四儿手中,开口道:“给诸位王爷和大人传阅吧!”
圣旨很快传到了傅怀瑾的手中,他紧紧攥着那封圣旨,眼睛通红,先帝……当真是敢作敢为,更是将他利用了个彻底!
事已至此,已是尘埃落定。
他输了,如今的皇帝不是先帝的血脉,身上没有皇家血脉……倘若皇帝已然长成,手握朝政,底下大臣自是不敢置喙,偏生如今只是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他所谓的挟天子以令诸侯,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萧景霁这个曾经的皇太弟,如今手握重权的摄政王,自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取而代之。
权臣权臣,到底敌不过皇权天威。
傅怀瑾双手紧握身侧,目光只是赤红的望着赵清漪。
赵清漪从头至尾,都没有看他,也是,此刻的她,定然对于他这个丧家之犬不屑一顾吧!
他闭上眼睛,只静静等待发落,他输了,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闭上眼睛的傅怀瑾,却没有注意到赵清漪看向复杂的眼神。
萧景霁并没有像傅怀瑾所想那般乘胜追击,对他做任何的事情。
甚至,萧景霁在众人簇拥他为帝的呼声中,并没有立刻应下,而是摒退了旁人,只留赵清漪一人。
此时此刻,赵清漪心中若是没有半点情绪波动,那定然是假的,这些年来,她的所作所为,等得就是今日,如今得偿所愿,可她却也想到了萧景霁之前与她说的话。
原本她想用时间消磨,来迫使萧景霁想开,可今日的意外,却将一切都提早了,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安排许多。
她如今是措手不及,却也不得不去考虑皇帝、弟弟、甚至是傅怀瑾日后的处境。
赵清漪心事重重,而萧景霁看着她面上的纠结之色,却是轻笑了一声,语气温和道:“你放心,哪怕他不是我侄子,到底稚子无辜,也所幸他如今年幼不知事,我会给他安排一户好人家,富足无忧长大。”
赵清漪闻言,倒也并不意外,毕竟萧景霁在她心中从来都不是一个心狠手辣之人,对于皇帝这样一个毫无威胁的稚子,他的确不会下狠手。
而后,她又听萧景霁缓声道:“西南本就是你们镇南王府的地界,清源是镇南王府继承人这件事情,不会改变,只是如今清源尚且稚嫩,所以我打算继续留他在京中历练几年,待他日后成熟稳重、也成家立业了,再让他回镇南王府。”
“王爷……”
赵清漪万万没有想到萧景霁会主动说到这件事情,也确实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重振镇南王府,哪怕是她成为了太后,也觉得这是自己遥不可及的一个梦,却没有想到萧景霁愿意为她实现这个梦想,还事事周全。
他从来都是想着她的。
然而不等着赵清漪感动,又听到萧景霁笑道:“还有傅怀瑾……”
赵清漪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萧景霁却是毫不在意道:“虽然我看他确实碍眼,但他所为罪不至死,且当年对你和清源有大恩,他也的确是学识过人、算得上是栋梁之才,他若愿意便留在翰林院中……若不愿,便放他离开。”
“你不怕没有斩草除根,日后他又会做出什么事情?”
虽然这同样是赵清漪所愿,但赵清漪却又觉得不合适。
“他?”
萧景霁略带几分嘲讽,“他远比你我想的要识时务、如今的他尚且不能再对我做任何事情,更何况日后失了势的他。”
萧景霁显然不愿意多说傅怀瑾的事情,在说完这话后,目光最终落在了赵清漪身上。
赵清漪的心猛然一跳,她以为萧景霁之前那番话,都是想要迫使她答应最后一件事情,可出乎意料,萧景霁只是苦笑一下,然后慢慢道:“我知晓你日后不愿留在宫中,不管是以太后的身份还是其它……我不会阻止你,只要你日后过得开心无忧。”
“这或许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再做的事情了。”
第65章 完结(等待番外)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牵扯实在重大,又涉及到了皇家丑闻。
哪怕知情之人并不在少数,但这个秘密,仍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尤其在萧景霁态度不明,并没有选择立刻坐上那个位置上的前提下,知情之人,难免抱着几分观望的态度在等待着事情的发酵。
所幸,萧景霁并没有让那部分人等待太久,自打宫中传出皇帝感染风寒、身体抱恙之时,众人便知风雨欲来。
不过数月时间里,幼帝感染风寒、久治不愈直至宫中传出幼帝驾崩,众人只觉得该来的,终于来了。
幼帝驾崩后,紧随其后的,却是傅怀瑾辞官之事,再之后,却是太后娘娘伤心过度,以至于抱病在床……
在这一串骤变之间,萧景霁也随着皇室宗亲与百官的推举之下,坐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事态变化太快,也太过于戏剧性,关于幼帝身世那些知情人士只当萧景霁是要维护皇家颜面,也不约而同选择了缄默,以至于外界猜测纷纷,流言之间颇多为中伤当今新帝为登大位,不顾血脉亲情,对侄儿与寡嫂痛下杀手。
但流言总归是流言,新帝年富力强,手段又是强硬,可不是当初幼帝那般好左右,尤其是在皇室宗亲与朝廷政要都站在新帝这一边的局势下,这份流言最终只能化作窃窃私语,直至无人再敢多言一句。
而新帝上位后,也是改变了当初赵清漪作为太后当政时候的诸多不便,许多暂且搁置了的大政都得到推行,肉眼可见,政治清明、国家安康。
赵清漪居于深宫之中,但对前朝这些事情十分关注,原本按照萧景霁的计划,是打算在幼帝安全送出宫后,同样给她改头换姓送出宫去,但赵清漪当初并没有立刻应下,倒不是对留在宫中有所贪恋,只是觉得在不暴露幼帝身份的前提下做这些事情,难免会让萧景霁受到非议,她虽做不了太多,但只要有太后这个身份在,总归是能替他做些事情。
事实上,却是她低估了萧景霁的手腕,如此,她也没有再留在宫中的必要。
赵清漪既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当即便让燕环通知了宫外的赵清源来接她出宫。
倒是燕环在听闻赵清漪的命令后,面上犹疑,她也是知情之人,甚至当年还是见证过赵清漪与萧景霁相知相恋之人,心中对于二人自是有所遗憾,原本以为赵清漪没有立即选择出宫,事情有所转圜,万万没有想到,最终还是要离开。
燕环忍不住想要劝说,可赵清漪似乎是猜中了她的想法,只是淡淡解释道:“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而且如此对他与我,都好!”
话已至此,燕环自是不好再逾越多言,她依言通知了宫外的赵清源,却也朝前朝李四儿处传了口讯。
李四儿闻言心中一惊,也不敢耽搁,立刻通知了新帝。
原本李四儿以为萧景霁会有所行动,万万没有想到,萧景霁听闻此事后,面上静默,只苦笑一下,没有再说其它。
赵清漪出宫之时,萧景霁是站在宫墙之上目送。
马车内的赵清漪看不到,但她知道萧景霁的存在,因为马车一侧的赵清源,一直提醒着她萧景霁正看着他们。
赵清漪心绪万千,但始终没有打开马车帘子往外看,直至马车带着她离开了这座禁锢她许多年的宫城,逐渐融入市井之中,重新让她身上沾染了人间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