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堂前雁(双重生)——早睡王
时间:2021-05-28 08:26:39

  李意行似笑非笑:“军中缺人,表哥若是入营不就好了?”
  谁不知晓军中缺人,但李潮生同样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军营中再怎么闲职,也比不得他当个文官自在,一听表弟说这话,他连忙闭上了嘴。
  见他如此,李意行也不强求,只是点了点下巴,眼中微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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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主于三日后决定离朝。
  王楚碧将述职折子一拖再拖,不知打得什么主意,总算在月尾时看完,还给了各家。因此,李家来的最早,却是与其他几族一同回程的。
  李意行自然也要回去,他的官职本就在临阳,如今与王蒨和离,就更没有留在洛阳的道理。
  天色渐寒,出发的那一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郎主来寻李意行时,看见这个儿子悠闲坐于窗边,提着小壶给盆草浇水,瞳仁中惬意又宁静。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阿耶:“该动身了?”
  郎主点头,领着他往外走,李潮生亦要回临阳,三人与太傅道别。
  王楚碧如今是新的傀儡,一早就站在城门口给诸位送行,李潮生跟在李意行身边,四处寻看,没有见到王三公主的身影,他略感遗憾,正要告诉表弟,却发现李意行一直垂着眼,好似根本不在意王蒨来了没有。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
  回临阳走的是官道,天色寒了,为了御风,马车的四壁裹上锦缎,厢内也用上了热炉。李意行与郎主共行一辆,父子二人并没有什么拘束,李意行穿着雪色的衣袍,衣料软软贴着他,像是羽毛,他没有束发,正在陪父亲下棋。
  郎主看着他:“现下只你我二人,你与我说实话,当真不在意?”
  李意行抬起眉眼,他面色秀雅端美,不急不缓道:“不在意。”
  大概是觉着这话茬无趣,他极快地收回目光,又落下一子:“献丑了。”
  棋局已成,郎主浑不在意地摆手,忧心道:“以往是陛下在位,即便我不在洛阳,心中也有个底,如今不得不叫大公主接手,这实在……”
  “实在叫人寝食难安!”
  晋宁公主从出生时就是个变数,谁也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若说公主摄政大逆不道,欲效菀琰公主,可眼前也没有能够诛杀公主的陛下。
  郎主一再思索:“王家无人可用,我不信三位公主背地里不曾议论过。”
  李意行静默了一瞬:“不是从宗族拉过了几个年幼的郎君和女郎?”
  “说是栽培,可那毕竟是晋宁公主,谁知晓她野心多大?”郎主疑虑,“她怎么会放弃这样的机会。”
  二人谈话时,案上的水滚了起来,李意行回过神,提着小炉沏茶,墨色的发垂落在他的衣襟前:“既如此,洛阳城内还得盯地再紧些。”
  郎主接过他的沏茶,见他语态悠闲,无奈:“子柏,你有时太随性,太温和。”
  两人正说着话儿,马车一阵急停,水炉从案上滚落,冒着热气的水泼了满地。郎主稳了稳身子,拉开帷幔,看向车辕,外头已传来惊叫声:“是叛民!”
  李意行神色稍凝,想起了那场不曾有收获的刺杀。
  卫慎没有死,难民与叛军一计不成,必会再发,何况今日出行的不仅有李家,另几条道上的袁家、谢家、刘家,想必都遭了此事。
  他细想了几息,外头已动起手来,人群中有从军队叛逃而出的士兵,对军族十分熟悉,还有满腔怨恨。他们人数很多,将随行在后头的士兵被缠住了,郎主提着剑正要出去,已有几人先一步杀了车夫,直入厢内。
  郎主常年在军营中,剑法并不曾懈怠多少,他应付地有些勉强,但尚能撑住,李意行在一旁看着,抽出剑帮他。
  他许久不用剑,早已不记得那些剑法,帮着打几手不成问题,要用剑杀人就未免太困难了。
  好在那些乱民中多数都是流民,没有受过任何训练,除了领头的一个有些难缠,其余几人都是滥竽充数,郎主喘着大气,将他们尽数斩杀。
  李意行的衣摆上被沾染了血迹,他低头看了一眼。
  外面的厮杀仍在继续,郎主看了眼李意行:“你且待着,这些人不难对付,不要出去。”
  李意行扔掉手里的剑,他面色苍白,双目中流露出脆弱的气息:“子柏明白。”
  郎主只当他是被污了衣裳心头不快,转身要往外走,忽地被人捂住眼,抓着头颅往案上猛撞!
  案上的东西早就散乱了一地,这一声撞击只让地上的玉杯更加破碎。
  他还不曾反应过来,更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后脑很快就被撞击了第二下!震荡与剧痛让他失去了意识。厢内接连发出两声巨响,李意行面无表情捡起一把短匕,割开父亲的喉咙。
  他神色平和,双目无波,就连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都只在几息之间。
  或许只是眨了几回眼的功夫。
  纯白的衣袍上染了大片的猩红,沾在他的下巴上,连乌黑的发都不小心被血迹喷薄。
  李意行没时间擦拭,他丢掉匕首,又换了把剑,毫不犹豫对着自己肋处刺了下去,刀剑入肉,发出模糊的声音,他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剑柄,白皙的手上亦被沾了血迹,腕上的青色病气的青筋微微鼓起,将血珠逼落至别处。
  他一点点将剑抽出去。
  尽管竭力忍耐,在他扔掉剑的那一瞬,心头阵阵的铁锈味仍旧让他忍不住偏过了头,他撑着身子细喘,瓷白的面容有几分灰败之意,唇边缓缓涌出血线。
  他看着那些液体滴落至手背,忍不住轻柔地笑了一声。
 
 
第61章 散石   烈酒催人,李意行不但没有感到快……
  这一年是南王二十六年的十一月月末,秋色披寒。
  世家各传了急报,跑死了两匹马才赶入洛阳城,城门的士兵们还欲盘问,却被接踵而至的马蹄冲破了防线。悲报一路从城门口拉至世家府中,又再传入宫内。
  奔回州郡的各家路上遇到大批叛军,刘氏死伤惨重,惨失了大批将士,谢家、卫家等其他家族同样损失不小,最后入城的李氏信人,哀声上报郎主身死,世子已昏迷半月,生死不明。
  以太傅为首的诸家官员长跪在长乐宫大殿口,恳请大公主下令整治叛军。
  晋宁公主闭殿不出,宣了旨意,从庶族中挑了三个将领提拔官位,带着一帮新兵从洛阳一路往西南去。
  十二月入冬,郎主在一片哭喊声中风光大葬。
  临阳早早就开始下雪,过寒的天气不利于世子的伤势,临阳的医官们看着李意行病情反复,心中忐忑,月末好不容易停了大雪,李意行睁开了眼。
  次年一月,唯一的嫡长世子李意行,成为了李氏历来最年轻的家主。
  这个消息从临阳报入洛阳,王蒨抱着怀里的糊糊,一阵瑟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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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阳内的一月,久寒无晴,厚重的雪将小山居铺成了一片银白。未出孝期,李意行着了身玄色常服,沉闷的墨色将他的肌肤显得玉白无暇,他抱着手炉,垂着眼坐在房内。
  自他病后,郎中一再叮嘱他要注意身子,贼人的那一剑伤了根骨,若要与以往一般康健,是绝无可能了。是以,房内烧起来过热的地龙,香炉摆了两座,冒着热气的轻烟从炉中飘摇而出。
  母亲谢氏坐在他对面,面色哀婉,擦了擦眼泪:“如今,阿娘只有你了,你却要狠下心,一个人住在这萧条院里?”
  李意行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久病后他的下巴比以往还清瘦几分,便是低着头,侧面的颌线仍然清晰可见。他轻眨了眼,长睫微颤,同样哀声:“回了主院,也不过是触景生情,叫我回去,只怕……”
  “阿娘明白,”谢氏哭哭啼啼道,“可是如今族中崩乱,主宅里不可无人,我一介妇人要如何是好啊?”
  李意行这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待病有了些起色,儿子就搬回主宅,在此之前,家中内宅大小事务,恐怕、恐怕要……”
  话说一半,他咳了起来。
  主宅中的百年家训,不知因何浮现在他脑中,李意行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不由嘲弄,天地有眼,自知他做了什么,念及此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撞到他唇边。
  谢氏见他发病,急忙将外头的郎中唤来,闻山与游溪也跑进来扶着他。李意行无力地撑着身子,云帕上沾着他的血迹,他将唇角的猩色拭去,安慰众人:“我无碍。”
  郎中把着他的脉搏,看着谢氏欲言又止,谢氏是深闺妇人,不懂这些暗意,反而更焦急:“郎中,你有话且直说吧?”
  “郎君伤及心肺,不可动气,切忌大悲大痛,”郎中颇为遗憾地松开指腹,“此病是好三分坏五分,一旦失控,前头温养地再好,也是前功尽弃。老家主去了,小民理解夫人伤心,但郎君的病况严峻,实在是,唉……”
  谢氏的眼泪跟珠子似的,不断往下落,她点点头,不再执着让李意行回主宅。
  二月,李意行的病才稍好转些,能够勉强白着脸与人议事。
  他先前在军中就与长辈们起过争执,如今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难以服众,有不少人明里暗里与他起过口角,不能服他,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
  与其说他心性比以往更傲气,倒更像一夜之间收敛了许多。
  继承了家父的官职,兵符在他手里。而当边关战事的消息传来,李意行再三犹豫,还是派了人前去边关支援,当中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表哥李潮生。
  李潮生在刺杀中同样受了伤,他受的都是轻伤,躺了两日就生龙活虎,继而自愿去了军中。
  族中长辈难以心服:“二公主手里有大批精兵、俱是寒门之辈,不畏生死,何须我们出手?”
  李意行只是抱着手炉,和和气气道:“二公主缺军粮,缺军需。如今族中一片混乱,还是与朝中靠着些,总没有什么坏处。”
  即便如此,也不用派李潮生过去,这是他们没有说完的话。
  李意行继任了家主之位,他不与人较真,是因病在身,他要时时刻刻控制自己的心绪,因此,比起以往,他说话时更加轻声细语,温和雅秀,也更加中庸保守了些。
  各家都遭了飞来横祸,朝中也消停了一段时日,叛军被一路平反,到了二月,已彻底没有动静了。
  王三公主虽与李家那位和离了,可李家人还是帮着王家,可见并非两家不合,只是公主与李家的家主不合。一早和离之时,这消息便传得到处都是,后来出了事,众人才停下议论的嘴。
  眼瞧事态平息,多数人也将此事忘得干净。
  这一年的寒冬就这样熬了过去,只是李意行身上的冷意久久不散,郎中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因病、或是生来如此,成日里苦涩的药汁灌下去,半点作用都不曾有,这天雪尽天明,李意行卧在小山居的塌间,墨发倾垂,苍白的手端着药碗,刚服下药,又呕出了血。
  郎中左右相看,实在没有办法,生怕家主撑不下去,回医馆备了碗烈酒与散石,战战兢兢地搁置在了食案上。
  李意行只看了眼,就晓得那是什么。
  “这是何意?”
  郎中的腰腿紧绷,揪着衣摆,一声闷响后跪在地上:“家主,散石性烈、易成瘾,可确也有治病之效。家主身寒,若再这样下去,怕是难捱,因此,小民斗胆寻来这些,用于不用,全看家主的意思。”
  塌上的人静了良久。
  直到胸口的血气不再翻涌,李意行才端起酒碗轻闻:“换个酒吧,这一碗太劣了。”
  语毕,他放下酒碗,又咳了几声。郎中惊恐地磕了两个头,端着碗下去了,没想明白,家主为何会对散石有此了解?李氏人对于寒食散,一向是把控极为严格,不允许族中子弟饮用。
  李意行自然了解五石散。
  前世王蒨死后,他服用过一段时日,这种在传言里能够叫人欲死欲仙的东西,在他身上却不怎么有用。烈酒催人,李意行不但没有感到快活,只将痛苦体会地更仔细。
  起效时,他只觉着头疼欲裂,种种幻象在他眼前,唯独没有王蒨的身影。
  因此,没服用多久,他就停了。
  郎中很快就换了碗醇烈的酒回来,在食案上与散石摆放整齐,他跪在地上犹豫,不知如何开口,李意行却已自行服用完了,干净利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拖延。
  到底是治病用的,药方比他前世所用要温和许多,冰冷多月的身躯总算自内有了一股暖意。
  用完散石,李意行顺势就要躺下,郎中连忙制止:“且慢,且慢,此药服后还是稍站片刻,小民还另配了药方中和散石,正在煎着呢!”
  这段时日他已不记得喝过多少药了,李意行淡淡应了声,起身行至窗边。
  郎中跟上来替他把脉,见他脉象平稳,才终于把一颗心重新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回去看药炉了。
  房内只剩下李意行一人,他睡在从前与王蒨的房中,摆设还不曾变动过。屏风立在房内,寒冬刚过,外头的冰雪消融,和光触在手上是冷的,李意行伸手掬了一把,落在手心果然没有温度。
  大抵是因服了散石的缘由,他不曾感到寒冷,身子当真燥热起来,眼前的场景如梦似幻,他一眨眼,居然看到了王蒨。
  数月不见她,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王蒨好似没看到他,她的裙摆被划破了,正皱着眉蹲在地上整理,头上的发髻有些眼熟,大概是他给她梳的。她理了许久,心中微恼,干脆起身不折腾了,一抬眼望见站在窗边的他,露出欣喜的笑:“郎君!”
  她朝他奔过来,身形逐渐消失。
  李意行双目清明而又克制,自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知晓这是散石后的幻象,王三公主不会出现在此处,只能他去找她。
  前世他接连不断地服用,从来未曾见过王蒨,今世病中,却让他祈求来了一丝残念。
  那幻象消失后,李意行还是有一丝怅然。
  郎中端着煎好的药送来,看着家主服下,他站在家主身边,仔细看他的神情,见他两眼温和,神智清醒,不似以往那些疯癫的瘾君子,这才放宽心行礼道:“家主,方才把脉,服药之后肺腑温补,确有奇效。只是此药猛烈,不可久用,一个月服食一次即可,下个月此时,小民再带来。”
  李意行的指腹还在碗口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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