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不细述,大意就是想借着顾家的名头做生意,大抵也是在市集尝到了甜头,觉得如此这般大有可为,便想在其他处借地利之便复刻。
也是当下形势在此,自古官商不离家,说白了何家只是普通商贾,虽也算是积善之家,家中后辈子嗣人人读书,可能考中功名的却无一二。身后无人撑腰,自然生意做不大,之前那次能借着收税粮之便在人前崭露些许头角已属难得,看着此事不显,实则何家能在里头拿到的好处实在太多。
这种种加起来,让何家人看到了机遇。
何家能不能就此发迹,可全在乔家市集,在晚香身上,在晚香背后的新科探花郎顾青砚身上。
这也是何家为何做事如此决绝,三成红利的干股眼睛都不眨拿出来的原因所在。
宰相门房七品官,顾青砚现在虽不是宰相,可谁又知将来如何,就算将来当不上宰相,哪怕现今的顾探花就足够何家人用了。
历来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可锦上添花太多常人难以记住,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让人记得长久。此子明显非池中之物,与其等日后势大投效,不如当下便伴其左右,陪着其一步一步往上爬,日后这份情义自是不必说。。
当然现今的何家当家人还想不到如此深远,可前头也说了光一个顾探花的名头就足够现今的何家用了,所以何家还算不上是豪赌之举,就算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何家粮行还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粮行,以前是在附近十里八乡有些名头,现在只不过在县里有些名头。
何家内里纠葛不细述,晚香这边在了解到何家是如何打算后,很是纠结了几日。
也是何家看似突然之举,实则早有苗头,晚香一时之间有些诧异何家的豪爽,可细想之后就明白了何家的‘聪明’。
且不提复刻这门生意如何,她觉得此举可行,合则两利的事,且诸如此类行举比比皆是。有人发迹,就有人押注,说白了就是利益的捆绑,总的来说这件事只要能严禁何家人在外乱用顾青砚名头行恶事,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她与何家那边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其作风还算深有体会,低调、稳妥,是个能合作的伙伴。
不过她说了不算,这事还得顾青砚知晓。
晚香并没有觉得只是借用名头,她来做主就行的想法,也是她素来行事坦荡,也是清楚自己碍于身份所知有限,不如顾青砚清楚外面的形势,这事还是他来做主的好。
又是一月过去,一个细雨纷纷的下午,顾青砚回来了。
他这趟回来颇为低调,似乎并未对任何人提及,连乔家祖宅那边还是隔了一日才知道。
之后自是想低调都无法了,上门拜访之人纷沓而至,直到顾青砚一再说这趟回来只是携眷去京,京中那边给的假期不多且路途遥远,需得赶紧处理的家事返京才可,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晚香把何家的事跟顾青砚说了,夫妻二人一番相商,之后顾青砚抽空见了何家当家人一面,这事就算成了。
之后便是整理行装,老屋是不会卖了,托给了乔家祖宅那边照看,市集这边的事晚香索性也交给何家,只留了水磨坊交给刘叔打理。
匆匆上路,这次还是走水路,先从河田镇到杭州,到了杭州再转船到京城。
不过在杭州转船时顾青砚还要去一趟曹家,曹家曹际昌都在杭州,有师生的这份名头在,过门不入是万万不可的。
这些说起来简单,实则琐碎无比,尤其时间又赶,所以直到踏上去往京城的船,顾青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这阵子也是忙极累极了,其实想想怎么不累,春闱之前长途跋涉赶考,到了开考之日又是连续九天,跟着放榜,之后殿试,殿试完了又是翰林院馆考,期间还要交际同僚上峰。
这边事还没弄停当,又要操心家中待产的妻子,筹备接妻儿老母上京团聚,买屋置办家产往回赶,还有回乡这一路上。
顾青砚素来是个周全的性子,光看他转船之余还要登门拜访老师就知晓了,晚香如今大头是怀里还在襁褓的儿子,光看丈夫这么连轴转就累得不轻了,更不用说本人。
“借着空,你也好生歇一歇。”看着他清隽显得有些疲惫的脸,晚香有些心疼地说。
顾青砚闻言失笑,借着行船之中歇息也算别无二家,可细想想可不是如此,进京之后还有进京之后的忙,他这几年大抵是闲不下来了。
“也辛苦你了。”
可不是辛苦?
顾青砚有顾青砚的辛苦,晚香也有晚香的辛苦,留在家中待产照顾老母,家里还有那么些生意,说要进京又要处理家务,等进京之后大抵也不得闲。
当然比起普通的妇人,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可早在很久之前顾青砚便打算要把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自然觉得疼惜。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也不知京城是什么样的。”言语之中多多少少有些忐忑。晚香不是不知京城,毕竟连皇宫都住过,只是人在面对未知的未来,难免会内心忐忑。
“勿怕,有我陪你。”
十指相交,大掌包着小手。
她坦然一笑:“是呀,有你陪我。”
虽然前路漫漫,但有你陪我,我便不惧。
第91章 小皇后(一) 为什么要进宫呢?真是可……
不知过去了多久,眼前的一片黑暗突然被光明代替。
晚香睁开双眼,半天醒不过来神。
她在想自己又换地方了?
每次她从一个世界转换到另一个世界,都是差不多的情形,次数多了很容易就能分辨。
果然,熟悉的承尘换了一副模样——
黄花梨雕龙凤呈祥纹样的边柱,浅黄色的帐顶,绣着百凤来仪的繁华花样,正中缀着一个偌大的明珠,那珠子粗看似白细看却隐隐透着粉,霞明玉映,一派富丽的景象。
空气中飘荡着若有若无的香气,这股淡淡的香隐隐透着一种熟悉感。
晚香心中还在感叹,可紧接着那种突兀的熟悉感,让她心生震惊之余,猛地坐了起来。
“娘娘?”
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床帐被掀开一角,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映入晚香眼底。
“娘娘您醒了?这会儿还早,要不您再睡一会儿?”
“司……棋?”
“娘娘?”
司棋目露疑惑,伸手在晚香背后探了探,果然探了一手湿,她忙转身接过帕子,一边给晚香拭汗一边心疼道:“娘娘,您是不是又做梦了?明明点了安神香,可您总是睡不好,要不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说话之间,司棋已经给晚香拭干了汗,又换了件干爽的中衣,服侍她躺下了。
这期间一应用物尽皆无声地递了进来,协助司棋完成了整个服侍的过程,其动静之微弱,若不是心细如发根本注意不了,晚香知道这是在宫里,只有宫里的宫人才如此训练有素。
这是在坤宁宫?
她回来了?
可为何是坤宁宫,而不是宁寿宫?
晚香脑子里一片混乱,眼睛却贪婪地黏在司棋的脸上。
司棋,她贴身四大宫女之一,也是她在杜府还未出阁之前的贴身丫鬟,她嫁进宫时,把四个贴身丫鬟都带进了宫。
几个丫鬟中,司棋最是温柔,她虽给贴身丫鬟取名叫司棋,却并不爱下棋,因为太费脑子,所以司棋虽取了带‘棋’字的名儿,实际上一直做得是贴身服侍她的活儿。
她生来娇惯,又是千娇百宠长大,冷不得热不得,饥不得饱不得,却又生性懒散不爱说,几个丫头里贴身服侍她最爱用司棋,因为司棋最是温柔细致,很多时候不用她提,司棋就能把她服侍得妥妥当当且身心舒畅。
可前世最后到她临死之前,四个丫头里却只有抱琴和侍书还陪在她身旁。
司棋死了。
早就死了。
……
司棋是怎么没的呢?
晚香躺在那里,默默回想。
她虽贵为皇后,却有名无实,仗着先皇后是她姑母,先皇对她几分另眼相看,才能在宫里安身立命。
可宫里的形势太复杂,水也太混,而没有能力却高居后位的她无疑是一个靶子,明枪暗箭都朝她来,她却毫无危机意识,还想着得过且过。
司棋是因为她死的。
死在她的无能为力之下,死在宫里嫔妃的设计,为了保全她,司棋顶着污名自戕,而她为了‘顾全大局’,连尸首都没办法为司棋收。
还有弄画……
她看似高高在上,却被迫卷在权利的旋涡之中,明枪暗箭,危机四伏,养虎为患,与虎谋皮。若不是问玉机警,早早发现她的困局去了司礼监,凭着手腕把司礼监拿下,恐怕她临死之前根本不会在宁寿宫以母后皇太后的身份苟且数年,可能早早就为顺嫔让了路,也可能早就病逝在宫里变成了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对了,问玉!
问玉呢?
一时间,晚香头疼欲裂,连着穿越几个世界的场景如走马观花也似,在她脑中一一浮现。
这些记忆太过庞大,几乎要挤爆她的脑海,晚香面白如纸,额上冷汗如水般也似往下淌,精致白皙的小脸也忍不住扭曲起来。
这一切落入司棋眼中,让她大骇之余扑出帐外,惊慌失措叫来人。
……
“不行,我还是让人去叫太医。”
“要不等等再看?你们也知道现在宫里各处盯得紧,姑娘刚进宫没多久,太后看姑娘不顺眼,那些个娘娘们哪个不是面甜心苦,表面恭恭敬敬,背地里使了多少阴招……不然娘娘也不至于明明夜夜梦魇,却强忍着不让叫太医,还三申五令让我们帮瞒着,若是娘娘知道……”
“侍书,你总说顾全大局,让我看你就是胆小如鼠,咱们娘娘是皇后,皇后叫太医还怕人说道不成?让我看就是你的顾全大局才害得娘娘凡事都去忍……忍忍忍,还准备忍到什么时候……”
“弄画,你胡说什么,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咱们现在不是在府里了,是在皇宫,娘娘的处境本就艰难……”
“你们别吵了……”
……
晚香动了一下。
杂声顿时都消失了,抱琴几人都围了过来。
“娘娘,你怎么样了?”
“姑娘,你可还难受?要不,奴婢去请太医?”
晚香一手扶额,一手抬了抬,四周安静下来。
其实方才晚香根本没晕,她就是头疼太过没办法说话,方才几个丫头说的话,她也都听进了耳里,侍书没错,弄画也没错,都是好的,只是性格不同,反应自然也不同。
如果她没弄错,她现在是回到自己刚进宫没多久了?
那会儿她对嫁进宫本就抵触,明明是姑父,现在竟然要让自己入宫当姑父的皇后,这叫哪门子的事?
可只能是她,也必须是她。
她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必须当这个皇后。
所以她来了。
却没办法适应宫里的生活。
多荒唐,多可笑,明明这里是她以前很喜欢的地方!
因为她姑母贵为皇后,她是杜家的嫡女,也是姑母和陛下最宠爱的乐安郡主,她从小进宫如进自家后院,宫里所有人都哄着她捧着她,她在这里安逸得如同在自己家中。
在嫁进宫之前,她没觉得‘入宫’是什么大事,她抵触的不是入宫,而是入宫为后,是给曾经的姑父当妻子当皇后,可等她真正入宫了,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换了一个身份入宫,整个世界都变了。
以前她是乐安郡主,来皇宫是客人,因为她姑母的身份和权势,她在这里享受着最崇高的待遇。现在她入宫是来当皇后的,她从客人的身份变成了一个入侵者,所以曾经对她和善的那些人纷纷露出狰狞的爪牙。
当然,因为她皇后的身份,这些狰狞都暂时还隐藏在平静的表面之后,可各种刁难和绊子早已悄无声息地纷沓而至。
她记得前世她刚入宫没多久,就发现以前对她和蔼可亲的太后对她十分冷淡,她说话也没以前那么好使了,以前她在宫里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有人主动送来,现在想吃什么想用什么,会有人告诉她——娘娘的份例已经用完了。
哦,对了,她还被人吓了一场。
当时以为是鬼魅作祟,她连着多日梦魇,整夜整夜睡不好,却又不敢叫太医,因为她之前已经‘闹’出太多事,太后已经对她很不耐烦了,她不能再‘不懂事’了,只能强忍着。
还是很久很久以后,一次意外之中,通过问玉她才知道根本不是什么鬼魅作祟,就是人为的。
就是有人故意吓她。
手段很拙劣,但当时确实起了作用,她身子骨本就弱,又被吓得连续梦魇不敢找太医,以至于后来大病了一场,当时她本就处境艰难,这大病一场的结果是本该皇后领的六宫主事之权旁落。
“侍书说得对,如今不宜生事。”晚香在司棋的撑扶下坐了起来。
闻言弄画脸色当即一变,眼中泪光闪烁,却又赶紧垂下头去,正想千万不能让人瞧去了,一只手覆了过来。
那只手并不大,纤细而小巧,明明有些凉,却又透着一股暖意。、
是晚香的手。
“弄画也没错,她只是太担心我。”
“娘娘。”
弄画握紧那只手,热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晚香拍了拍她,看着眼前这几张熟悉的面孔。
“你们都没错,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不要为一点小事争执。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方才有些头疼,别惊慌。”
一时间,几个丫头都跪了下来,伏在床沿,偎作一团。
隐隐的,有细碎的抽泣声。
是心有余悸的宣泄,也是相依为命的彷徨,甚至是素来稳重最有主意的侍书,她脸上还带着急白的余韵,眼圈却也红了。
她在几个姐妹中年纪不是最大,但因为向来稳重最有主意,四个人都是以她为首的。方才弄画情急之下那么说她,她不是不生气,她也不是不急怒,可她知道弄画是有口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