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崔子供出小卓子和他同乡,言辞严丝合缝,去小卓子休歇的屋子里又搜到他们喝酒的证据,牵出小栋子。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可偏偏晚香瞧着小卓子喊冤的样子不像作伪,小栋子被抓来时也确实十分吃惊,虽然最后他确实认了罪。
是不是问玉跟她一样回来了,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不想引人瞩目,所以暗中帮她查了这件事情?
晚香的心怦怦直跳。
“娘娘?”
“怎么?”
晚香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到了。她扶着侍书的手下了暖轿,“等会儿你亲自去慎刑司一趟,让他们好好的审,一定要审个结果。”
方贵妃打什么主意她知道,可她心中也有自己的酌量。
一来,当时那副情形确实审不出什么结果,小栋子咬着不说,谁也没办法。二来——就看慎刑司这次给不给她这个面子了,希望她打理祭天事宜还留有余威,让管着慎刑司的人不至于敷衍她。
晚香突然有点微妙之感,觉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宫妃,当然也包括她这个皇后,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有权力。二十四衙门瓜分了宫里一切事务,宫女所如同虚设,甚至宫妃们想审一个太监,也不得动用私刑,只能走慎刑司。
而慎刑司是太监管着的,太监们的主子是建仁帝。
前世晚香不是没有这种明悟,可再没有像今日让她感受深切,她似乎突然明白为何前世问玉非要去司礼监,去司礼监可不光是为了朝堂,而是为了真正掌握宫权。
只有真正掌握宫权,才能保证她在这风谲云诡的宫廷安全,保证她即是身处漩涡,依旧无忧无虑。
可惜,前世出了个赵柯……
只是,问玉——
那个小太监到底是谁?
*
夜色已深。
慎刑司里,王敏海靠坐在椅子里,他双手拢在袖中,半耷拉着眼皮,似乎在打瞌睡。
他的身后立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太监,双眼炯炯有神盯着外面。
门外,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毛骨悚然之余,不禁要感叹一句明明是一墙之隔,氛围却是截然不同。
王敏海猛地点了下头,人从睡梦中醒了。
马太监凑到近前:“干爹。”
“审得怎么样了?”
王敏海伸手去摸茶盏,马太监见了忙去换了热茶来,才道:“还是那样儿,您是知道的,牵连出来的都是小蚂蚱,”他比了个小指头,“真正有用的,还没审出来。”
“这可不行,没见之前坤宁宫递了话,一定要好好的审。”
马太监面露为难之色:“可您知道——”
王敏海喝了浓茶,才清醒一些了,斜睨了他一眼:“说吧,你小子又收了多少钱?”
马太监小心赔笑:“干爹,儿子哪敢随意收钱,您知道的……”直到挨了一脚,他才忙告饶,“其实也没多少,都会孝敬给干爹卖酒喝。”
“你个鬼灵精!”
王敏海笑骂,将茶盏搁在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这差事要想办得各处都满意可不容易,小心你小子有命收钱没命花!”
“干爹,您可别吓唬儿子,儿子这样不也是为了孝敬干爹。”马太监一脸委屈之色,嘟囔道,“人既然转到慎刑司来,说明这事未定,之后怎么操作还不是向来就按惯例走。”
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能强势把事情当场盖棺论定,也不会走到送慎刑司这一步。既然人送到了慎刑司来,就是给各方送操作的机会来了,管你是送钱也好,托人走路子也罢,只要你送,只要有人敢接。
能接下,就是有本事把这事给平了。
一般这种事情审到最后,都是牵扯出几个无伤大雅的人物,或是查到跟各路都有点关系的人身上,如此一来,想查下去的人自己就会心生忌惮。
在这宫里,谁也不敢轻易给自己树敌,还一次树好几个,堂而皇之宣告天下谁谁谁和谁谁谁害我,那不是勇猛,那是蠢。要是能一下就摁死也就罢,一下摁不死还昭告天下,那就是撕破脸皮。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想查的人自己都不会再想查下去,本来这马太监就打算这么办的,可听到干爹这么一说,他的心提了起来。
“干爹,这里头要是有什么事,您可提点提点儿子。”马太监觍着脸讨好道。
王敏海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你小子都敢背着我收钱了,还用得着我提点?”
“干爹,可不当这么说,咱不也是按照惯例来嘛。”马太监表情讪讪的,“这种事追根究底查下去可没什么好处,儿子也是为了咱慎刑司着想。”
“你小子能活到现在,也不知是祖宗烧了什么香!”王敏海气得踹了他一脚。
这下,马太监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顺势跪了下来。
“还请干爹指点。”
“咱家之前就提点你了,这事坤宁宫打过招呼。”王敏海手指点了点他,道。
“可坤宁宫……”
王敏海没好气道:“行了,咱家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坤宁宫那位没有根基,又没有宠,不用在意,可你别忘了谁才是咱们的主子爷。”
“那自然是圣上。”
“你既知道是圣上,该不会不知道坤宁宫那位跟圣上是什么关系?你以为那位进宫这几个月来,除了受了点小委屈,为何能安然无恙到今日?”
皇宫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吃起人来那是骨头都不吐,想让一个人悄无声息的没了,可以有一百种办法。
“那是因为没人敢动她!即使后面打招呼的主子娘娘们数不胜数,但没人敢接这活儿!”
都在打探,都暗中观望。
观望什么?
观望陛下的态度!
观望这位主儿能不能动!
圣心你都拿捏不稳,还想要富贵荣华?真像那句俗话说,富贵虽好,可也得有命去享。
“陛下出了斋宫,先去了慈宁宫,跟着就去坤宁宫,还把祭天大典交给那位办了。没见着连御马监的曹公公都去坤宁宫回话了,你个鼠目寸光的小子连这种钱都敢收,还打算和稀泥糊弄过去,别忘了陛下还没进斋宫,这宫里可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
马太监被指点的一头冷汗,心有余悸之余,哭道:“那干爹这事可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儿子把钱退回去?退回去以后?难道真要把幕后真凶给查出来,那要是查出来了,牵扯到哪位娘娘,又或者牵扯上哪位皇子,儿子就怕……就怕……”
王敏海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他,马太监激灵一下顿时就明白了。
“儿子这就去办。”
第110章 小皇后(二十) 果然是问玉
这一觉晚香睡得还算香甜。
醒来后,弄画跟她说,慈宁宫派人来传话,说昨晚各宫都睡得晚,今天太后特意交代不用去请安。
如此一来,晚香就能晚些起了。
不过她也睡不着,就躺在床上和弄画说话,又让人暗中去打听看有没有人看清昨晚那个小太监长什么样。
昨晚跟着侍书一同去的坤宁宫的人不少,也是当时听说宁贵人撞了鬼,晚香心中有所提防,就特意多带了些人。
她本以为这事不太好办,谁知过了会儿,抱琴来了。
抱琴拿着一张画纸,其上只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一个人——他戴着低等太监规制的黑纱小帽,半垂着头,只露了半张脸,但挺直的鼻梁,弧线分明的下颚,还有那张菱形的嘴。
即使只有半张脸,晚香也能认出是谁。
果然是问玉。
没错,晚香身边四大丫鬟,弄画虽叫弄画却并不擅画,擅画反而是抱琴。当然和一些书画大家肯定比不上,但抱琴擅长临摹,尤其是人像,只见一面就能把人临摹出□□成。
昨晚便是抱琴和侍书一同去搜的御花园,她也没太看清那小太监长相,但只用半张脸就足够晚香认出了。
问玉这是也回来了?
可他为何不来找她?是时机不对,还是有其他别的原因?
晚香心情浮躁不安,她想了想,去了书房,让抱琴侍候磨墨铺纸,她提笔将那半张脸补全了,画出了一张正脸相。
“让人暗中打听他在宫中何处当差。记住,不要走漏风声是坤宁宫打听此人。”
抱琴有些诧异道:“娘娘,您认识他?”
“很久以前见过一面,先别问这些,先将人打听出来再说。”
*
等晚香用罢午膳,慎刑司那边也审出来了。
装神弄鬼吓唬晚香的,确实是小栋子,他利用绛雪轩地利之便,做完后便把东西送到绛雪轩藏起来,隔日再带出宫去。可小栋子不认吓了宁贵人,不过现在这事也没人关注,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事主要症结是在皇后娘娘身上。
小栋子供出来一个人,也是个太监,通过那个太监又查到另一个太监身上,就这样一层剥一层,最后查到一个姓孙的太监身上。
这孙太监在司苑局当差,司苑局司掌宫里各处瓜果蔬菜和园艺之事,孙太监在里头是个小头儿。晚香被吓那日,本来没有当差的小栋子就是通过他以送花草为由进的宫。
单看这孙太监本身,其实没什么可疑的,但他有个相好的对食在永和宫当差。
“意思就是说这事是永和宫干的?”
“这事奴婢也说不准,因为这孙太监还有个同乡在永寿宫当差,他与这个同乡交情很好,来往得也很频繁。”
侍书苦笑道,“其实不光这个,这孙太监交际很广阔,因为他管着花草,跟各处都能说几句话,翊坤宫的德妃娘娘喜欢兰花,他经常往翊坤宫送兰花,贞妃喜欢芍药,还有太后那儿。之所以重点说这两处,也是慎刑司专门提点过的,再多的人也不愿意说。”
晚香并不意外是这个结果。
她昨晚就有心理准备,慎刑司那边查是肯定能查,就看怎么查,查出个什么结果。如今看来这结果已经算是好的,至少慎刑司给自己画出了重点,要么是永和宫,要么是永寿宫,也可能是两方都有。
至于还继不继续查下去,就看她自己了。
继续查下去,就代表她和对方要撕破脸皮,可值得一提的是,为何慎刑司查到这就停下了?
是在趋利避害,还是在提醒她?
永和宫有张贤妃,永寿宫有方贵妃,再继续查下去势必要对上两人,且查到方贵妃,会牵扯出五皇子和八皇子,查到张贤妃,就会牵扯出九皇子。动了这几位皇子,是时前朝可会动荡?若是动荡,建仁帝可愿意看到?
两个宫妃陪伴建仁帝多年,又是皇子之母,建仁帝真愿她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失了体面?
晚香还在想着,蓝蝶从外面走进去,把侍书叫了出去。
过了会儿,侍书进来道:“孙太监死了。”
不是昨晚死的,是刚死的。
如果是慎刑司做手脚,孙太监应该昨夜就死了,不会等到今天,可偏偏就是这个时候死了。
“不能再查下去了!”
“娘娘,为何?”侍书不解问道。
“你让人去打听打听,今天有什么人去了慎刑司,打听一下你就明白了。”
*
自从那次蓝蝶主动出言示警,就成了侍书得力的左右手。
就着蓝蝶此人,侍书几个也猜过她的来历,晚香只说可以用,有什么事可以让她去办,但平时还是要注意些。
宫女所的那些人晚香知道,都是一些可怜人,前世宫女所向她示好要更晚一些,彼时她身边已经有了问玉,再加上前期她没少在这些宫女姑姑嬷嬷手里吃亏,对宫女的观感并不好,还是发生了一件事,她才了解其中详情。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世宫女所竟然这么早就向她示好?果然改变了某些事,还是有些作用的。
蓝蝶的消息很快。
其实今天还真没什么人去慎刑司,明知道昨晚宫里在闹什么,哪怕急着有什么事想办,也要错过今天,免得徒增嫌疑,倒是有一个人去了慎刑司,那就是荣庆身边的小成子。
小成子去了趟慎刑司,跟着孙太监就死了。
可能小成子去慎刑司根本不是为了这事,但慎刑司能让孙太监在这个时间点上死,就值得让人深思。
……
“懂了吗?”
“懂了!”马太监连连点头哈腰,“干爹您让点出那两个人,是为了向坤宁宫交差,查到这儿就停下,是给永和宫和永寿宫留体面,也是等圣上的反应,所以小成子公公来找您说话,哪怕他什么也没说,那孙太监也不能留。”
孙太监死了,就代表了建仁帝的态度——就此结束!
“等着吧,永和宫和永寿宫这两天会死个把人,坤宁宫那儿一准不会再提此事了。”
王敏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小子啊,还嫩了点,继续学着吧。”
“是,干爹。对了,干爹,绛雪轩那个供出这两个人的小太监——”
王敏海想了想:“放了。”
“可干爹他……”
王敏海拍了拍他肩膀道:“再教你一招,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用追根究底,既然就此结束,那就就此结束。在这宫里啊,很多时候耳聪目明是对的,但有些时候,不需要你耳聪目明,你就得装聋作哑,不知道比知道好,知道得越少你才能活得越久。”
马太监一愣:“是。”
这就是干爹你在慎刑司待了多年,哪怕不显山露水,依旧能稳坐一把交椅的原因?
……
不出王敏海所料,当天下午永和宫和永寿宫就报了有宫人得了急病,要挪出宫。
没过两天,人就死了,坤宁宫也未再提扮鬼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