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花用一只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她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动作却因草壁哲矢的话而止于半途。
月下的少女拧着眉,睫羽轻颤,似乎是真的在考虑对方的话的可行性。
“那种事情我当然想过啊。”她白了草壁哲矢一眼,“本来想找个笨蛋谈恋爱的,毕竟那样既不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变得更漂亮些,也不用花费心血去研究对方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草壁哲矢趁热打铁:“既然这样……”
“但是,理想型这种东西果然不可靠。”少女的杏眼弯成天边的月,“哎,你说,我要是把星星摘下来送给恭弥,他会对像对云豆一样对我笑吗?”
黑色的夜坠入池塘,草壁哲矢扩散的瞳孔在一瞬恢复正常。
云雀恭弥合着袖,站在不远处树下的阴影里。眉目如画,上挑的眼尾透着锐意。
他似乎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要刻意降低自己近乎满值的存在感。
嘴上叼着的烟因震惊而落入了草堆里,在星星的火焰燃起之时,草壁哲矢才突然明白过来——
迹部绘里花这个名字,对于云雀恭弥来说,好像的确有那么点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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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绘里花为什么会喜欢上云雀恭弥的话,她每次的回答都是“谁不喜欢火辣辣的美人呢”。
并盛小辣椒,非云雀恭弥莫属。
——虽然她上次这么说的时候被云雀恭弥毫不留情地咬杀了。
“赌一根棒冰,这次断的是左手。”
每次绘里花去找云雀恭弥之前,五条悟都会这么和夏油杰打赌。
他不避着绘里花,绘里花也不避着他。
认真地拿了本《草药大全》的绘里花向家入硝子请教道:“真的吗,只要吃了一滴就会置人于死地?啊,要是能买到就好了。”
“你还不如问硝子有什么能使人快速昏迷的。”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是唯一让那个什么麻雀喜欢上你的方法。”
“……”
空气寂静了两秒钟,五条悟垂眼看着自己被绘里花握住的手。
他冷静地抬起头,面前是感激涕零的同伴。
“之前是我错怪你了。”绘里花热泪盈眶,“原来你一直在为我的终身大事而努力想办法啊呜呜呜。”
五条悟额角一痛,手上的青筋愈发明显。
“我被傻子碰了,傻气会传染。”
怎么办。
五条悟侧过脸,看向夏油杰:“宰了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吧,杰?”
夏油杰直接回答五条悟的话,他一反常态,没有跟着同伴一起捉弄痛哭流涕的绘里花。
“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吗?”
他问。
这个问题一说出口,不仅五条悟愣了,连绘里花自己也愣了。
但深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的道理,绘里花抓紧机会举手道:“诅咒!送我一个诅咒吧!”
看来是还没放弃给云雀恭弥展示和小动物长得一样的诅咒的念头。
眼看夏油杰没有立即拒绝,绘里花得寸进尺道:“一定要是长得可爱的那种,最好是独一无二的。”
“好啊。”
预料之外的回答使得五条悟侧目看向身侧的同伴。
夏油杰弯着唇,鸦羽般的长睫垂下,细细碎碎的阴影恰好落入他的眸底。
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总觉得很奇怪。
“喂,你不会看上这没脑子的家伙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股危机感。
“说我们曾经是一对的好像是你吧。”夏油杰的话将好友堵得哑口无言,他的食指关节抵在太阳穴的位置,额前的一绺头发垂下,“后悔了吗?”
五条悟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他哼了一声,移开了目光。
“我只是担心你被她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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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迹部绘里花的确能拖后腿。
由于翘的课实在是太多了,即使任务完成率达到了惊人的100%,也遮掩不了数学考了个个位数的事实。
夜蛾正道一本书砸在了那颗毛绒绒的金色脑袋上,并表示如果补考过不了,这个圣诞节她就自己一个人永远地留在一年级好了。
同为一年级生,家入硝子六点后要去实验室研究人体,所以六点后的补习任务就落在了绘里花一个人的头上。
要是自觉性强,自学成才的确也不是什么问题。
但那是不可能的。
“明明我看你们上课也没怎么认真听,凭什么挂科的只有我一个。”
奋笔疾书的绘里花把话说得悲痛欲绝。
“别拿我和你比。”五条悟嚼着根棒棒糖,他手上打游戏的动作没停,只是慢悠悠地分给绘里花一个鄙夷的眼神。
听着游戏机里传出来的哔哔哔的声音,绘里花更加痛苦了。
就像是被羽毛挠了挠掌心,她连笔都有些握不住,“等着吧,等我补考过了一定会报复你的。”
五条悟不以为意。
晚上九点后的东京,五彩的霓虹灯将沉重的黑色扫尽。街道旁两排的灯亮着,长杆融进夜里,只剩一颗发亮的球高高悬挂,从下往上看,仿佛与月亮同高。
“看来明天得穿毛衣了。”
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湮没,绘里花默默地将夹克外套拉紧,小跑着跟上前方的长腿二人组。
“圣诞节出去玩吗出去玩吗?”
少女小巧的鼻尖泛红,声音里透着满满的活力。
“我也邀请了硝子,夜蛾老师那天正好也没事。”
夏油杰稍微放慢了脚步:“我以为你会去并盛玩。”
“哦。”绘里花的声音沉闷了一些,“恭弥那天要去意大利。”
五条悟翻了个白眼,“搞了半天我们是备胎啊。”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怎么你了似的。”绘里花不甘示弱,“只是我们都没有一起出去吃过饭,等你们两个明天变成特级就更没有机会了。”
“只有土到爆的人才会在圣诞节那天邀请老师一起出去玩吧。”五条悟把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
“决定了,那我就定四个人的位置,我要孤立你。”
“幼稚。”
“你这话语气和我爸一样,你果然老了啊,五条悟。”
绘里花故意用惋惜的语气说道。
“啊。”五条悟停下了脚步,他面无表情地勾下了墨镜,学着绘里花一样擅自做了决定,“不用担心,很快就会结束的。”
“?”
银发的少年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只手,他的手指修长,指甲圆润。
五条悟做了一个绘里花无比熟悉的手势。
沉默了一秒后,绘里花发出了尖叫。
“啊啊啊啊啊夏油救命!!五条悟这性格差劲的家伙真的想宰了我啊呜呜呜呜——”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我以为他姑且还是有良心的。”
这是绘里花第一次进入五条悟的领域。
不知道是不是幸运,她到最后也没受什么伤,倒是在五条悟的领域里看到了——
美丽、缥缈、浩瀚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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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学生的话可以打五折。”
在和五条悟与夏油杰走回家的路上,他们路过了一家甜品店。
因为是新开的,所以优惠力度很大。
趴在橱窗前的少女摸着下巴。
“一份栗子蛋糕,还有一份提拉米苏……唔,再加一份……”
“不是说女孩子晚上都不会吃夜宵的吗?”难得地耐着性子等在门口的五条悟和夏油杰搭话道,“哦,忘了,绘里花不算女孩子。”
“顶多算长得还挺可爱的生物体。”
五条悟刚这么说完,就见两手空空的少女跑了出来。
“学生证。”她这么说道。
五条悟:“……你的呢?”
绘里花揪了揪头发:“找不到了,可能是之前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吧。”
就像喜欢拽女孩子辫子的幼稚小学生一样,五条悟又有了嘲笑对方的理由。
绘里花忍了一会儿,用学生证结完账后,立马翻脸不认人:“我后悔了,我不该说你四十岁之前结不了婚的,即使有这么一张好看的脸,你也肯定会孤独终老的。”
“哦,还有,说不定明年就有超新星诞生了,要是最强的名号换人,你可不要来找我哭。”
“哈?”五条悟嗤笑一声,仗着身高优势,弯下腰看面前的金发少女,“等着吧,明年的交流赛里就把你打得痛哭流涕。”
“……我和你是一个学校的。”
五条悟掏了掏耳朵,“老子才不管呢。”
绘里花突然对新年的到来充满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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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圣诞节那天,留在东京的只有绘里花一个人。
夜蛾正道的电话一直是忙音,家入硝子的实验室找不到人,至于五条悟和夏油杰,他们突然收到了出差的指令,地点在遥远的英国。
真无聊啊。
绘里花坐在教学楼后方的树枝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脚丫。
不过至少她的补考通过了,虽然五条悟那家伙无赖又欠揍,但是俗话说得好,人要出淤泥而不染,她不能被五条悟影响,要做个知恩图报的人——
所以,等有机会,还是要请他吃一顿饭。
哦,要不再叫上恭弥?
绘里花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很快否决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说起来还挺奇怪,上次她见到草壁的时候,他浑身缠着绷带,一跳一跳得像个木乃伊。
绘里花先是无情地嘲笑了他一顿,才满脸正气地问他罪魁祸首。毕竟爱屋及乌,看上云雀恭弥的份上,她一定会帮她报仇的。
然而草壁哲矢只是看她一眼,表情沧桑得像是度过了九十年悲惨人生。
“因为我做错了一些事,所以被委员长咬杀了。”
这是受害人的陈词。
“哦,那你是挺活该的。”一听到云雀恭弥的名字,绘里花立马改变了立场。
不知为什么,草壁哲矢看向她的眼神里突然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火焰,这团火烧着烧着,自己就突然熄灭了。
绘里花觉得他的表情突然又绝望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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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条悟和夏油杰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关于对一级咒术师[迹部绘里花]展开的围剿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小时。
“前段时间有个高层被杀害了,应该是诅咒师集团的人干的。禅院家的人追踪着诅咒的残秽,最后在线索断了的地方发现了迹部绘里花的学生证。”
“她没有不在场证明,说是一个人在家待着认真复习功课,但是根据调出来的监控看,她半夜偷偷地溜了出去。”
五条悟刚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怎么可能嘛,那个笨蛋怎么也不会蠢到去暗杀咒术界的高层啊。
只是个玩笑而已。
五条悟的笑声止于七海建人毫无变化的表情。
那个叫嚣着他会孤独终老的迹部绘里花没能活过这个冬天,在他们本该像家人一样团聚的圣诞节里,她用鲜血绘出了绝望的歌。
——反正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家伙而已,所以就算是误杀也无所谓。
腐败得令人想要大笑一场。
“你这语气好像我爸哦。”
那时的五条悟不知怎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对方这句没心没肺的戏言。
二零零五年的冬天。
一向没违反过校规的家入硝子出乎预料地大闹了一场,庵歌姬一改平日里怕他的模样,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早点来。
他知道这是迁怒,但不管他怎样努力,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不好意思,可以把我家孩子还给我吗?”
二零零五年的冬天,五条悟第一次亲手杀了人。
鲜红的颜色染红了东京的雪,远远地望去,就像是原野上燃烧的一团火焰。
生生不息,世世不灭,荒唐得像一场闹剧。
夏油杰是最后为死不瞑目的少女阖上眼睛的人,记忆的片段在脑子里迅速地闪回,好像有什么人在呼喊着他的名字,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个时候的夏油杰,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诅咒迹部绘里花。】
第28章
【“谁管你啊!圣诞节的话当然是要穿红色啊!”】
【“对吧, 夏油?”】
——又来了。
颇为愉悦的心情一扫而尽,五条悟轻轻地皱起了眉,唇角抿成一条细细的线。
“咒术师吗?不要妨碍我!”
偏偏眼前这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妖怪还不肯松开握着绘里花的手。
混着冰雪的寒流擦着五条悟的脸颊而过, 他额前的发丝被轻轻吹起, 除了愈发不悦的心情外, 雪女的攻击几乎对五条悟没有任何影响。
这预料之外的结果使得对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五条悟察觉到, 还有另外一只妖怪正在向这边靠近。
啊,好不爽。
既然是自己跑到他面前的, 应该已经做好被宰掉的觉悟了吧。
五条悟的手指动了动,他正想做些什么的时候, 余光却瞥见金发的少女以极为痛苦的姿态捂住了腹部。
不像刚才与他说话时装出来的神情, 剧烈的疼痛使得绘里花的眼眶发红,小小的雾气贴着虹膜,她咬着下唇,握枪的手有一瞬的不稳。